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枫这一晚几乎没睡, 他静下心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在他孩童时期仅有的印象里,只记得父亲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 时常蹲在屋前瞧着远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反而母亲是个很强势的人,性格泼辣,脾气也不太好, 加上同样家里穷,又长得不够出挑,所以拖了很久没嫁出去,最后只能嫁给了更穷拿不出彩礼的父亲。
所以母亲一直对父亲是看不上的。
可这只是五六岁之前的记忆,也是他跟着村里人去后山捡山货时,他们以为自己不懂, 在前面八卦时他听到的。
即使如此,两人也过了一辈子。
季枫不相信自己的父母会是能害人的人,更何况, 父亲的性子甚至连母亲骂他都不还口。
这样的两人,真的会对第一次见面还是可能在世唯一的亲人出手吗?
可奇怪的是两人后来却撒了谎, 甚至让老村长将盛昭夫妻来找他们的事瞒了下来。
季枫后来将所有的事情翻来覆去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想到一个关键的地方。
因为一晚上没睡,季枫天亮后打坐了一个小时恢复精神才起床洗漱。
只是还没等他先离开房间,门却是敲响了。
季枫以为是询问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手下, 前去开了门, 只是等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愣了下。
后者朝他笑了笑:“季先生。”
季枫握着门把手愣了好一会儿,大概没想到昨晚上刚视频聊过的人竟然会出现在面前,可他的伤……
季枫的视线落在封霖的手上,一条手臂挡在西装下,并没有穿上, 只是披着,从外面倒是看不出受了伤,他觉得嗓子有些哑:“封总,你怎么……来了?”
封霖抬抬手:“已经没事了,医生都说能出院了。想着也没事,干脆过来瞧瞧。”他径直走进去,身后跟着的郝秘书低着头嘴角瞅了瞅:医生这么说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可老板为了追人不惜带伤上阵,来都来了,他怎么能拖老板的后腿儿?
郝秘书抬起头时已经敛了表情,带着得体的笑,补充:“对啊季先生,你太客气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救了喵主子,如今你遇到事,我们怎么能不出一番力?”
季枫这会儿回过神,心底涌上一股暖流:“封总你们已经派了人帮我,没必要这么辛苦再走一趟。”
郝秘书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这边还是挺方便过来的。”
毕竟现在路都修了,比以前方便多了。
封霖视线落在季枫身上,确定他精神还算不错,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等下是要进山吗?”既然最后盛昭夫妻失踪的地方是季枫的老家,那他们这会儿应该是要进山去一趟他家。
封霖除了不放心季枫之外,也是想瞧一眼季枫自小长大的地方。
季枫摇头:“先不去,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封霖疑惑:“去哪儿?”
季枫把从记忆力寻摸到的一个地址说了出来,离这边不远,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是很近的一个邻县。
封霖虽然疑惑季枫为什么不然不先回去,不过既然他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于是,接下来一行人分别坐了三辆车。
几个手下两辆,季枫和封霖郝秘书三人一辆,郝秘书开车,季枫和封霖坐在后面。
单独坐在车里,季枫想了想没瞒着封霖。
郝秘书也是自己人,加上之前枪杀的事郝秘书也知道。
季枫开了口,解释自己要去邻县的原因:“我之所以要先去邻县,是想找一个叫耿阿婆的老婆婆,她今年应该有七十多了,她是我们村子里的,只是十几年前,她一家几口都搬出了村子。说是她儿子在外打工发了一点小财,就将她也接了去,一家人如今就住在邻县。”
季枫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十几年前他们陡上村几乎很少有能出去村子在外谋生的,很少,加上耿阿婆以前的职业,如今发达了,又是头一份走出村子的,这些年被村子里的人时常念叨。
最近这些年村子里和外面接触多了,见了世面偶尔有村子里的人会在邻县遇到耿阿婆,回来也都会说。
村子里就这么多口人,压根没秘密,季枫不想知道也挡不住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能听一耳朵。
以前季枫压根没放在心上,觉得耿阿婆跟他不会有关系,可昨夜想了很多之后,他突然就想起这么一个人。
封霖知道季枫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人:“她有问题?”
