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是来给司南撑腰的!
不是买不到菜吗?
他带来了!
不仅有萝卜白菜雪里红, 还有成筐的米和面。
不是没人进面馆吃饭吗?
他叫来了!
一个队的亲卫,吃完乖乖付钱。
必须说一下,亲卫们吃的面不是司南做的。
前几天在军帐的榻上, 那啥的时候, 司南承诺过了, 不再给别人做面,只做给唐玄吃。
于是,小郭做起了削面工,赖大颠起了勺,大把菜、大碗肉沫加进去, 炒出的面味道还真不错。
亲卫们呼噜噜吃着, 边吃边叫好。
赖大突然就找到了人生目标——做个炒面师傅!
这边,唐玄吃着司南做的面, 慢条斯里, 从容淡定, 边吃边不着痕迹地朝狄咏显摆。
狄咏瞧着眼热, 哄着赵灵犀给他做了一份。
赵灵犀脑瓜一热, 撸起袖子就做了。
狄咏……是哭着吃完的。
太油, 太咸, 半生不熟, 没关系, 对着心上人亮晶晶的眼,无论如何都要面带微笑说好吃。
官兵们吃面的时候, 许多百姓围在外面, 不敢靠近,又不肯离开。
骂街的妇人被捆着放在门口,没人看着, 她却已经吓软了腿。
其实,狄咏就是吓吓她,赵灵犀早消气了,妇人却不敢跑,喃喃自语着自己会不会被杀头。
和她一起阻挠面馆做生意的那几个已经跑没了影,原想去别家躲躲,结果原本交好的人家却对她们避如蛇蝎,甚至有几个连自己家门都进不了。
可真是,诋毁面馆时有多黑心,这时候就有多仓皇。
面吃完了,百姓们还在,且越聚越多。有的是自发来看热闹的,有的是唐玄让兵士叫来的。
唐玄在面馆门前硬生生搭出一个三尺高台,又扛来展板,像之前司南在宣德门那样,站上去,为百姓们讲解官盐与辽盐的区别。
当然,他只负责站在那里,激情澎湃讲述的人是钱朗。
钱朗天生一股冷冰冰的凶相,这样板着脸讲解的时候,唬住了不少人。
百姓们这才知道,他们私下买的原来不是东边运来的海盐,而是辽盐!
倘若这话是唐玄或狄咏说出来,他们还会存着三分怀疑,换成钱朗一下子就信了。
钱朗是本地人,是河间府的骄傲。他的人品和他那个势利眼的母亲完全不同,再正直不过!
为了更直观地让百姓们了解到贩卖辽盐的后果,唐玄仿着司南在汴京时的做法画出一幅幅图。
只是,那图不像“官家吃火锅”“包大人啃猪蹄”那么有趣,而是血腥且直白的“罪犯行刑图”。
钱朗还怕他们看不清,把展板扯过去,一幅挨一幅地讲解——
“这是绞刑。绳套不会一下子收紧,会慢慢来,让犯人充分尝到死的滋味。”
“这是腰斩。看到这个铡刀没?锋利些还好,若是碰上个钝的,一下斩不断,还要斩两下、三下、四五下……”
“这是凌迟。就是一刀刀把肉剐下来,很多人不是割肉割死的,而是吓死的。”
百姓们白了脸,有那些胆小的要么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么仓皇逃蹿。
这里所有人,没有一个没买过辽盐的!
尤其那些负责贩盐的小头头,他们颤着手脚算了算,满门抄斩、凌迟处死没跑了。
然而,逃是逃不了的,唐玄已经派兵把河间府团团围住了,一个狗洞都没放过,就算跳了河也得捞上来。
底下哭声一片,还有浓浓的尿臊味。
唐玄清了清嗓子,道:“够了,说后面。”
钱朗收到指示,话音一转:“是不是有人不服气,以为不就是买了些辽国的盐吗,又能怎么样?”
他把手放在巨大的展板上,用力一按。
吱纽一声,展板翻了个面。
另一面依旧挂着数幅图,百姓们已经不敢看了。
没关系,钱朗会说给他们听:“买辽人的盐,就是替他们养兵、养马、养牲畜!他们吃饱了,马壮了,就会占我大宋山林,欺我大宋百姓!”
宣纸上画着辽人和汉人。
辽人握着鞭子,穿着华丽,汉人一个个赤身裸体,像牲畜似的被辽人赶到羊圈……
“如果你们养大他们的野心,养肥他们的兵马,河间府将是第一个被辽军铁蹄践踏之地!”
