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认识, 实际上舒琬见了他那么多面,都还没和他说过话。
真正和他认识的,该是原主。
那人惯常披散着遮住小半张脸的中长发今天束在了脑后, 扎着个小揪揪,露出苍白清秀的脸庞,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颓丧感便愈发明显了。
长风破的鼓手,常明灏, 穿着一身和晚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T牛仔裤, 双手插兜,挎着个斜挎包,半靠在外厅的角落里,不知道是在等谁。
守在大厅门口的服务生时不时就要看他一眼, 常明灏不为所动。
舒琬本打算装作没看到他, 就这么走过去。
谁知道常明灏漫无目的的视线扫过他,眉尾微挑, 忽地站直了身, 竟直接跟上了舒琬。
“这儿人太多了,换个地方说话。”常明灏路过舒琬时柔柔丢下一句话, 头也不回地向着一个人少的方向走去。
舒琬略作思索,决定跟上去, 看看常明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在等我?”
“不然呢。”大厅后的一片空中花园,灯光昏暗,草木遮蔽的角落里, 常明灏停住了脚步, 他拉开斜挎包的拉链, “我没邀请函,进不去, 还在想如果在这里也等不到你该怎么办。”
“结果你自己就出来了。”舒琬注视着常明灏从包里取出了一个东西,还没看清是什么,那东西就被丢了过来,他慌忙接住,才发现常明灏扔给他的是一个密封着的文件袋。
“东西放在我这里就不管了,手机号也换了,节目上不和我们说话,下了节目让经纪人把我们都打发掉,舒琬,你可真记仇啊。”常明灏用轻柔的声音说着刺人的话,舒琬则上下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袋,封着口,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放心,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常明灏轻嘲,“都放在我这儿不要了,这会儿又要检查,这东西到底对你重要还是不重要啊?”
舒琬答不上来,他先道:“我没让经纪人把你们都打发掉。”
“是么?谁知道呢。”常明灏眸光清冷,显然是不信。他又从包里取出一个东西,这个比文件袋重多了,厚厚一叠,用信封包裹着。
将敦实的信封塞给舒琬,常明灏开口又带着刺:“所有的账号都换了,知道你不想再和我们有任何往来记录,这样还给你,可以了吧?”
这次的信封没封口,舒琬拿到手里看了一眼,里面是厚厚一叠纸币。
常明灏别过眼,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天生细柔的嗓音让他在失去阴郁的表情后,气势都跟着柔软了许多:“你匿名转给我爸的三笔钱,我都算上了,现在还给你,我们两清。”
舒琬握着这笔数目不小的现金,顿了顿,道:“匿名的钱,你怎么能确定是我?”
“嗤,舒琬你说这话有意思吗?除了你,谁还有能有闲心管我们家的事?”常明灏转回来,脸上挂着一副不耐的表情,道,“我不需要你在背后牺牲自己做默默无闻的烂好人。”
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进行有效交流,舒琬抿了抿唇,道:“我能问问这份文件,是我什么时候交给你保管的吗?”
看到常明灏的眉头渐蹙,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怀疑,舒琬的眼神飘走,语气没有起伏道:“其实,我落了次水,撞到脑袋,有些失忆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常明灏一下笑了,但他对着舒琬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脸上的那点儿嘲讽又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皱得更紧的眉头。
“你真的失忆了?”常明灏不可置信,“那你都还记得些什么?”
舒琬摇摇头:“落水前的事,都模模糊糊的。”
常明灏:“那长风破的事呢?”
舒琬:“……”
常明灏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接连嗤笑了好几声,忽而猛地转身,抬手砸向身后的柱子。拳头落下去前,那只握鼓槌的手顿住,最后只狠狠拍下一掌。
花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微凉的晚风吹得树叶沙沙响。
好长时间,常明灏才平静好情绪。他回过身,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上下打量着舒琬,忧疑道:“东西是你回家前交给我的,你说放家里不安全,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就让我先拿着……你还说你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取。”
结果舒琬就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了。”看来常明灏也不知道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只能等他回家自己打开看了,舒琬举起另一只手里用信封装着的钱,“我说了,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所以这些钱是不是我转给你的,我也不能确定。你还要把这些钱给我吗?”