季枫:“还不确定,我昨夜想了很多,将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林女士在最后一个邮寄地方待了三个月,我在盛昭之前帮了的那家拿到了林女士写的日记,他们离开时是11月3日。后来他们听到邯新村有长得和盛昭想象的就去了邯新村,据老村长说当时盛昭夫妻在邯新村待了一个多月。11月林女士的日记离开时怀孕近六月,再加上邯新村的一个多月,当时出事的时候林女士怀孕七月有余,时间上推断,应该是12月中左右。”
季枫说到这,声音顿了顿,抬眼对上封霖疑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我和后来改名封瑞雪的季雪是龙凤胎,而我们的生日是12月20。”
他和季雪出生的时间和盛昭夫妻出事的时间太过接近,这是他想了一夜找到的一个微妙的点。
林女士当时已经怀孕七个多月,后来他们夫妻两个失踪再也没出现过,甚至那个孩子也再也没出现过。
有没有可能……出了意外孩子可能也没生下来。
季枫将这些缓缓说给封霖听。
之前季枫推测封霖那次枪杀是因为林家幕后不想找到林女士孩子的人,请的大师道行不够,只算到封霖与孩子有些关联,他当时猜会不会是因为封霖跟林女士第二次有孕的孩子有别的牵扯。
如今想来,也许不一定就是林女士的孩子。
林女士的那张照片是她年轻时候的,人的命数虽然从出生就定下了,可之后的几十年却并非一层不变的,会产生很多变数。
这也导致很多人的命格会因为一些事发生改变。
加上时隔太久,照片距今隔了三十多年,更加不准确。
他当时只是凭借当时定格的面相看出林女士命里有一子,一生颠沛流离。
可这只是她当时的命数,也许后来发生了改变,导致也许第二个孩子也没活下来。
至于林家那边为什么请的大师推算到封霖可能跟林女士的孩子有些关联,这只是他们的猜想,也许,大师推测到的只是封霖和林女士有些关系,而不是孩子。
林女士和盛昭是夫妻,关系密切,季雪是盛昭亲弟弟的孩子,后来又被封家人收养,入了封大海家的户口。
封大海和封霖虽然不是亲兄弟,却一同生活很多年,自然有关系,而封大海又是季雪户口上的养父,封霖也算是和季雪有些牵连。
季雪又是盛昭亲弟弟的骨肉,和盛昭有关系,盛昭又是林女士的妻子。
如此算来,如果道行不够的话,算出来封霖和林女士有些微关系也是有可能的。
季枫想到自己之前还猜测封霖吃嫩草面上赧然,这一点他没告诉封霖,而是把封霖和季雪之间因为封大海有所牵连再导致算出来他和林女士有牵连说了出来。
封霖听完,意识到季枫的意思:“你是怀疑,很可能是当时发生了什么,盛昭意外死了,林女士可能受刺激流产导致一尸两命?或者,林女士一尸两命盛昭受不了刺激也出事了?”
季枫垂下眼:“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还有别的可能性。可我父母意外死了,如今知道情况的,也许……很有可能只剩下耿阿婆一人。”
封霖眯眼:“耿阿婆是你们村的接生婆?”
