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峰上下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 不论正邪两道都看向一个方向,冰牢附近碎石崩裂,石头滚滚, 牵动雪山, 山上积雪瞬间蹦泻而下,压死不少人,顾羿如果此时还在冰牢根本活不下去。
徐云骞站在风中遥遥看着一个方向, 他十年被困文渊阁, 总是被一个心魔所困,他想到一个生死崖, 顾羿远远站在山崖之上, 尸体如同石头一样将他困住, 他膝盖深陷尸堆,上身赤/裸,胸口被人划开能看到心脏,血藤在上面蔓延,从跳动的心脏攀爬出来,一直包裹着他整个上半身。
顾羿的一颗心伤痕累累。
徐云骞想要不得, 想救不能。
这份罪是顾羿替他受的。
曹海平说他不度苦海, 他说错了, 十年里苦海沉浮韬光养晦, 如今终于见到曹海平, 报仇只剩下最后一步。
就剩下最后一步。
日出了,今日日出照在雪地上, 刺眼,灼目,像是能烫出眼泪, 十年来,徐云骞第一次站在顾羿所在的地方,他第一次用顾羿的角度来俯瞰太奇峰。
徐云骞突然回头,狂风吹起他的头发,黑发飘舞,他原本长得就白,如今像是白得与冰雪融为一体,他双目通红,血丝密布,看上去如同苏醒的山中精怪。
“你不动手杀我?”徐云骞说。
曹海平愣了愣,但凡在走武道巅峰路都明白一个道理,先机,占得先机,一击必杀。冰牢被炸时,徐云骞有一瞬间的愣神,这是曹海平杀他的最好时机。
他在提醒自己,错过了先机。
曹海平疑惑不解,他这辈子遇到两个让他不解的人一个是顾羿一个是徐云骞,顾羿有弱点可以拿捏,这个弱点可以是徐云骞,可以是萧烬,可以是乙辛那个微不足道的小侍女。
他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徐云骞,以为顾羿是他的弱点,可他的反应太奇怪,他双眼中没有悲痛欲绝,有的只有四个字,我要杀你。
我要杀你,拼尽一切也要杀你。
曹海平亲手把他们两兄弟玩弄在股掌之间,他乐意看到顾羿身死徐云骞发疯,可徐云骞没有。
曹海平不喜欢失控,他下了狠心,徐云骞不得不除,他已经站在悬崖边,距离万丈悬崖只有一只脚的距离,曹海平只需要轻轻推他一把。
他一掌推出。
意料之外,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徐云骞脚步一错,如同绵里藏针,手肘一抬一放,以掌为刃推开曹海平的手肘。
一指望仙。
曹海平手腕一颤,徐云骞比他想象中的麻烦太多,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掌风转换,在空中如同画半个圆弧,风雪硬生生被他破开一道,如同飞龙一般直直压下。
徐云骞左手探出,以手臂格挡,曹海平这一掌变换于洛阳寺的飞龙玉手,连坚硬如铁的玄铁剑都能断开,何况是徐云骞的血肉之躯,果然,在手掌接触的瞬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徐云骞手臂鲜血炸裂,霎时间染红了整条手臂。
可曹海平眉头却皱得更紧,徐云骞受伤之后毫不狼狈,借着曹海平的力道竟然将自己整个人一转,眨眼间,已经从悬崖边掠走。
用一只手换自己的险境。
徐云骞半跪在一丈开外,左手虚虚悬着,这只手骨头断裂,骨茬刺穿皮肉,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打湿了一片雪地,很快就汇集成一片。
徐云骞一手封住大穴,然后就没有再顾忌伤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抬起头,“你就这点本事?”
曹海平心中疑惑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徐云骞已经伤成这样,怎么还有胆子跟自己说这种话?他不怕把曹海平激怒死在这儿?
曹海平咬了咬牙,他决定给徐云骞一个痛快,冷笑一声,“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他突然出手 ,右手持剑,左手以掌推出,两只手相互作用,这一招出自于天樾山楚九邪的孤月。天樾山极寒之地,修习的功夫如同冰人,寒冷刺骨,仿佛所到之处风雪畸变,能在空中幻化成冰。
徐云骞咬牙迎剑而上,长剑掠去瞬间,曹海平的孤月剑骤然下压,徐云骞手臂被震得发麻,长剑竟然崩裂,直接断成两节,出门在外,都是靠手中兵器,曹海平一剑斩断徐云骞的剑,如同十年前一样。
与此同时,曹海平一掌拍来,徐云骞只感觉一股大力撞上胸口,一掌被推出三丈远。
内力肺腑如同断裂,徐云骞在空中咳出一口鲜血,连呼吸都疼得吓人。
顾羿说他发病时呼吸都疼,好像是有小刀在肺腑一点点刮过肉芽,他受过的疼徐云骞如今才受。他刚知道疼到极致是何种体验,可他不知道顾羿十年来的疼到底如何,人怎么能把这种苦受千百遍,怎么能受上十年?
十年来每次发病,每一次钻心之苦都是曹海平所赐,而徐云骞被困文渊阁师承莫广白,十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无法跟顾羿感同身受。
曹海平说得对,徐云骞没有十年可以再赔给他,所以他不能输,不可以输。
徐云骞擦拭唇角,袖上一片狰狞猩红,冷声道:“再战。”
徐云骞拔地而起,他单手拿剑,借势足下一旋,一个回头,长剑横劈而下,一把剑使得像是一把刀,可是不论他使得是什么样,曹海平都能轻而易举拿下,曹海平手肘轻轻一动,格挡住徐云骞的剑,剑上带着内力,徐云骞嘴角血迹溢出,气血翻涌,内伤加剧,吐出一口鲜血。
可他说:“再战!”
