易时陆不想过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能转头就跑。
但是他做不到。
那道声音不仅仅是圣旨,更是无法抗拒的一种意志,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怪物们为他开道,即便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垂涎,但没有哪一个敢再靠近他、阻拦他。
易时陆很顺利的来到0号的房门口。
和白天见面的场景一样,束缚衣那些东西对他起不到任何捆绑的作用,他已然脱身,坐在床边看向刚刚踏进门的易时陆。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
易时陆:“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哪里有对你做什么……你的脖子在流血。”
昏暗的红色光线下,0号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可见他的感官敏锐远超凡人……这种特质放在他身上也不足为奇了。
下一刻,0号出现在易时陆的身前,易时陆连他是怎么过来的都没有看清楚。
0号低着头看他的伤,不加犹豫地低头舔去颈间血迹。
“他们伤到你了?会疼吗?”0号问。
易时陆说:“要不你被划拉这一下试试?”
0号温和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易时陆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起伏,0号在笑。
笑过之后,在易时陆耳边他轻轻道:“你不会疼的,在看到月亮之后,一切疼痛的感觉都会消失。”
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0号在做什么,身体就被人翻了一个面儿,脸朝向门口,虚掩的门露着一条能让他视线穿过的缝隙,他看见走廊窗外的月亮,血红的一无所知的月亮正残忍照耀在这个世界里。
脖子上的痛感在下一秒就消失了。
易时陆摸着自己的脖子,伤口还在,但确实不疼了。
这是什么言出法随的技能,用起来……也不坏嘛……
0号走回床上懒洋洋地躺下,拍了拍并不舒适的硬床铺:“过来吧。”
易时陆贴着墙,贴得比站军姿的时候还要标准:“干什么?”
0号奇怪地挑了一下眉:“什么干什么,你不是医生吗?当然是来为我治疗了。”
易时陆:“……治疗?”
0号歪头看
他,慢慢撑起手臂:“当然,你要是想做一点什么其他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易时陆蹙眉观察0号,想从他身上看出点破绽,但0号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好像生来如此——生来就是0号这样一个人,他好像对易时陆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情感。
如果那个人是带着记忆而来,他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易时陆走过去,步伐显出了几分迟疑。
0号:“像你这样站着不累吗,坐下来吧。”
易时陆:“你要我为你治疗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0号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的全身:“他们把我绑在这里,提防我、害怕我、囚禁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易时陆:“精神感染?”
0号:“真聪明啊医生,你说对了。那么现在开始为我治疗这个什么……‘精神感染’吧,听说你是第一个能治愈这种东西的医生,我会配合的,说吧,先怎么做?”
他哪知道先怎么做,这两天他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混过来的。现在碰上这么个大魔王一样的人物,简直一个就是新手村试炼还没过萌新用朋友的游戏账号玩碰上了大boss,即便给他满身装备,他本质也还是个新手啊!
易时陆咳嗽了一声,掩盖尴尬,又和0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0号:“我姿势不对?”
易时陆:“和姿势没关系。”
0号:“那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拿过来。”
易时陆:“我要系统。”
0号:“什么?细桶?哪个桶?在哪儿?你宿舍里?”
易时陆仰头看了天花板一眼:“算了,我估计你也拿不过来。那就这样……开始吧,你精神感染程度是多少?”
易时陆例行询问。
0号:“不知道,他们没给我测过这些东西。”
易时陆:“没测过?那也不能你一进来就给你绑这儿吧?”
0号:“你说对了,我就是一进来就被绑这儿了。”
易时陆:“……那看来你挺危险的。”
0号:“可能有点儿。”
易时陆:“不要用‘可能’这个词,这方面的自信你还是可以有的
。”
“医生,”0号直视易时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你是不是不会啊?你要是这点能耐都没有的话,我可就叫外面这些东西进来了?”
易时陆干笑两声:“哈……我不会?哈……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老师是谁还我不会?哈……躺好了不许说话!”