季枫颌首:“对,我们村子里的人不多,耿阿婆从年轻的时候就是我们村子里的接生婆,也是那时候唯一的接生婆。十九年前我母亲生我们的时候只能会是找耿阿婆,若是当时林女士出意外一尸两命,也许耿阿婆会知道一些情况也说不定。”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我之所以这么怀疑,除了她是接生婆之外,也是十几年前她接生过我们龙凤胎后就再也没有替人接生过,不过当时没人想到是在我们之后。
因为我们出事后两年村子里并没有新生儿出世,后来有人再去找耿阿婆,她推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替人接生了。不仅如此,没多久就搬出了村子,成为那时候我们村子头一份把户口迁出去的人,说是她儿子打工赚了一些钱做了些小生意把她也接了出去。”
以前听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将村子里这些年的事扒出来仔细一分析,耿阿婆以前一家一直以替人接生糊口,甚至不仅是他们村子里,还有邻村若是接生婆不够,她也会去搭把手。
可后来却没听说过她再接生过。
季枫说完这些久久没有开口,这些也只是他的推测,如果耿阿婆当真是凑巧不再接生,那他只能另想办法寻找当年的真相。
只是当事人都已经过世,想再窥探,是真的很难。
一个小时的路程不长,车很快就到了邻县,季枫只是听过一耳朵,说是耿阿婆的儿子在邻县的一条街上开了一家小耿便利店。
郝秘书开着车到了那条路,季枫和封霖一左一右瞧着两边的店铺,开到一半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这家小耿便利店。
像是已经开了很久,牌匾很旧,便利店也不大,门却是关着的。
这会儿已经是九十点,是营业的时间。
季枫去问了隔壁店的老板,得知是店家的娘生了重病这些天都在医院,暂时没开门。
季枫和封霖对视一眼:“是耿阿婆吗?”
店铺老板娘看季枫:“你们是耿家的亲戚啊?是耿阿婆,也是苦命的,才七十多岁就生了这种绝症,没几天好日子了,你们要是想去看她,就直接去医院找她吧。他们一家这些天都在前头那家县医院的重症病房里。”
季枫和封霖又重新坐回到车上,封霖安抚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枫没说话,一行人赶去了县医院。
县医院不大,但是看病的人不少,他们问了前台,查到耿阿婆的病房号,就去了后面的住院部,上了五楼的重症室,郝秘书在后面提着两个果篮,直到停在一间病房前,抬头看去的确是耿阿婆的病房没错。
季枫三人站在那里还没进去,里面出来一个很憔悴的大姐。
瞧着年纪四十多岁,打开门先是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门口有人,可等抬头看到她面前的季枫那张脸时,表情微微一变,整张脸更加惨白,手里的暖瓶差点就摔在地上,被季枫扶了一下。
大姐才恍惚一下,赶紧抱紧暖瓶,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季枫望着面前的大姐,觉得有些眼熟,想起来只是这个耿阿婆的儿媳妇耿嫂子。
他以前在村里见过几次,是耿嫂子回村子里走亲戚见娘家人偶然见过,只是远远瞧见对方就躲着自己走,他因为跟对方不熟并未多想,可如今看对方这模样……
季枫喊了一声:“耿嫂子。”
耿嫂子抱着暖瓶的手指都在发白,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季大学生啊,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不是说……去上大学了吗?”
季枫道:“听说耿阿婆病了,我过来瞧瞧。”
耿嫂子摆摆手:“不必不必,是小病,过些时日就好了,就不麻烦了。”
她这模样季枫更加确定的确不是自己多想,是耿家人的确知道些什么。
季枫还没开口,病房里有孱弱的声音传来:“芳啊,是谁啊?”
耿嫂子还想劝季枫离开,可抬头对上季枫沉沉的双目,不知为何竟是感觉到一种威压,后脊背毛毛的,反射性让开身,等季枫几人走进去,她才回过神意识到什么。
季枫封霖三人走进去,这间病房住了四个病患,加上他们陪床的家人,听到动静都纷纷看了过来。
看到模样极好通身贵气的几人,诧异不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耿阿婆在第四个床位,她正坐在那里,面前有个中年男人在给她喂饭,等两人看过来时脸色都变了。
显然是认识季枫的。
季枫却印象里几乎没见过耿阿婆和她儿子。
耿阿婆混沌的双眼对上季枫的脸,面上的皱纹哆嗦了一下,嘴巴动了动,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耿家儿子起身,挡住季枫的去路:“你们怎么来了?”
