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把脸伸过去, 骗亲亲。
他知道唐玄不会亲,就是在闹着玩。
这种玩闹的心态,唐玄是不会顺着的, 没有亲,只是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司南一扭头,在他腕上印了个小牙印。
这是在大街上呀!
不是自家炕头!
槐树扎着脑袋, 骑得慢了些,更慢了些, 识相地跟他们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车斗里,小崽捂住二豆的眼, 二豆又捂住冬枣的,冬枣捂住小木头,继而是小馒头,小茄子,小狗子,一捂捂一串。
槐树哥说了, 师父哥和郡王大人在一起的时候, 就把眼睛闭起来, 当自己是瞎的。
槐树操心地叹了口气,手往胸口一摸, 冷不丁摸到了那块小石头。
于三娘把纸条裹在石头上,扔进了司家小院,刚好被槐树逮了个正着。
原本想出了门再跟司南说, 谁知在巷子口遇到唐玄, 差点忘了。
槐树顾不上装瞎了,使劲蹬了两下,追上司南, “师父,于家小娘子扔到咱们院里的。”
他把纸条给了司南,至于那个小石头……本该扔掉,又一瞧,光光滑滑挺好看,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怀里。
司南问:“写的什么?”
槐树脸红,“我就认识俩字……”
司南失笑,“别等下月了,歇完旬假就去书塾。”
槐树急了,“店里怎么办?一时半会儿也招不到人啊!”
司南啧了声,“你哥我还真能等到羊都跑了再补羊圈吗?放心,早找好了。”
无忧洞被剿,救出来许多被拐的孩子,有些找到了家人,有些走失时年纪太小,早就不知道家在哪儿了。
开封府只能把告示张贴到附近各县,慢慢等着家人来寻。年纪小些的还好,可以住在善堂,大于十二岁,善堂是不收的。
司南出于好心,从开封府领了人,培训了十来日,不久后便能上岗。
“……哦。”
槐树应了声,竟然还有点小失落。
司南笑笑,这孩子就是责任心太强。
他低头去看纸条,啧了声:“你说这人,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就千方百计找死呢!”
唐玄淡淡道:“那就让他死。
“不至于、不至于。”司南把纸条收起来,“给他讲个故事就好。”
槐树:“什么故事?”
司南一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槐树:……
这是故事?
还是不放心,“那小妮说的,有准儿不?”
“有准儿。”司南肯定道,“三娘的笔迹我很熟。”更何况,这孩子是月玲珑教出来的,品性差不了。
槐树这才踏实了,拍拍胸口的小石头,慢悠悠蹬车子。
从茶汤巷到若水书院,路程并不短。
好在,一家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
他们从新宋门出城,远远地就瞧见若水书院门口围着许多人,一水的驴车骡车大马车,男男女女的家长,一个比一个穿得体面,其中不乏穿着官服的,三三两两凑成一堆。
若水书院向来清高,别管官大官小、钱多钱少,过来接孩子全得规规矩矩地在外面等着。
司家人的到来,仿佛刮起了一阵奇异的小旋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身上。
官家御赐的小飞车!
汴京城独一份!
再看司南。
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短短两月,便家喻户晓。
收拢流民,协助皇城司剿匪,开大宋第一火锅店,组外卖小分队,得官家嘉奖……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竟全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没瞧见吗?
就连向来凛然不可亲近的燕郡王都主动跟他做朋友!
原本嘈杂的场地,因为他们的到来陡然一静。
司南没在意,伸着脖子找自家崽。
到底是亲兄弟,一众蓝白相间的小豆丁中,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
几日不见,小家伙似乎又高了些,小胳膊小腿显长了,倒露出几分清瘦。
也稳重了,站在一群萌萌软软的同窗中间,就他绷着小脸,像个小大人。
对先生行礼的时候,却是规规矩矩,丝毫不见高傲或敷衍。
司南既欣慰又心疼,一心想着回去就做大餐,给他好好补补。
自己没机会生小孩,倒是体会了一把既当爹又当妈的心情。
倒也不错。
有人拍拍二郎的肩,提醒他家人到了。
二郎嗖地扭过小脑袋,稳重啊,高冷啊,哪里还有半点?一秒变成调皮鬼,背着双肩包,骑着行李箱,唰唰唰,飞到了司南跟前。
“臭兄长,你来啦!”
司南勾着笑,弹了他个脑瓜崩,“叫人。”
“请郡王的安。”小家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仔细看的话,古灵精怪的小眼神早就飘到车斗里了。
看着那双和司南如出一辙的眼睛,唐玄目光变软,“免了。”
“谢郡王。”二郎飞快地起身,一个大跳,扑到孩子们中间。
孩子们跟他很亲,这个捏捏脸蛋,那个揪揪耳朵,又笑又闹。
不远处走来一群小郎君,规规矩矩向司南问了好,然后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司哥哥,你做的饭真好吃,我每次都吃两大碗!”
“听说你家开火锅店了,可好吃了!母亲还原本说歇了旬假就带我去,结果都没订到位子。”
“司哥哥,二郎的书包好好呀,行李箱也好好,你是在哪里买到的,我也想让我娘给我买一个!”
“真羡慕二郎,不仅可以随时吃好吃的锅锅、坐厉害的飞飞车,还有好玩的箱箱骑!”
“……”
司南耐心地一一作答,还保证,二郎过生辰的时候,请他们到店里吃饭,还有无限畅饮的水果冰沙。
小郎君们开心地欢呼起来。
不远处,家长们欣慰地笑着,看样子并不反对自家孩子和二郎亲近。
司南笑了。
这下不用问了,二郎八成在书院混得不错,同窗们没有因为自家是开小店的就歧视他,反而组团羡慕他。
司南挺自豪,撞撞唐玄的肩,“你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挺称职?”
