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羿收回手, 他想后退一步,但现在下雨天,外面是瓢泼大雨, 他后退,徐云骞便前进一步把他罩在伞下。顾羿不能可笑地把自己退回雨里,只能被迫站在徐云骞伞下, 他被困在这儿了。
一把宽大的黑色油纸伞把他们罩住,如同屏障一样, 外面雨声很响, 顾羿和徐云骞挨得很近,徐云骞一直没说话,雨水顺着顾羿的发丝往下淌, 一直流进衣服里, 让他看着有些糟心。
片刻之后, 顾羿道:“顾家人不欠人情。”
顾羿像是想明白了这件事, 抬起头,很认真道:“你的手我会负责。”
顾羿不想欠人东西, 他欠了徐云骞三次还没还完,情爱恩怨纠缠在一起, 让他受不起。
徐云骞本来去擦拭顾羿脸上的雨水, 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被卡住一样不上不下。
他从来没觉得被断左手是什么大事,断了手他还是徐云骞, 左手剑不行练右手剑,他照样可以登武道巅峰当天下第一,他当时为顾羿担责不是为了让他有什么回报。
顾羿在防着他,他心中记恨莫广白那件事, 想一笔一笔把恩怨算清楚,哪有那么容易算清楚,徐云骞收回手,冷笑一声,“那你负责吧。”
顾羿道:“好。”
徐云骞态度明朗顾羿反而放下心了,他不喜欢跟徐云骞牵牵扯扯算不清楚,到时候如果要动手不会下不去手。顾羿停了停,觉得无话可说,刚想说一句告辞,徐云骞问:“进来歇一歇吗?”
顾羿淋着雨来的,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暗卫,道:“不方便。”这里是六大派的地界,顾羿一时兴起跑来,脑子虽然烧得有点糊涂,但没那个深入敌营的心思。
顾羿刚想走,手臂突然一紧,徐云骞用左手握住他,力道不算大,顾羿能轻易甩开,现在却一动不敢动,徐云骞的气息就在身后,“你不是想负责吗?我手疼。”
顾羿:“……”
这是个很明显的借口,但顾羿竟然想不出任何理由。伞下空间狭窄,距离过于近了,顾羿一回头就能碰到徐云骞的鼻尖,他僵在原地,闻着徐云骞身上的檀香,原本就昏沉的脑子更加昏沉,跟中了美人计一样没有拒绝。
徐云骞用黑伞遮住他的脸,引着他进了一间小院。
院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徐云骞新收的徒弟住隔壁房,这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顾羿若是察觉到不对劲可以随时随地逃走。
顾羿坐在椅子上,浑身湿淋淋的,水鬼一样往下滴水,外面雨不停,他没借口走,仿佛是雨天来佛寺避雨的野兽。
顾羿没事可做,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烫,他不想在徐云骞面前这么虚,把湿透了的袖子卷起,在左手臂上扎了一根针。
徐云骞刚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转身就看见这一幕,顾羿手臂苍白,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此时扎着一根针,涌出一滴极为鲜艳的血珠,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顾羿没看他,转动露出来的半截针,“清醒。”他这两年需要提神。
徐云骞不太懂医理,一看就是偏方,发烧脑子混沌太正常了,平常看病吃药扎针一夜才能好,顾羿的作法立竿见影,但一定损害身体。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换下湿衣,也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暴露劣势,动物自保时才会这样。
徐云骞捏了捏拳,忍耐着脾气,把帕子递给他。
顾羿胡乱地擦了擦头,他好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也不觉得冷,应付一样擦了擦。
徐云骞看不下去,按住他的手,刚碰到顾羿就感觉到他浑身一僵,他没有贸然行动,等待片刻,确定顾羿并没有把他甩开才接过帕子,捞起沉甸甸的湿发,帮他擦拭干净。
顾羿僵直脖子,前一天他们还是仇敌,他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徐云骞接近他脑袋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这感觉太怪异了,他宁愿徐云骞是想弄死他。他本能地想跑,又本能地僵住,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按住,让他动弹不得。
徐云骞的动作很细致,手指穿过发间,落在头皮上时有些沉,让人感到一股很奇异的安心。
顾羿两肘撑着膝,接受徐云骞碰他,甚至在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脖颈时都只是僵直住,并没有反抗,顾羿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顾羿开始询问问题,这是个不错的开始,徐云骞答:“白离,停山书院的。”
停山书院名门正派,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好门派养出来的好孩子没什么坏心思,顾羿点了点头:“他挺好的。”
徐云骞的手一顿,顾羿不是吃醋,也没有任何嫉妒,他是真的觉得白离挺好,他对徐云骞没有任何占有欲。
徐云骞咬牙道:“是挺好。”
顾羿点头,“长得也好。”白离长得有鼻子有眼,气质干净通透,很招人喜欢。
徐云骞停了,他收回手,不再擦拭,顾羿感觉头一轻,敏锐地感觉到徐云骞应该是有些不满,但顾羿很难猜到他为什么不满。徐云骞绕到顾羿对面,顾羿眼前一暗,徐云骞遮挡了光线,顾羿像是被笼罩在他阴影之下,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把自己当什么?我的正妻?”