季枫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为什么来,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闻言,耿家儿子的手哆嗦了一下,张嘴想说什么,耿阿婆终于冷静下来:“让他过来吧,这都是命啊。”
耿家儿子到底最后什么话也没说,让开身。
季枫走到病床前,看着耿阿婆虚弱的面容,几乎能确定对方的确知道什么,他直接开门见山:“阿婆,我想知道十九年前我父亲亲哥哥夫妻的事,方便和我谈谈吗?”
他看了一圈病房里的人,显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耿阿婆像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一遭,却是松了口气,看向面色灰白的儿子:“把轮椅搬出来,带我去后面的小花园走走。”
耿家儿子到底叹息一声,找到轮椅,上前抱起已经虚弱的走不动路的耿阿婆。
一直到了楼下,季枫三人缓缓跟在后面,季枫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耿阿婆真的知道当年的事,他既松了口气,却开心不起来。
耿阿婆等停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才看向儿子:“你先去那边,我和他们说。”
“可……”耿家儿子还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只能看着母亲恳求的目光走远了一些。
等只剩下季枫四人的时候,耿阿婆叹息一声:“我老婆子以前不信命,可后来……却是信了。老婆子接生了这么多条小生命,可没想到这辈子愧疚也困在了这里,这么多年都没走出来,本来以为死了也会带着遗憾,可你原谅我的私心,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不会知道当年的事。可你既然找了过来,是你母亲娘家那边的人找来了吧?”
季枫皱眉:母亲娘家那边的人?
他母亲自从出了意外之后,娘家人怕他和季雪缠上他们,直接表示绝不会认他们。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母亲的娘家人,他外婆舅舅等人。
耿阿婆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更加带了颤抖:“我那时候就说不该瞒着,可你婶子也就是你名义上的娘却说不能说出去,大壮当时腿伤了,医生说要动手术要钱,我也没办法,只能拿了钱瞒下了那些事……我对不起你啊……后来看到你出息了,我才放了心……”
季枫却在听到名义上的娘时猛地看过去,难以置信看着她:“婶子?阿婆你什么意思?”
耿阿婆愣愣抬头:“你不知道?”
季枫攥着身侧的手才能让自己清醒一些:“我查到我父亲的亲哥哥夫妻两个找来,就在十九年前,可后来直接失踪了,我父母却瞒下了这些,甚至让邯新村的老村长不要说出去,我来问你,是想知道真相。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耿阿婆没想到他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许久,才红着眼,拍着自己的腿:“罢了罢了,都是命啊。说起来,都是报应啊,报应啊。我这病也是,季大他们意外去世也是……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啊。”
季枫白着脸,脑子里乱糟糟的,季大是他父亲的名字。
耿阿婆像是已经回忆了很多遍多年前的事,这些年她每一晚都睡不着,睡着了都是铺天盖地的血,吓得她看到大肚子的妇人就胆颤心惊。
她用帕子揩了揩眼泪:“十九年前,季大媳妇儿肚子越来越大,眼瞧着要生产,提前跟我说了,我答应到时候发动就去帮她接生。可季大媳妇儿生之前那几天下了大雪,整个山头铺天盖地的雪啊,一层一层的,冻得人都不想出去。
那天半夜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家里人都去了县里的卫生院,我儿子腿前几天摔断了,要去市里做手术拖得久了要瘸,我那会儿睡不着,打算明个儿再去找人想办法求求借点钱,总要给大壮把断了的腿给治好,夜里季大突然找过来说他媳妇儿要生了,我穿戴好就过去了。
只是等我到的时候,发现季大家的三间草屋里不止是有季大夫妻两个,还有两个模样一看就是城里人的夫妻,不仅如此,那丈夫瞧着竟然跟季大很像。季大说是他从小就走失的亲哥哥,我那会儿还挺高兴,季大还有个贵人哥哥。可谁知道……”
说到这,耿阿婆有些说不下去,可已经开了口,她也不想带着愧疚去了,死了也愧疚于心。
当年半夜天寒地冻耿阿婆去替季大媳妇接生,却见到了刚到两天住在季家的盛昭夫妻。