钱朗大声道:“有谁愿意做辽人的奴隶,被辽人像牲畜一样践踏?”
百姓怔怔地望着展板,吓呆了。
唐玄肃着面容,沉声质问:“有谁愿意?”
“没有!”兵士们大声回答。
唐玄的视线百姓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有谁愿意?”
“没有!”司南带头喊。
“有谁愿意!”
“没、没有。”
喊的人越来越多,只是断断续续。
“有谁愿意?”
“没有!”
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有谁愿意?”
“没有!”
声音愈加坚定。
所有人都红了眼圈。
他们已经没有心思考虑买了辽盐是不是会腰斩、是不是会凌迟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盯着展板,看着那一幅幅真实的画面。
因为真实,才愈加惊悚。
光吓不行,还得有希望。
司南跳上台,大声说:“官家说过,不知者不罪。从前就算买过辽盐也没关系,只要交出来,家里不剩,就不会追究!”
什么叫峰回路转?
什么叫死里逃生?
这就叫!
百姓们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家,把辽盐全都拿出来。
司南勾了勾唐玄的手,“我能不能自由发挥?”
唐玄点头。
司南清了清嗓子,说:“郡王也说了,不让你们白交,一斤辽盐换半斤宋盐。”
这下,半点犹豫都没有了,赶紧回家拿盐!
为了给司南正名,唐玄特意把收盐的地方设在了俊俊面馆。
他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司南不是官府走狗,而是为他们说话、救他们一命的智者。
说到底,还是在替自家少年撑腰。
换盐的时候,司南私下透露:“这件事可大可小,郡王来河间不光是为了阻止辽人卖私盐,也是为了解决河间府盐价过高的问题……如果让官家看到你们的爱国之心,想必他老人家会有决断。”
这句话如一剂强心针,让百姓们看到了曙光。
如果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谁会提心吊胆买私盐?
在司南的带领下,大伙迅速团结起来,从下往上,揪出一个个小头头、大头头。
辽国花了数十年时间,搭上无数人力财力,用尽心血铺设的贩盐网络,反过来网住了他们自己。
无数辽国走狗、暗桩被挖出来,唐玄亲自带人抓捕、审讯,套出越来越多的证据。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辽人,他们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这天,河间府大集。
经历过十余天的紧张排查,人们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携家带口去赶集。
集市沿着河流两岸铺开,正好在俊俊面馆后面。
赵灵犀觉得新鲜,和江家姐妹一起换了花衣裳,欢欢喜喜去赶集。
集上有百姓,有巡城的兵士,还有从军营中出来放风的官兵。
因着唐玄的举动,百姓们对官兵已经没有那么忌惮了,那些热情大胆的摊贩看到官兵过来还会主动招呼一声。
赵灵犀拉着江小花的手跑到一处卖泥娃娃的摊子上,看着一尊笑容可掬的泥像,娇笑道:“你瞧,这小人儿像不像俊俊哥?”
“确实像,尤其是这双弯弯的眼。”江小花柔声道。
“那我买了。”赵灵犀笑得有点坏。
得不到南哥儿的人,还不能得个他的小泥像吗?
江小朵指着另一个泥像,笑嘻嘻:“我倒觉得俏俏姐姐应该买这尊。”
赵灵犀瞧了一眼,人高马大的,不是她的菜,“为何要买这个,我怎么没瞧出哪里好?”
江小朵跟江小花对视一眼,姐妹两个齐声说:“因为呀,像那位姓狄的小将军!”
赵灵犀腾的红了脸,“看我不打你们!”
姐妹两个娇笑着跑开。
赵灵犀往摊上丢了几枚铜钱,红着脸揣上那个“不是她的菜”,藏到小挎包里去追两姐妹了。
三个俊俏的小娘子,在街上追追打打,引得众人会心一笑。
赵灵犀腰侧的小挎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相识的小娘子过来问,赵灵犀骄傲地说:“我哥给我缝的,买不着!”
小娘子还是不死心,“我能瞅瞅不?”