0号安安静静躺下,一双桃花眼却欲语还休地始终盯在易时陆的脸上。
易时陆没办法,深吸一口气,浅握住0号的手腕。0号的手腕极其纤细,骨头硌人,易时陆下意识睁开看了一眼,看见了他手背上瘦到突出的交错青筋。
他又闭上眼睛。
这次的感觉来的很缓慢,易时陆久久没有进入到0号的记忆。
被牵着手的0号安静躺在单人床上,血月的红光让这间禁室更多了禁忌的感觉,易时陆只有手指克制地触碰他,甚至连掌心都没有碰到。
0号就这么看着闭着双眼的易时陆,慢慢抬起手腕,让自己的皮肤碰到易时陆的手心里。
易时陆突然睁开眼睛,0号心虚地偏了偏头。
易时陆:“不行,换只手我试试。”
0号把另一只手腕送进易时陆手心里,这次易时陆握了一个结实。
0号心满意足。
也许是换了手的原因,易时陆很快进入了状态。
走廊上的怪物咆哮之声远去,取而代之是树林瑟瑟,泉水顺流,鹰隼、鸟雀扑翼而过之声,从门缝里吹进的清风拂过易时陆的鼻尖,他闻见山野树林的味道。
易时陆睁开眼睛,床上的0号已经不见,门缝外不是红色,而且明亮光线。
他打开门,走进一座中式宅院,九曲回廊、山石林立,宛如世外桃源。
一群小孩欢声笑语着正在放风筝,易时陆起先只是远远地看着,后来瞧见其中有个孩子,眉眼长得似曾相识,像极了0号的样子,就忍不住走得近了些。
那个桃花眼的孩子跑了几步被人撞得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很快引来了一个妇人,将他抱起,给了他一块糖,哄着道:“小零,怎么又哭了,你是做哥哥的,弟弟妹妹都没哭,你怎么反倒先哭了。”
孩童抽抽噎
噎委屈道:“可我又不是最大的哥哥,小零的哥哥是……”
妇人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凌?小零?0号的名字真是与众不同啊……0号不会是他本名吧。
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得一哆嗦,易时陆从记忆力穿了出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0号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易时陆从容不迫地拿出怀表:“咳咳,看着这块表。”
0号:“干嘛?想催眠我?”
易时陆:“对,催眠治疗,没听过啊,国外很火的。”
0号:“哦,我配合就行了嘛,干嘛突然那么凶。”
随着怀表的左右摇晃,0号的眼神并没有变得迷离,反而看起来更清醒了。
易时陆:“……不是说配合的吗?”
0号:“……你自己学艺不精也要怪我?”
易时陆心虚地“呵”了一声,卷起衬衫的衣袖:“别整那些虚的了,我们直接开干吧,闭上眼睛照我说的去想。”
“还记得小时候住的家吗,有一泓山泉穿过,夏季你时常能听见清水汩汩流淌的声音,还有树林涛声……”
0号虽闭着眼睛,但整张脸有了变化,易时陆说的某些显然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
易时陆继续往下说:“与往常一样,这一天,你和同伴们一起放风筝……”
0号睁开眼睛。
易时陆催促:“闭上闭上,怎么擅自睁开眼睛了?”
0号无辜看向他:“这我没有办法想象,我没有小时候的同伴,也没放过什么风筝。”
怎么可能,易时陆在0号的记忆里明明就看见了这些东西。
看易时陆不相信的样子,0号补充道:“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易时陆:“……你是不是忘记了?也许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却是藏在记忆深处的。”
0号微笑:“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在唬我?也许你就是一个沽名钓誉没什么真才实学的人,外面那些人不了解你才会对你过誉,要是这样的话……你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要不然……”
听出0号话里的不善,易时陆大手往0号面前一放:“等一下,那栋宅院我没
说错吧?”
0号思考着:“这倒是。”
易时陆:“你的情况太复杂,这么多年也没个人能给你解决了,好不容易碰上我,总该多给我几次机会。”
0号觉得易时陆说的有道理,颔首道:“也是。”
在易时陆想要再次抓住0好手腕时,0好却对他张开了双臂:“别抓什么手了,如果想要接触我的话,这样接触的面积不是很大吗?过来吧。”
易时陆纠结了一会儿,在0号催促的眼神中,还是坐上床,慢慢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头刚靠过去,0号的手就顺势地揽住了易时陆的腰身。
实在太自然,好像这个动作他们之前已经做了无数次,早已变成了习惯。
这种感觉让易时陆对他的怀疑瞬间又增长了不少,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考虑一下,就被0号的记忆拉了进去。
他又回到了那个中式的宅子里,耳边还是孩童的欢笑玩闹的声音,但这次他所处的视角位置有了变化。
现在的他不在庭院之中,而是在一个房间内,房间昏暗,即便是白日,也只有几缕光线从窗户缝隙里透进,但是屋里点了蜡烛,烛光葳蕤,尚且还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一个孩子趴在窗户旁边,透过那一道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那个孩童长的矮,所以要踮起脚尖才能将将够到窗棂,踮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却舍不得放下来,踩了两下脚,继续垫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妇人走进来,因为光线本来就不明亮再加上背光的原因,易时陆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的声音表面听起来温柔但细听之下又觉得异常严厉,和刚才那个叫着“小零”的妇人孑然不同。
“你在那里做什么?”
孩童被抓了包,慌乱之下跑回自己的座位上:“什么……什么都没有。”
妇人没有轻易被他糊弄过去。她走到孩童身前,弯下身:“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玩,你要做的事情,比玩乐重要得多。今天供奉的诵文念好了吗?”
孩童说:“……还,还没有。”
妇人:“我就站在这里,听着你念完。”
孩童战战兢兢举起面前的书册,借着烛火的光念出声。
“我祈求您……启发我的心智、增加我的慧根……给我久旱之后的甘霖、混沌里的启明…我乞求您……在审判日到来之前,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