因为季大太穷,所以这些年盖的是三间茅草屋,批的宅基地也是离村子最边上的,靠近大山里头一些,加上那几天下雪,村子里的人都猫在家里,所以都不知道季大家来了这么两位贵客。
耿阿婆虽然感慨季大夫妻两个时来运转,竟然有城里人的亲戚,很快季大媳妇儿就痛得要生了。
她赶紧过去接生。
一直生了两个小时孩子才生下来,是个女儿。
那会儿已经是后半夜,更是夜声人静,雪依然还在下着,瞧着架势越下越大。
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那三间茅草屋竟是被山上积雪给压了下来,当时整个屋子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吓得他们几个都吓坏了,当时耿阿婆和大肚子的林女士离门口近,盛昭让他们赶紧先出去。
盛昭和季大则是冲进最里面那间房去救刚生产的季大媳妇儿和孩子。
季大抱不起来媳妇儿,盛昭就帮着背到了季大背上,让他先背出去,他则是抱起孩子要紧随其后。
可积雪压下来本来季大家的房子就不稳固,当时只弄了房梁,在上面铺了不少稻草,加上地基打的也不稳,轰的一下雪整个埋下来,竟是直接把横梁整个给压了下来。
当时季大背着媳妇儿先走几步躲过一劫,可盛昭在一整块木头砸下来时,看到怀里的孩子,第一反应直接用身体整个给护住了,死死扛了下来。
耿阿婆忍不住又擦了擦眼角:“后来等崩塌停下来,三间房都压塌了,因为只有横梁和撑着房子的木头,季大家又没有家具,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先生和孩子,那房梁整个砸在他头上和脊背上,他又因为弓着腰护着下面的孩子,所以砸得更重,几乎是只剩下一口气。
那先生只来得及看了眼哇哇啼哭的孩子,朝着早就吓得瘫坐在那里的妻子笑了笑,就断了气。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幕,他头上的血几乎把身下的孩子染红了,可孩子毫发无伤。因为那先生的死,当时他妻子就受到了刺激早产加上刚刚摔的一下大出血,可孩子月份还太小,压根生不出来,最后……大概是因为那先生死了,她怕孩子憋的久了,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直接拿刀子将孩子给刨了出来,是个男孩,就是……你。”
耿阿婆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幕,漫天的雪,雪地上躺着的两个鲜血淋漓的人,将身下的雪都染得通红,那一幕后来让她做了无数次的噩梦,后来她就不能再替别人接生了。
每次想到孩子就想到那一幕……让她后来这些年都后悔不已,可出于私心,她还是选择和季大夫妻合作瞒了下来。
季枫听完久久都回不过神,白着脸站在那里,难以置信望着耿阿婆。
封霖也意识到什么,扶住季枫的肩膀才让他不至于站不稳。
郝秘书也是傻了眼,却一个字都没敢问。
耿阿婆把藏了这么久的话说出来,整个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长出一口气,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你娘临死前交代了后事,说要将她和她先生葬在一起,至于你,她拜托季大夫妻看在她丈夫救了孩子的份上,求他们将你带去千里之外S市她的娘家她父亲手里,说她们这次带来了两万块现金,是作为补偿。等孩子送到外公手里,会再补偿他们的……你娘说完具体的地址就断了气,当时季大整个人都吓傻了,我是能理解他的,自己自小分开的哥哥才见面竟然就天人永别。
我当时也吓坏了,抱着孩子不知所措,那时候我跪在雪地上甚至想着,一定要将你送到你外公手里,可后来……我却做了错事。等终于季大回过神就要去抱你的时候,跪在夫妻两个尸体前说要带你去S市时,却被突然爆发的季大媳妇儿给阻拦了。
她说不能将你送去,甚至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她说谁知道你娘说的是真的是假的,还是要将你送回外公家后让你外公替她报仇,他们是因为他们才死的,她说你娘外公家这两天夫妻两个口中得到的消息家大业大很有势力,说他们害死了他女儿,虽然不是故意的,可也是因为他们死的。
她说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不能让你外公知道,说他们会弄死他们的,更何况,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背上害死大伯的名声,不想让她一出生就害死两条人命是扫把星,一辈子抬不起头。
季大当时气疯了,说她疯了,可当时季大媳妇儿真的像是疯了一样,抱着刚出世的孩子,说要是他敢说出去,让人知道她干脆不活了,抱着孩子直接去死好了。我当时也被吓到了,季大媳妇儿却像是疯了一样去扒行礼,等真的找到两万块钱,她当时就数了三千块给我,让我保守秘密,说我儿子不是摔断了腿吗?