“非常,特别,相当称职。”唐玄说。
司南切了一声,“交学费了吗,就学我说话?”
唐玄勾着唇,视线轻轻抚过他的脸。
司南顿时想起自己歪着脸骗亲亲的样子。
咳、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可耻。
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二郎好不容易歇旬假,你要不要主动一回,请我们去凤仪楼吃大餐?”
“好。”唐玄颔首。
“那你重新说一遍。”
唐玄勾唇,“二郎旬休,店里也歇了,我请你们去凤仪楼赴宴,可好?”
司南晃晃脑袋,“我考虑一下吧!”
“孩儿们,请系好安全带。”
声音愉悦,像是要飞起来。
“‘系’好啦!”
孩子们齐声应下,小手牵小手,乖乖地坐成一圈。
“出发——”
“加油——”
清脆而欢快的声音,仿佛插上翅膀,飞向每个角落。先生们、家长们、学子们不约而地受到感染,也变得开心而活跃。
书院门前,“上善若水”的匾额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
凤仪楼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只靠着口碑传承百年,客源不断。
凤仪楼中没有堂食,从一楼起就是雅间,每个雅间都有两扇门,一扇连着走廊,一扇通到外面的院落。
每个小院都是独立的,搭着八角亭,栽着应季的花木,长长的格扇窗推开,外面就是临河的水榭,四时景致各有不同。
司南一路走来,就像进入了一个仿古游园,买票才能看的那种。
寻常人有钱都订不到的雅间,唐玄一来,不用开口,便有人颠颠地迎上来,引着他们往三楼走。
三楼是个八角形的大通间,布置简洁,视野开阔,东西南北各开着一面巨大的格扇窗,汴京、州桥、御街,尽收眼底。
司南进了门,像只没见过世面又异常活泼的小麻雀,一会儿扑楞到这边,一会儿扑楞到那边。
“你之前就常常待在这里吧?”
“我能从下面看到你!”
“你看到过我吗?”
“我就在州桥那边,包子摊旁边那个位置!”
“看到过。”
每天都在看。
唐玄拉着他坐下,“先点菜。”
“好。”司南翻开菜单,冲孩子们使了个眼色,“今天的主题是——只点最贵的,不点最对的,甩开膀子吃大户!”
孩子们从进门起就蒙蒙的。
放在两个月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们此生有机会进凤仪楼,他们一定会认为对方在胡说。
今天,他们进来了。
不仅进来了,还在最好的雅间,吃最贵的菜。
就……像在做梦。
司南把菜牌放到桌子上,让他们自己点。
孩子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下手。
二郎带头,“我要这个,四喜丸子!”
槐树也点了一个,字比较简单,他刚好认识,“猪皮豆嘴儿。”
其余崽子们这才小心地翻起了菜牌,起初还怯怯的,后来大着胆子讨论起来,最后非常开心地选择了自己看中的菜品。
——虽然根本不认识。
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举动,就让他们生出大大的满足感,还有一点点萌发的自信心。
店小二出去了,司南拉着唐玄说小话:“咱们刚才从一楼上来,你注意到没有,他家居然用冰降温!”
唐玄微微颔首。
凤仪楼有独立的地窖,每年郡王府采冰的时候,也就顺道给他们采了。
说起来,郡王府的冰恐怕比皇宫还要多些。那些叔叔伯伯们大冬天的闲着没事,三五不时就跑到北边去采冰,到了夏天用不完,还得往宫里送。
不过,今年好了,火锅店消耗大,估计能用完。
司南凑到他耳边,暗搓搓算计:“你说,我要不要跟他们东家谈笔买卖?”
唐玄挑眉,“要谈什么?”
“风扇呀!咱们店里的风扇有多好用,你亲眼看到了对吧?我又让木头哥做了一批,到时候咱家放两个,往你府里放两个,再给官家送几个,剩下的就拿去卖钱……”
司南眨了眨眼,小声说:“一个风扇的成本只有几十文,木头哥的手工费贵一些,算上五百文,就算咱们卖上一贯钱,还能赚四百文。凤仪楼上下三层,怎么也得买个十台二十台吧?”
他坏笑一声,“这东家一看就是冤大头,有价无市的大冰块,居然拿来降温。不如咱们把价开高些,要他个两三千贯,你说可好?”
唐玄勾唇,“我觉得可以。”
“那就这么办!”司南打了个响指。
外面的小二立即躬身进来,先是朝着唐玄躬了躬身,这才问:“郎君有何吩咐?”
司南礼貌地说:“麻烦小二哥,方便的话,请你家掌柜来一趟。”
小二哥面上恭敬,心里默默吐槽:这尊大神坐镇,掌柜的就算不方便也得飞过来。
果然,没一会儿掌柜就“飞”过来了。是位和和气气的中年人,穿着体面,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司南请他坐下,倒了盏茶。
掌柜没坐,茶倒是双手接了,没喝。
司南并不勉强,笑着说:“劳您过来一趟,想跟您谈笔买卖,掌柜能做主不?”
掌柜看了唐玄一眼,道:“大多时候都是在下做主,偶尔做不了主。”
司南笑了,“现在呢?”
“不能。”
“何时方便,能否叫个做主的过来?”
“现在就方便。”
司南挑眉,“那就去叫。”
掌柜躬了躬身,“已经在这里了。”
司南:???
卜楞着脑袋看了一圈。
鬼魂吗?
唐玄抿着笑,手指压在他头顶,让他面前自己。
司南:!!!
敢情刚刚他算计了半天,全被“冤大头”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