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山恭一的话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木下记忆的闸门。

片山恭一曾经一开始对他说的话？也就是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他说来什么？不就是……

木下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双手瞬间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

【不……】

木下稳了稳心绪，他盯着片山恭一，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到答案，冷声道：

“……你是什么意思？”

片山恭一轻轻哼笑，似是对木下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想起来了吗？”

他双手轻轻摊开，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向木下展现自己的诚意与无害性：

“当你刚来这个世界时，我就向你承诺过，如果你帮助我达成一个完美的结局，我就送你回家。”

他身体前倾，视线越过五条悟，与木下对视：

“木下……你想要回去，想要回家吧。”

木下的双拳仍然紧握，但他的语气无动于衷：“你要说的就是说这个吗？”

木下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礼貌性的微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冷漠与疏离：

“只要完成那三本小说……不用你，我也能离开这个世界。”

听到木下的话，片山恭一的嘴角弧度拉大上扬，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木下，表情带着一种奇异的嗔怪：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木下抿住嘴巴，拉平了嘴角，冷冷地盯着片山恭一，没有回话。

片山恭一收回手，无视其他人戒备的目光，脚步轻盈跳脱地绕着木下开始踱步。

他以一种刻意的，像是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语气提问道：

“木下，你为什么会去了那么多的世界？”

“又为什么离开？”

他似是在对木下施加压力进行盘问，又像是在自顾自地剖析。

片山恭一以孩子般的口吻，用一种近乎沉思的语气继续问道：

“在那么多精彩纷呈的世界中，就没有你值得为此停留下的人或事吗？”

“是什么让你抛下一个又一个的亲朋好友，也要离开？”

片山恭一似是深感疑惑般抬头望天，念叨道：

“是为·什·么呢？”

木下的表情在片山恭一开始提问时就变得森然，随着片山恭一的话，木下投来的视线愈发刺骨。

在片山恭一的话语下，木下感到他长久掩盖的秘密被血淋淋地挖开，曝光在他人的眼前。

他在上次与五条悟和夏油杰谈论到这个话题时，刻意避免了相关的内容，在此时却被片山恭一轻巧地挑破。

“是为·什·么呢？”

在片山恭一在问他这个问题时，木下恍惚间觉得，问这个问题的……是他自己。

是啊……为什么呢。

无数个日夜，木下也曾在内心质问过自己。

木下不清楚片山恭一知道了多少，但仅仅是这几句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就让他多少有些难以忍受。

木下的嘴唇被他自己抿得发白，像是在强忍着内心的波动，又像是在坚决不愿示弱。

他倔强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片山恭一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木下，以正常的语气说：

“木下，我知道的。”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木下不对的脸色般，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抚摸木下的脸庞，仿佛是想要借此抚平木下内心的所有忧虑。

片山恭一的语气充满怜爱，他像是吟唱诗般咏叹道：

“漂泊无根的旅人啊，跟我走吧。”

“让我带你回到你梦寐以求的港湾，辛苦寻觅的梦想乡。”

“这里就是你回家之旅的最后一站。”

片山恭一注视着木下，从他的角度看去，他的手隔空托住了木下的脸颊。

他的手在空中刮蹭着木下无血色的脸，轻柔而坚定地说：

“我的承诺到现在依旧没有变，只要你帮助我达成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就送你回家。”

片山恭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在木下的心中回荡。

这个瞬间，木下感到一阵不能呼吸，像是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世界仿佛停止了转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感官仿佛被关闭。

一阵又一阵的不真实感袭来，木下呆呆地站立在原地，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远。

片山恭一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木下，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里也可以是你的新家。”

“在这个世界，在这里，你想要的都可以实现。失去的东西都能被挽回。”

“跟我走吧，我的爱丽丝，我会让这场仙境永不结束。”

木下：……

木下缓缓垂下头，任由发丝遮盖住他大半个脸庞。

五条悟用手比出手势，对准片山恭一，做出攻击的姿势：

“别异想天开了，木下才不会跟你走。”

木下与五条悟几乎同时开口道：

“老子怎么可能让你把木下带走？”

“我跟你走。”

木下的声音很平静，完全听不出来他之前还对片山恭一充满了敌意。

话音刚落，安室透和夏油杰震惊地看着木下，没有意料到木下竟然答应了片山恭一。

五条悟更是愤怒地喊出声：“木下，你在说什么！？”

他完全无法理解木下的决定，也无法接受木下真的可能会抛弃他们，并离开。

就算是因为隐瞒了心声文字泡的事，但明明还有回旋的余地，至于片山恭一说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五条悟全都当他在放P。