有了这些钱我就能去医院了,否则,我儿子以后就是个瘸子……我当时看着那两具尸体也吓到了,后来竟是鬼使神差地接了。后来这些年我无数次都在后悔,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真的成了瘸子,所以……我妥协了,对不起,这些年我日日受着煎熬,却又不敢说出真相。”
她成了同流合污的人,她已经对不起季枫这孩子,她只能最后受不住煎熬搬出了村子。
耿阿婆长出一口气:“后来我想了很多次,才想明白当初季大媳妇儿要死要活拦着的原因,她怕将你送回你外公家,怕被你外公报复,怕你长大之后知晓一切,知道你父母都是为了救季雪死的,怕你将季雪当成仇人,她也怕季雪被人当成扫把星,因为救命之恩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说她一出生就害死了人,怕因为这个比你低了一头。
还有就是那两万块,十九年前,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三千块,更何况是两万块,足够他们家盖上好几间青砖瓦房。所以季大媳妇儿逼着季大瞒下了这一切,甚至趁着没人知道他们夫妻来过,连夜将尸体该埋了,至于痕迹也被一直下着的雪给掩埋了,后来村子里的人只知道下雪将他们的房子压塌了。
后来她怕你长大后会知道一切,干脆说你是她生的,你和季雪是龙凤胎,你是哥哥,她是妹妹,自小就告诉你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也是怕有朝一日一旦你知道真相会恨季雪,会报复季雪。
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早,他们死的那么早,也是出意外说没就没了,而我如今得了绝症没几天好活了,我这些时日既希望你能知道真相找过来,又怕你找过来,我生病已经让家里入不敷出,当年那些钱怕是还不了了,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儿子儿媳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是瞒着他们的,直到后来搬出村子才说出来,可那时候已经回不去了……”
季枫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白一片,他听着耿阿婆的话,一字一句他都懂,可合在一起,却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他和季雪不是亲兄妹,他是盛昭林女士的孩子?
甚至他的生父是为了救季雪才死的?
封霖看着季枫这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可这时候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季枫自己想清楚自己走出来,他能做的只是陪伴。
这种情况,对季枫而言,简直如同晴天霹雳。
他们一路找过来,见证了盛昭夫妻为了找寻自己的亲弟弟所做的努力,十几年如一日的支教,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寻找,他们几乎踏遍了半个华国,等终于找到了。
却因为救自己亲弟弟的骨血死了。
而他甚至没来得及和妻子告别一句,他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后也追随而去,他妻子唯一的遗愿就是想将孩子送回林家,想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
林女士很清楚她父亲只是生她的气,可若是知道她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一定会好好帮她照顾孩子。
她死之前想着,她的丈夫救了季大的骨血,季大又是丈夫的亲弟弟。
怎么都会帮她。
可她低估了人心的自私,季大或许一开始是愿意的,可后来被自己的妻子以死相逼,一边是几十年没见过面没什么感情的哥哥夫妻两个,一边是妻女。
他最后选择了默认,选择同意了妻子的做法。
甚至临死前还在将这个谎言继续撒下去,让季枫照顾季雪,照顾这个明明比他早出世比他健康的孩子,甚至这个孩子是他生父用命换来的。
这种无力愤怒却又因为季大夫妻意外的死戛然而止,甚至做不了什么。
耿阿婆看到季枫红着眼的模样也忍不住再次无声哭出声,嘴里喃喃重复说着对不起。
不远处的耿大壮看到这,终于忍不住匆匆过来,突然跪在地上,替自己的母亲给季枫道歉:“我娘当年是为了我,是我们家对不起你,那三千块我一定会还给你的,会按照二十年的增值还给你,只是请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
季枫站在那里,许久,才哑着声音问:“我生父母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耿大壮道:“我知道,就在你父母的坟墓旁,那边有个双人合葬的坟墓,只有牌匾没有墓碑的就是。”
季枫望着求他原谅的耿阿婆和耿大壮,他做不到原谅。
他们应该求原谅的是盛昭夫妻,可他们已经死了。
季枫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转过身,一步步走得很稳,却也很僵硬,每走一步,想到当年的事,只觉得心头像是针扎的一般。
封霖也没看耿阿婆他们,紧随着季枫离开,满眼都是担心,却亦步亦趋静静跟着。
郝秘书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是知道老板最近在和季先生帮林家找三十多年前失踪的大小姐以及她的孩子,可怎么也想不到,找来找去竟然找到了季先生身上?
