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很静,或者说整个温家庄园都在寒冷的冬夜里死气沉沉。
屋里明明开着暖气,商珩却半点感受不到,他的所有注意力,都不由自主放在桌边的男人身上。
温睿昀没有穿着平时在家中惯穿的居家服,温冉冉特地为他挑选了一件驼色羊绒背心,里面是百搭格纹衬衫,面料柔软温和,暖黄的灯光削弱了下颔线锋锐的棱角,发型也是精心打理过的,比平日少了几分老成,多了几分随性。
他不开口的时候,勉强能把年龄拉到和商珩同样年轻的层次,让人忽略掉生日蛋糕上三和零两支数字蜡烛代表的含义。
他下午回来时就开始着手准备这顿晚饭,本以为今年与往年能有所不同,不料最后陪他切下蛋糕的依然只有相依为命的两兄妹。
温睿昀垂下眼睫,挡住了商珩笔直投来的视线,也遮住了眼底翻滚的情绪。
商珩微微滑动喉结,走近了一步,目光仍是望着温睿昀,手扶着离温睿昀最近的那只椅子靠背,慢慢拉开。
“抱歉,有人约我下午去谈项目,回来晚了,让你久等了。”他开口时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也不知是天气干燥,还是和顾凛谈话太久的缘故。
温睿昀倏忽又抬起眼,淡淡凝视着他:“是顾凛吧,他截胡了我要的地皮,又趁我外出跑来把你偷走,谈得开心吗?”
不等商珩作答,他忽又倾身凑近,只一瞬又靠回椅子里,眉尖轻蹙,俄而又舒展开,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
“我本来并未把他看在眼里,但他既然如此公然挑衅,若你再见到他,不妨替我转告一声,南山是片风水宝地,配得上他的身份。”
商珩:“……”
想起外套还沾着顾凛的古龙水气味,他的脸颊忍不住略略抽搐了一下,方才还无影无踪的暖气,一下子烘得他后背出汗。
温睿昀瞧着他,氤氲着浓重黑雾的眼底这会却盛满了笑意:“我说笑的,你紧张什么?我可是个守法的正经商人。”
商珩抿了抿嘴,一言难尽地望着他,更吓人了好吗!
温睿昀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暗红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缓缓旋转:“晚餐和顾凛吃过了?”
商珩看着满桌子刚刚热过一遍的菜,哪儿敢说自己用过了,忙道:“没有,我还饿着呢。”
说着拎起筷子就往碗里夹,还没送进嘴里却被温睿昀一手按住了。
他讶异地抬眼,正对上男人沉淡的表情:“这些菜太油腻了,对胃不好。”
他舀了一小碗热汤,推到商珩面前:“解腥的,喝了早点休息。”
商珩低头看着汤碗,是高汤,不知道熬了多久,浓淡相宜的色泽,丝丝冒着热气,饶是他饱腹也被鲜味勾得食欲大增。
温睿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你慢用,一会佣人会带你去房间休息。”
商珩一把拉住他的手,被皮肤的凉意惊了一下:“你就这么走了?”
温睿昀的目光从手上挪到对方脸上,没有抽回去,略笑了笑:“商总多大人了,喝个汤还要我陪?”
商珩心中一动,慢慢回过味儿来,手上使劲,将人重新拽回椅子里坐下。
温睿昀果然没挣扎,顺着他的力道温驯地坐回去,商珩也给他盛了一碗,煞有介事地双手端到他面前,笑吟吟道:
“这么大一张桌子,我一个人呆着多冷清啊,你知道我最受不了寂寞,温先生行行好,就陪我一会吧。”
温睿昀看看他,又看看汤碗,慢条斯理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
商珩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这家伙虽然心思深,嘴上厉害,却意外地好哄又心软,实在跟想象中的反派模板相去甚远。
“又一个人在那笑什么?喝汤都不老实。”温睿昀端着碗和汤勺,轻轻吹去浮在面上的葱花和清油。
周围的气氛不知不觉暖和起来,商珩随手解开领口的扣子,笑道:“蜡烛都没点,该不会还没许愿吧?”
温睿昀淡淡道:“小孩子才相信的把戏。若是许愿就能实现,又何必去拼命争抢?”
商珩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打开打火机点亮蜡烛:“这你就不懂了吧,与其说是许愿,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自己跟自己的一场豪赌,有了目标,才好努力争抢不是?”
温睿昀注视着摇曳的小火苗,问:“那你的心愿是什么?成为大富豪吗?”
商珩心说你怎么知道,嘴上却卖着关子:“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温睿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在商珩的再三催促下,终是双手合十,闭上眼,郑重地许下了三十岁生日的愿望。
他刚一睁眼,商珩那张俊脸就大喇喇戳到他面前,手肘捅了捅他的肩,满眼都写着好奇:“温先生许了什么愿?让我来猜猜你的小秘密,是不是弟妹幸福,儿女成群,共享天伦?”