五条悟不是不明白片山恭一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可以帮助木下返回他要找的那个世界吗？

但在他看来，先不提片山恭一话语中承诺的可靠性，木下既然都去了那么多世界，那他要找的那个早不知过了猴年马月。

就算找到了，过往的羁绊也早已作古，说不定都已经把木下忘得一干二净，烟消云散。

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为了未知的，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过往羁绊，木下就想要抛弃现在的，与他的羁绊了吗！？

安室透也急忙说道：“木下！你再仔细想想！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你甚至还不知道片山恭一的真实意图！”

木下沉默了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无所谓。”

他抬头望向片山恭一：“我和你走，那其他人呢？他们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片山恭一肯定地答复道：“当然。”

“在事情了结之后，他们就会回去。”

木下：“……那就没问题了。”

木下朝片山恭一走去：“我们走吧。”

五条悟刚想抬腿前去阻止，就发现自己的脚竟被钉在了原地！

可恶！这就是片山恭一的手段吗！

五条悟的六眼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单单只是他，夏油杰和安室透也像陷入沼泽般被困在了原地。

连夏油杰的咒灵都被压在地面上！

来不及计较了，五条悟仗着自己长手长脚，一把抓住还未走远的木下的手：

“木下！”

木下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五条……这对彼此都好。”

五条悟厉声质问：“什么叫做这对彼此都好！”

木下转过身，淡淡道：“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因为想要离开这个世界而聚在一起。”

“现在，我们的目标都能实现了，不是吗？”

“五条……”

“就当是黄粱一梦，你们会回到根本属于你们的轨迹。”

“我不过是你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就算一时不适应，等回去后，几个月？或者几年？你就会忘了我的。”

木下在五条悟的视线下，慢慢地掰开五条悟握着他的手。

五条悟用尽全身的力气，可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萍水相逢？黄粱一梦？”

五条悟险些要被木下的话气笑，他牙齿咯咯作响，神色偏执。

“你敢走？”

他瞳孔放大，阴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木下，眸色晦暗而粘稠。

“你给我等着，木下，我不会放过你的。”

但木下没有回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再次朝片山恭一走去。

片山恭一带着木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游乐场，他们穿过繁华的街道，走到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穿过巷子时，片山恭一的脚步一顿。

太宰治从阴影中走出。

片山恭一的神情颇有些百无聊赖：“你也是来阻止的吗？”太宰治没有回话，他双手插兜，看向木下，眼神中闪着复杂的光芒。

木下也像是心有灵犀般默契地回望。

在默默凝视着彼此的眼神中，太宰治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想诉说什么，然而，最终又无声无息地合上，留下一片静默的空白。

一缕清风悄然无息的从巷口刮入，吹拂起木下耳边的一缕头发。

少顷，木下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太宰治终于像是站不住般，开口道：

“关于心声的事，木下，是我不知道该什么时候……”

“你还会有……”

木下看着太宰治，没有移开目光，轻轻打断道。

“不知道的事吗？”

太宰治霎时无言。

风再次在小巷子里轻轻刮过，卷起一阵沙尘，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木下又眨了眨眼：“太宰……让开吧。”

木下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充满了决然。

“之后的剧情就算没有我的参与，你们也能回去，什么损失都不会有的。”

太宰治插在兜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那你呢？”

木下眼睛半阖：“我也会回……”

太宰治重复道：“什么损失也不会有，那你呢？”

“失去你就不算吗？”

“……”

“木下……我握住了你的手，记得吗？”

“……”

“……你要放开我吗？”

“……”

“……”

呼吸声在这个小巷子里交错，在这一刻，木下想到了很多。

多年来在不同世界穿梭的记忆碎片，令人心生抗拒又无法逃避的黑色，崭新的世界，新的人，新的羁绊。

五条悟，安室透，太宰治……

以及快乐的……很多快乐的回忆。

【得到的瞬间，也意味着将要失去。】

木下长久地凝视太宰治，仿佛是想要记住他的样貌，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给视线找了一个落脚点。

一股撕裂感从身体内部传来。

但没关系，这是……有意义的。

【……何必结缘，徒增寂寞。】

这句话说出口，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容易。

“我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似乎就变得更加轻易。

“太宰，我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

“……请让开吧。”

“……”

小巷子里良久都没有风刮过，空气中氧气似乎由于不流通而变得稀薄。

许久，木下终于听到了回应。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

太宰治依靠在墙上垂下头，不去看木下离开的背影。

他伸出插在风衣外套里的手，低头望去，手心空空的。

果然……什么也没有抓住。

……

“不想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你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