赵灵犀非常大方地摘下来,“借你背背。”
小娘子惊喜异常,根本舍不得背到肩上,而是小心地翻看着。
这个小挎包是赵灵犀强迫司南做的。
司南原本是想给小崽做个双肩包,汴京城来信,说是小崽在旬考中得了优等,司南想奖励小家伙一个新书包。
赵灵犀瞧见了,也想要。
司南只得做了斜挎包送给她。
是他仿着现代款的小包做的,有可以转动的铁扣,翻盖上用的是江小花绣的“喜鹊登梅”图,边沿处绷着细碎的皮草,做出毛绒绒的效果,精致又新潮。
成品放到赵灵犀面前的时候,赵灵犀差点激动地抱着司南亲一口。
幸亏唐玄出手快,把司南拎走了。
从此之后,禁止司南给赵灵犀做包。
没有意外的话,这将是赵灵犀此生唯一一只“南哥儿牌”小包包。
小娘子们正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瞧着,旁边突然冲出一队官兵,看到俊俏的小娘子二话不说就拽到马背上。
赵灵犀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护住包。包里的泥像却没护住,掉在马蹄下,断成了两半,还被马踢了一脚。
赵灵犀气疯了,一口咬在贼人手上,扯着嗓子大喊:“南哥儿救我!”
其余被掳的小娘子也跟着哭喊起来。
百姓们吓傻了,似乎想不通为什么官兵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掳人。
更奇怪的是,他们抓了人并不急着跑,而是在人群中左突右冲,肆意笑闹,就像故意让更多人看到似的。
司南和钟疆飞快地从面馆里冲出来,小郭和赖大紧随其后。
钟疆一眼就看出,这些“官兵”不对劲,“甲衣是三年前的制式,从嘉祥元年起河间军已经不穿这种了,禁军腰带也不是这样系。”
“是辽人。”司南扬声道,“城防兵,拦住他们,这些是辽人!”
巡逻的兵士反应很快,立马甩开绊马索,朝着辽人而去。
百姓们也迅速行动起来,老弱幼童避到角落,健壮的汉子和妇人冲到前面,用货架、摊位、推车把路堵死。
这时候,就看出“全民皆兵”的优势了。
河间府自开国起便是军事重镇,当地百姓往上数三代不是土匪就是军户,战事紧时,老幼妇孺皆可执兵披甲。如今日子虽安逸了,骨子里的血性却没退。
有了之前的铺垫,他们宁死不做辽人俘虏。于是,拼出性命,拦住做乱的辽人。
司南和钟疆也在拼命,他们第一要做的是救下被掳的小娘子,其中还有赵灵犀!
然而这很难,辽人有战马,有长枪,还有小娘子们作人质,司南和钟疆只能挽着弓箭,远程射击。
小郭跑出来,又跑了回去。
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特殊的弓。
“东家,震天箭,郡王落下的!”
司南心头一喜,“钟疆,你来!”
钟疆心头苦涩,“我不行,我手伤了,拉不开……”
“你行!你手早好了,赶紧着!”司南拿话激他。
钟疆还是犹豫。
小郭也道:“是啊,钟大人,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赖大也跟着劝。
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又有一个巡防兵受伤了。小娘子们也在惊恐地哭泣。
钟疆一咬牙,接过弓箭,受过伤的右手握着弓,左手拉起弦,额头青筋爆起——
终于,嗡的一声,震天箭射了出去。
噼——啪!
在空中炸响。
辽人慌了神,百姓们怔住了。
老人们记得,这是唐家军的震天箭!
当年唐将军带兵来到河北路,就是像今天一样,于危难之中救了全城百姓!
震天箭一响,唐家军集结。
最先冲过来的是一支年轻的队伍,带兵的是一个熟悉的小将。
短短半月,槐树已经从一名小小的列兵升为了将虞侯,气质沉稳,虎虎生威。
“河间军,唐氏旧部,闻箭而来!”
那些年长些的,经历过旧时之战的百姓们,不约而同热泪盈眶。
司南没控制住,红了眼圈。
这是他家崽!
他家的!
作为持弓人,钟疆沉声发令:“拦住辽贼,救下小娘子,务必护住河间百姓!”
“得令!”槐树一手执缰,一手挥枪,扬声大喊,“儿郎们,杀!”
“杀!”年经的儿郎们骑着马,勇敢迎敌。
辽贼眼看不敌,跨过障碍,从另一侧逃蹿。
稳健的马蹄声滚滚而来。
有人穿着盔甲,手持缨枪,拐过街角,突然降临,以一人之力拦住数名辽贼。
司南没出息地抽了抽鼻子。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在他最危急的时刻,这个人如守护神般降临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