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长辈可能也挺窒息, 但在小辈面前显得游刃有余,除了在那个瞬间脸色有点儿尴尬以外,倒看不出是个什么反应, 泰然自若。
“那个,”季闻夏走上前, 弯下腰飞快把海报收拾了起来,还把最见不得长辈的那张藏进了最里面,拳头抵在嘴唇前,轻咳一声,“……这是我工作上的一些东西。”
“……”
季闻夏不淡定了。
突然觉得,用“工作”两个字来解释这种风格的海报,也有些微妙。
沈听河的母亲周英给这小孩留了面子, 一脸慈爱回应道:“没事。”
沈听河一进门,就看见他父母和季闻夏站在大理石桌边。
——季闻夏手里抓着一卷卷海报,其中一张海报卷起了半边角,边角露出这风流浪子本人的四分之三侧脸。
然而风流浪子现在似乎并不是特别的融入气氛, 整个人站在那里, 少见的收起了爪牙。
听见他回来的声音, 还倏地抬头, 用“热情”的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的脸, 犹如旅人在沙漠里,饥渴难耐,突然看见一片绿洲,饿狼扑食似的扑进了他的眼睛里。
“爸,妈, ”沈听河喊了声, 走上前去。季闻夏已经回神了, 抓着一沓海报,带着礼貌的态度说,“我先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
说完,他走上旋梯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一不小心还差点习惯性走进沈听河的房间,好在临门一脚,脚尖一转,转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沈岳进和周英往楼上看了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小季同学,貌似非常熟悉沈听河家,如入无人之境。
周英没有当场提起这事,问了问沈听河前不久受伤住院的情况。
整件事的大致情况他们都已经了解,余下的细枝末节就听沈听河复述。
在听到殷败和白念远有关系时,两人面面相觑。周英皱起了眉,想说一句白念远这是阴魂不散啊,可心里忌讳那是死者,便忍住了没说。
三年前他们坐飞机过来见沈听河,就撞上过白念远对沈听河死缠烂打。当时的情况几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他们站在沈听河家附近等儿子回来开门,白念远也在等,他主动向他们介绍道他是沈听河的男朋友。
当时周英脑子“嗡”的一声,什么准备都没做,仿佛被砸下当头一棒,追问了白念远许多细节,白念远笑说他们在一起有些日子了,考虑过找个时间见家长的,一切编得跟真的一样。
要不是沈听河回家后,冷脸赶走了人,对他们说白念远有吸毒前科,他们就该信了。
晚饭是沈听河下厨。
季闻夏虽然平时撩汉手段高超,但从来没有经历过“见家长”这一步,此时此刻让他呆在两位长辈面前,他也坐不住,沙发都跟长了刺似的,令他如坐针毡。
于是他几乎不带犹豫地跟在沈听河身后,钻进了厨房,说是帮忙打下手。
趁厨房离客厅远,说话声传不出去,季闻夏凑到沈听河旁边嘀咕:“你怎么也不跟我提前打一声招呼,要是早知道你爸妈要来,我保证我把你家收拾得比酒店房间还干净,然后钥匙一锁就回家。”
沈听河头也不抬,听出了小少爷语气里的抱怨,笑了笑说:“我这也不知道你今天就把床上用品衣服零食连带着人都搬过来了。”
季闻夏不耐地啧了一声:“你怕是不知道刚才那场面有多尴尬。”
沈听河还不知道季闻夏手里的那沓海报是怎么回事,不由得问:“怎么尴尬了。”
提到这个,季闻夏当着沈听河的面,丝毫不觉得难以启齿,面无表情道。
“我带了我的一堆帅照过来,原本想着色.诱你,特意摊开在了客厅桌上,还把最性感的那张、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准备为今晚的二人世界来一个充满诱惑的开始。”
“结果你爸妈门一开,我脑子里弦一崩,那一瞬间。”
“——boom。”
沈听河自动过滤后半句,侧头看他,注意到了一个词:“你那什么海报,怎么听着像路边小广告。”还色.诱。
季闻夏懒恹恹地道:“啊,就挺普通的、穿得有点不规矩的、稍微展示了一下我迷人魅力的照片。”
沈听河:“……”
迷不迷人他不知道。
这事确实是挺迷的。
季闻夏觉得他也挺憋屈的。
好端端玩个暧昧,怎么就玩成了翻车现场。
-
两位长辈初次来到沈听河月山湾这个家,到处转悠了一圈,上楼欣赏了下房间的格局,一边下来一边说。
“听河那主卧阳台视野挺开阔的,定制的衣柜也挺好的。”
“是啊,床头柜上的那个小装饰有点意思。”
季闻夏帮忙端出一盘菜,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慢慢想起来,沈听河的房间,应该有两只枕头,一起靠在床头上,床头柜还有他今天下午放上的收藏品。
“……”
很好。
季闻夏躲进厨房,幽灵似的,用气音对沈听河说:“哥,我们可能凉了。”
沈听河:“嗯?”