温睿昀抿出一点笑意,慢吞吞道:“不告诉你。”
“……”商珩痛心疾首,“你怎么学坏了呢?你不是有问必答的吗?这小孩子的把戏,说说看有什么关系?”
温睿昀不为所动:“若是明年我实现了,再告诉你。”
商珩耳朵尖微微一动,明年?还要自己陪他过生日?
他正琢磨着这话,温睿昀却叫佣人来收拾了汤碗,起身准备上楼,拍了拍他的肩:“早点休息,明天带你们去马场玩。”
这话总有种家长带小朋友去游乐场的感觉,商珩不由笑道:“温先生怎么知道我想去马场玩儿呢?我又不会骑马。”
温睿昀回过神,抽出插在裤兜里的手,一手扶着商珩的椅背,一手按上桌沿,将人禁锢在狭窄的臂弯里,眯着眼,俯身轻轻笑道:
“怎么?跟顾凛去约会就答应得那么爽快,陪我去马场就推三阻四?”
商珩:“……”
这个狗,居然记仇!
他轻咳一声,道:“怎么会?我那是去谈生意的……”
“那就说好了,明天见。”温睿昀那股子危险的戾气和酸气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利落直起身,施施然往楼上走。
商珩在原地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的套路,无言半晌,直到手机亮起,是快递发来的短信。
“终于到货了。”
※※※
二楼主卧。
浴室里的水声在覆满水汽的瓷砖之间碰撞出混响般的声音。
温睿昀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湿润的发丝淌着水,一滴滴坠落在浴袍襟口,沿着锁骨往下滑。
门口传来孜孜不倦的敲门声,他手里拿着吴秘书传来的传真,一面翻阅,一面随手打开房门。
原以为是佣人来取换洗的衣物,没想到,商珩修长的身影斜倚在门框边,手里扶着一只黑色的半人高葫芦盒。
“你可算开门了,我还以为你在浴室里睡着了呢。”
“你……”温睿昀看着他困倦的脸发了会怔,才将人让进屋里。
商珩提着黑盒子,懒洋洋打着哈欠,一边参观着温睿昀的房间,一边毫不客气地点评:“你的房间也太简单了吧,陈设跟酒店似的,怎么家具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哦,好歹地毯是灰的……”
温睿昀轻轻合上房门,目光瞬也不瞬地黏在商珩背影上,靠在酒柜边倒了两杯酒:“怎么过来了?客卧睡不惯?”
商珩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扬了扬下巴:“送你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
温睿昀双眼微微一亮,看到盒子形状时就猜到里面的物什,直到亲眼见到,亲手摸到,琴弦震颤出隽永清脆的声音,久违的惊喜和满足感,这才后知后觉地沿着脊背蔓延至心房。
商珩单手支着下巴,观察着温睿昀脸上细微的变化,笑眯眯道:“我看你的吉他都旧了,按那个款给你订了个新的,喜欢吗?”
“很喜欢。”温睿昀细细抚过吉他弦,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商总如此盛情,我该怎么答谢你呢?”
商珩:“那就弹给我听听呗。”
温睿昀却摇了摇头:“不弹。”
“为什么?”
温睿昀垂眼望着他,眼底是幽邃的笑意,忽而倾身凑近。
对方英俊的脸在眼前放大,商珩下意识往后仰,那股极淡的白檀木香味霎时间包围了他。
刚出浴的身躯蓬勃着属于男性的荷尔蒙,视野里只剩一段修长的颈项,皮肤水润而富有弹性,再往下是精致的锁骨,袒露的胸膛……
耳边一点滚烫的灼息,男人笑声低沉,比弦音还要磁性三分:
“我要把它,藏起来。”
商珩一怔,回过神时,男人已经退了开去,一滴带着体温的水珠,落在他肩头,淌进襟口。
※※※
翌日。波斯通马场坐落于南郊,上万亩的占地面积,植被绿化覆盖出一大片养眼的碧绿,空气里飘浮着湿润的青草气息。
左侧是赛马场,适逢节日宾客如云,商珩一行在马场经理的引导下直接进入马术训练区。
温家两兄妹被温睿昀打发去了马驹棚,只允许他俩骑温顺的小马驹。
驯马师牵出温睿昀钦点的一匹白马,前额处有一片火红的鬃毛,他轻轻抚过马身,把缰绳递到商珩手中:“上去吧,这马性子最温和。”
商珩踩着新手专用的台阶上马,任由温睿昀指导他调整着姿态。
马背上视野陡然开阔,一眼便扫见几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一身黑色骑装的顾凛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冷冷望向他二人的方向,一扯缰绳,便朝商珩走去。
不远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方阳,他没有骑马,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说说笑笑不知在谈些什么。
商珩挑了挑眉,顾凛的黑马已至近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商珩忽觉马背一沉,背后多了个人——
温睿昀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人紧紧贴在怀里,一手握住缰绳,与顾凛的黑马错身而过。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针锋相对,温睿昀淡淡一笑:“方董事长夫妇回国了?顾总,今天是见未来岳父母吗?”
顾凛紧绷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