曹海平手下发力,手中剑越来越快,快得让人看不清,将徐云骞逼着后退十步,他不得不半跪下来,肩头、手臂,大腿,腹部都是血迹,一身白衣鲜血斑驳,依然冷冷看着曹海平,“再战!”
仗剑当空一剑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再战!
曹海平觉得他很不对,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好像根本杀不死,好像他真的成仙,哪怕曹海平杀了他也是杀了他的肉/体,哪怕曹海平把徐云骞千刀万剐,也杀不了他的灵魂他的精神。
他会一直存在。
如同王升儒,王升儒死了十年,但王升儒无处不在。
徐云骞还活着,生死对他没有影响,他会活着的,曹海平死了千百年,徐云骞也会依然在此地活着,也会说出那两个字,再战!
何为道?
这是真正的得道。
曹海平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慌神,他比徐云骞大了二十三岁,他已经年过半百,他修道修了大半辈子,前面二十几年修习天下大道,后面二十几年入修罗道。他把无数人的命运掌握在手心里,他杀了天下十甲子,他连天下第一王升儒都能算计,但在这个时候却慌了。
徐云骞年仅二十九岁,却接触到了曹海平追求一辈子都未果的东西。
真正的武道巅峰不在于武功强弱。
徐云骞冷冷笑道:“你害怕我?”
徐云骞说中了曹海平的心事,曹海平瞪着他,“我怕你干什么?”
徐云骞一直在流血,明明落了下风,可他背脊挺得笔直,“你害怕我。”他说得很笃定,仿佛那是个事实。
这是事实。
二十三年前,曹海平杀了自己的妻儿上了文渊阁,看到了文渊阁九层的莫广白,下来之后他带走了千丝绕,喂给林晟,让林晟杀了他最爱的师弟霍风澜,重伤王升儒之后从此遁入魔道。
那天,徐云骞六岁,他发誓自己要杀曹海平,自此只追求武道巅峰路,他摒弃喜怒哀乐,日日习武修行,太和殿点灯十二盏,记录至今未破,年纪轻轻登上文渊阁,被誉为正玄山唯一的正统,被叫上一声天之骄子。
这么一个人,十三岁时放言要杀曹海平,十九岁时为杀曹海平甚至拜了顾羿的仇人莫广白为师。
曹海平当然怕他,看他越长越大,越来越强,因为害怕,他才选择顾羿当自己的傀儡,他不知道真的对徐云骞下手会发生什么。
天樾山时他救了徐云骞一命,那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
从那天起他怕得要命,他闭关十年潜心修炼,出关之后要学习天下武学,他的目的不是重建文渊阁,是害怕,不知道徐云骞学到什么境界,为了保命他折磨顾羿,想把徐云骞的最爱捏在手心里,为了活下去他杀了天下十大。
哪有什么阴谋诡计,哪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他从头到尾,不管再怎么擅于伪装,都无法掩饰自己的内心。
一个小人。
一个胆小如鼠的小人。
“你真可怜啊。”徐云骞道。
为了当掌教舍不得权力杀了自己的妻儿,登上文渊阁又发现事实怎么会如此,转身杀了自己的师弟,后来一直谋划杀了王升儒,王升儒死后以为自己大仇得报,却又日日活在恐惧之中。
曹海平经历过的事徐云骞全部经历过,爱上魔道与爱人对立,登文渊阁九层发现天下大道不过如此,甚至他的爱人被曹海平带走折磨。
他的武学修为根本比不上曹海平,可他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优于曹海平。
“闭嘴!”曹海平怒吼。
徐云骞算什么?只要自己再出一招,徐云骞根本拦不住他,一剑之后徐云骞就死了,他怎么有胆子跟自己说这种话。
徐云骞的双目没有丝毫感情,看着曹海平好像看一条狗,曹海平终于绷不住露出破绽,他有些气急败坏,徐云骞笑了,“你不是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吗?我问你,林晟在哪儿?”
林晟?曹海平眼睛眯了眯,林晟被他派去杀顾羿。如果冰牢爆炸,林晟应该已经成功了。徐云骞问这个干什么?
徐云骞道:“你叫他一声,让他来杀我啊。”
曹海平心中有些慌乱,他已经自乱阵脚,只能跟着徐云骞的步调走,他先是在心中想着林晟,林晟被他养了二十几年,早就被他养熟了,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空茫,最后曹海平甚至叫出声,“林晟!”
“林晟!”他又叫,“林晟!”
曹海平一连叫了六声,但没有丝毫回应,仿佛他的声音被风雪吞噬。
徐云骞又笑,他向前走了一步,“你以为千丝绕没有解药吗?”
徐云骞去了一趟天樾山脚拿走千丝绕的解药,祝雪阳临死之前确实是干了一件好事,不然徐云骞一个人对抗林晟和曹海平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之前林晟被曹海平派到顾羿院子里看守,林晟和徐云骞就已经见过面,解药是那时候服用的。
曹海平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一直以来他跟林晟之间都有根看不见的丝线相连,现在这根丝线被人一刀斩断,他的心像是被人扎了一刀,他看向冰牢的方向,那边曾经爆炸过,只留下一片遗骸。他不信,他太自大了,养了林晟二十几年,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林晟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林晟!”曹海平厉声叫道。
徐云骞又向前迈了一步,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此时像是一座山一样向曹海平压过来,“怎么?没人理你吗?”
“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徐云骞脚步一停,他被曹海平打到这个地步,真的是强弩之末,如果曹海平要动手杀人,徐云骞会血溅当场,可他没有丝毫惧意,他扔掉手中断剑,张开双臂,露出自己的弱点,就这样站在原地,毫不在意曹海平是不是要杀他。
他说:“顾羿。”
他的声音温柔却又无比坚定,他在呼唤自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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