像个快死的妻子,害怕自己的丈夫在世上孤苦无依,按照本分应当尽心尽力照顾,物色一个新的妾侍。
还挺懂事,徐云骞不需要他这么懂事。
顾羿没回答,徐云骞微微俯身,逼近他的脸,“你把我当什么?”
他们重逢之后一直没谈过这个问题,当年是顾羿说分开的,顾羿一直觉得他不是徐云骞的良配,更别说是什么正妻了。
顾羿把他当什么?他恨过他,也爱过他,现在他恨不下去也爱不起来,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死去的王升儒,一个活着的莫广白,顾羿不想再去跨越什么重重障碍,也不想有什么山盟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快死了,不想跟人谈情说爱。
“师兄。”顾羿说。
徐云骞一愣,觉得有些可笑,顾羿只把他当师兄,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徐云骞是他最后的亲人。他无法忘记恨意,也无法把徐云骞弄死,只能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仅仅是师兄弟而已。
可这是十年来顾羿第一次叫他师兄。
徐云骞腾起的火气因为这一声师兄而熄灭,一点火都发不出来。
徐云骞叹了口气,他半蹲下来,跟顾羿平视,一手放在他湿淋淋的膝头,顾羿还在发烧,他太烫了,徐云骞道:“把针拔了行吗?”不管顾羿把自己当谁,他受不了顾羿在他面前作践自己。
顾羿眼睛湿漉漉的,睫毛被打湿后显得浓黑,此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好像没听懂这句话,又好像听懂了但不想做出回应。
徐云骞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看出了顾羿的疑虑,擒贼先擒王,顾羿现在人在徐云骞的地界,只要徐云骞有一丁点的害人之心,顾羿今日很难全身而退,他身边一个下属都没带,等手底下的人发现可能他尸体都已经凉了。
顾羿独自离开太白居,乙辛现在还在客栈,如果此时六大派对善规教发难,乙辛可能会被殃及,他有很多要考虑的事,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徐云骞又道:“乙辛不会出事。”
徐云骞说话跟蛊惑人一样,轻声问:“行吗?”
顾羿没说话,任由徐云骞握住了针头,血珠溢出来,扎针的地方青紫了一片,他真的病入膏肓到这个地步。
针拔了之后顾羿眨了眨眼睛,太过于突然让他眼前发黑,徐云骞察觉到顾羿眼睛没有神,好像盲了一样,他心下一冷,问:“顾羿?”
顾羿闭上眼睛,仿佛很适应这种短暂的黑暗,“怎么了?”
顾羿语气平常,应该平日里没少干这种事。徐云骞打量他,顾羿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一样让人无从下手,徐云骞想要不直接把人扣这儿算了,下药或者动粗,顾羿今天的状态估计挣扎片刻就没有还手之地。趁机屠灭他的下属,给他套上绳索,把他带回门派。他知道顾羿所有的弱点,但无法用这个弱点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
顾羿正在对他展现信任。
徐云骞摸上他的手,他的手背上被桌子磕了一个破口,今天刚弄的,鲜血一直止不住,一滴滴落下来。徐云骞轻声唤他,“顾羿?”
“嗯?”顾羿应了一声,他眨了眨眼睛,人已经缓过来,“我没事。”
他的眼神重新有神,但他现在状态太差了,脑子昏昏沉沉也想不清楚事,乙辛还在家里等他,他原定明日去北莽边境,今日回去有很多部署要做。他该回去了,窗外雨快停了,顾羿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理由。他刚想站起来,徐云骞按着他膝盖的手微微施力,把他一点点压下去,道:“去睡一觉。”乙辛说顾羿经常好几天不睡,顾羿常年少眠,疼痛和无尽的苦药几乎把他泡废了。顾羿湿淋淋的,徐云骞不可能放任他这样跑回去,
“我保证不耽误你任何事。”徐云骞又道,徐云骞这人说到做到,他但凡说要保谁,他不会伤一根手指头。
徐云骞感觉到顾羿在软化,哄他一样:“乖一点,去睡一觉。”
顾羿今日太累了,他仿佛在短暂地放逐自己的思绪,定定看着徐云骞,顾羿笑了下,他笑起来眼睛很亮,显得有点坏。
徐云骞的手还放在他膝盖上,顾羿一低头就能碰到他,他缓缓低下头,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闻到彼此的气息,鼻尖险些就能碰上,顾羿还在发烧,气息都是滚烫的,他的声音低而磁,“你睡我还是我睡你啊?”
徐云骞:“……我不是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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