舒琬想了想,道:“既然当时是匿名转给你们家的,那就是给你们用的,不管是不是我转的,你其实都不用还。”
“我查过了,确定是你转的。”知道舒琬“失忆”了的常明灏,没了之前的攻击性,而是一直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舒琬,他说,“我不想欠任何人,所以还给你,你就拿着。我上节目赚到的钱,已经够用了。”
舒琬考虑了一下,道:“那这样,这些钱我以匿名的方式捐出去,你看可以吗?”
常明灏:“已经给你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舒琬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出来的太久了,方书雅在发消息问了。
看常明灏应该没有其它事了,舒琬客气道:“谢谢你一直留着这个东西还来把它还给我,我的经纪人不是有意拦你的,他不了解情况,也是担心我。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
“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舒琬等了等,见常明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拿着东西离开。
结果等他走出两步,一直不动的常明灏又开口:“舒琬。”
舒琬转头,常明灏也转过了身看他:“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舒琬眨眨眼,不解道:“那,祝你前途似锦?”
常明灏:“……”
常明灏忽然急切道:“我不打算再做音乐,听了家里的安排,去上班,做以前最不愿意做的白领。”
“你说的对,节目组很难应付,我们的家庭情况又都很复杂,在舞台那样的环境里,想要保持冷静太难了。主持人的几句引导,就能让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原本不打算吐露心声。”
“最后那些剖心剖肝讲出来的痛苦,都成了节目组宣传自己的养料。”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最后总能靠实力说话。”常明灏的声音渐渐慢下来,“我承认,当初因为心里的一点儿嫉妒,我看出了舒泽在挑拨你和长风破的关系,没有管。丁齐宣那个蠢货真的开始误会你,我也视而不见。对不起。”
“舒琬,两年前你来找我,说要组建乐队,那时我是真心想要和乐队一起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但长风破最后成了这个样子,也有我一份力。”
“对不起。”
晚风吹散了常明灏的头发,他没有理会,只紧紧盯着舒琬,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听到些什么。
可舒琬什么回答都不能给他。
没能试探出想要的结果,就在常明灏以为舒琬会直接离开时,清透的声音穿过夜风平静地传来。
“不用说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以前的那个舒琬已经听不到了。”
飞舞的发丝模糊了常明灏的视线,他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就好像那个曾经一起躺倒大笑,一起抱头痛哭的朋友真的已经不见了。
那个自己都没多少生活费,还瞒着他给他家里转钱,想要减轻他压力的朋友,再也听不到他这个别扭的人总是说不出口的那一句“谢谢你”了。
……
场合不对,纵使舒琬再好奇,也没能在宴会上拆开常明灏拿来的那个文件袋。
原主对常明灏说,这个东西放在家里不安全,那最大的可能是在防着舒泽。
原主连自己的电脑都没拿走,为什么要把一个文件袋交给已经闹掰过一次的队友保存呢?
因为他信任常明灏,常明灏也的确没有拆开过这个文件袋。
可,文件袋里装着的会是什么?
舒琬越想越困惑,他一直挨到晚宴结束,处理常明灏的那笔钱又花了点时间。
好在方书雅熟悉捐款流程,这笔对过去的舒琬和常明灏来说数目不小的“巨款”,在这个场合里只能算是添头,但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方书雅自己就经营着一家慈善机构,今天的晚宴,也有宇宏慈善基金会的参与,所有的款项都能保证落到实处。
舒琬又陪着方书雅见了几个熟人,认识了一番。
等回到家,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了,郁恒章还没回来。
舒琬困得想倒头睡觉,他匆匆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宽松的家居服,跌进床里,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似的,酸软又舒适。
虽然感觉自己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但舒琬强打起精神。
他还惦记着那份神秘的文件袋。
东西刚带进了卧室,就放在床头。拆封条期间,在公司加班的郁恒章也回了舒琬的消息,说他那边快结束了,让舒琬困了就先睡,不用等他。
舒琬给郁恒章回了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拆开了文件袋。
袋子里只装着薄薄几张纸。
修长的手指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抽出来,一共两份文件。
第一份较厚,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婚前协议。
第二份只有一张纸,抬头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往下的姓名一栏,赫然填着舒琬和郁恒章的名字。
再往后,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填写完整,包括最后一行的签名。
舒琬一眼认出了落款处的签名,就是郁恒章本人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