甚至还听了这么一场十九年前的身世之谜。
一直喊了这么多年的双亲,突然成了满嘴谎言的叔婶。
甚至死前还让他照顾自己生父以命换回来的孩子,季大夫妻这算盘简直了,当爹的救了刚出生的一命,之后一辈子还要当儿子的照顾一辈子。
这也太自私了。
季枫走出医院直到坐在车上都没开口,他静静瞧着前方,说不出一个字,脑子里到现在都乱糟糟的。
他之前压根就没想过自己可能不是自己父母的孩子,他以为林女士的孩子也许没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想到……是这么残忍的真相。
他脑海里闪过当年父母临死前的一幕,拉着他的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剩下一句,死死握着他年幼的手,让他一定要答应照顾好妹妹。
直到他点了头,同意了,他们才离世。
那时候他把这当成父母觉得他是当哥哥的责任,如今想来,只觉得无处发泄的愤怒与暴怒。
因为他们的嘱托,第一世的时候,他为了照顾好妹妹,自己吃不饱先想着妹妹,他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让妹妹过得很好。
季大夫妻甚至为了不暴露秘密,死之前并未提及过那些钱的事。
他一个几岁的孩子要养另外一个几岁的孩子,有多难只有他自己清楚。
甚至后来季雪顶替了他救了封昊宇的事,因为这是父母托付给自己的责任,他也同意了。
不仅如此,还怕季雪在封家过得不好,还千里迢迢去看她。
结果呢,第一世的季雪为了不暴露一切,对他一再下黑手,最后将他给害死了。
他第一世死的时候都不明白,他的亲妹妹,他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后来经历了第二世,经历的事情多了,他才看淡了一切。
重生回来他将封瑞雪当成一个跳梁小丑,压根不愿意搭理她,可现在想到她的命是自己生父用命救回来的……
封霖不知何时坐了进来,坐在他身边,将前后座挡板升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车里只剩下季枫和封霖两人。
封霖没说话,望着季枫抿着唇双眼猩红的目光,突然伸出手将他揽在了怀里,把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前。
什么话也没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怀里的人也没开口,无声无息的。
直到封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冰凉,他落在车里一角的目光带着心疼,却只是把人揽得更紧,依然没开口,他知道这时候季枫需要一个人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车再次停了下来,季枫慢慢抬起头,坐直身体头偏向一旁,再看过来时,除了眼睛有些红之外看不出异样。
封霖像是之前一切都没发生过,轻声道:“已经到山下了,我上车前吩咐他们去买了贡品和祭拜的东西,现在去山上还能赶到天黑前拜祭。”
季枫嗯了声,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哑着声音开口:“谢谢。”
封霖摸了摸他的头,季枫没躲,封霖眼底带了不易察觉的柔情:“走吧。”
两人一起下了车,一前一后朝山上走,明明没说什么话,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因为之前的事深厚拉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