季闻夏面无表情说:“你爸妈进了你房间,我枕头都在放在那儿。”
季荣当初就为他出柜的事,被刺激了好几个月,要是年纪再大点,说不定都禁不住这刺激。
更别说沈听河父母年龄大点,还是知识分子,成天埋头钻研学术。
季闻夏:“万一他们不同意……”
听见他这个开头,沈听河轻抬眼皮,突然低声说:“我爸妈,他们知道白念远的事。”
知道他被吸了毒的同性恋缠过。
不管怎样,现在的刺激都不会比当时大。
季闻夏一愣,随后慢慢反应过来,嘶了一声道:“那不就更不可能同意我俩的事了?”
沈听河怀疑季闻夏当年跟他父母出柜都没现在顾虑这么多。
季闻夏垂下眼皮,开玩笑似的道:“我这不是怕你爸妈不同意,我以后就找不着像你这么合口味的男朋友了……”
沈听河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他浓密的眼睫毛,桃花眼下被光晕扫出的浅浅阴影,挺直的鼻梁下薄长的嘴唇。
他忽然单手按住季闻夏的肩,低头堵住了他的嘴,两三秒就不舍地分开了。
操。
季闻夏懵了,扭头就看厨房门口,好在那里无人经过。
“你觉得,”沈听河缓慢地说,在他的注视下,低头拿出
餐具,“你都又是在桌上放性感海报,又是在我床上放枕头了,我爸妈还能不知道?”
季闻夏:“……”
仿佛在提醒他,别自欺欺人了。
-
一顿饭吃下来,季闻夏心不在焉,凭着常年不着调满嘴跑火车的本领,愣是装出了八风不动的气态。
他坐在餐桌边,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陪沈岳进和周英侃天侃地。
“我们原本是打算等学术研讨会那周再过来的,这不是听说听河出事了,就改签机票趁学生一放假就过来了。”
聊着聊着,季闻夏就像被查了户口,父母事业都透了底。
提起荣蕴集团的季荣,沈岳进推了推老花镜笑说:“好多年前在学校企业家爱心助学捐赠仪式上,我跟你父亲远远见过一面。”
季荣看重人才,时不时就会给大学捐款。但沈岳进和季荣在同一个场合里出现过,这倒是季闻夏没料到的。
季闻夏愣了愣,笑说:“那真挺巧的。”
周英自始至终脸上都是慈爱的笑容,可能她儿子沈听河太成熟稳重了,使她看到季闻夏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就恍惚有一种回到了十年前的感觉。
当然,十年前她儿子就没有季闻夏这种活泼气。周英这么一想,竟然觉得还挺惋惜的。
周英:“我这两天看新闻,看见很多人说你和听河‘很好磕’,这个‘很好磕’是什么意思?”
季闻夏原本弯起了唇角,听见这话,不由自主地僵了下,脸上出现空白:“就是……说我们关系很好的意思,网友都很羡慕。”
沈听河:“……”
周英仿佛听到了什么幽默的话,顿时笑了起来:“哦哦,那确实是挺好磕的,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听河有过多少这么好磕的朋友。”
季闻夏头皮发麻,觉得再聊下去,他都可以直接问“我跟你们儿子谈恋爱了,你们看行吗,不行也得行”这种话了。
吃完晚饭,季闻夏很快就拢了拢大衣,风度翩翩,桃花眼微弯,礼貌地说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家了,明天还有工作。
周英看了眼沈岳进,温柔地说:“哎,我们也该走了,一起吧。”
季闻夏的脑子立刻炸起了烟花。
他觉得,让周英看见他住在沈听河家对面,这和撞见他住在沈听河家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好在这时候沈听河及时救场,开口道:“爸,妈,我还有事想跟你们聊,再多坐会儿。”
季闻夏向沈听河投以鼓励的眼神,侥幸逃脱。
回到家以后,他二话不说,冲进浴室洗澡,放空大脑。
沈听河他爸妈貌似都挺喜欢他的,尤其是周英,对他很热情,还主动问他“很好磕”是什么意思。
这么看来,他和沈听河早日出柜不是没戏。
虽然沈听河说他爸妈猜得到他们的关系,但平常人思维都会认为他顶多是在沈听河家住过一阵子的朋友。这就和以往张权住在他家,兄弟朋友睡一张床,通宵打游戏,季荣和宋秋蕴压根不可能想歪一样。
万一哪天,周英要是知道了他俩真正的关系,会不会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很难说。
浴室里水雾缭绕,季闻夏正用手机放着音乐,就听见手机铃声响起,他在干毛巾上蹭了把手,拿起电话,见是沈听河,接了起来。
沈听河:“你现在在哪。”
季闻夏:“在家,洗澡。”
沈听河:“今晚不过来吗。”
季闻夏听这句话就像在听“你吃饭了吗”,噗嗤笑了,特意用低哑的嗓音说:“你爸妈前脚刚走,我就去找你,偷情似的,这不好吧哥哥?”
沈听河听见季闻夏一边洗澡一边撩他,不自在地说:“没让你偷情。”
季闻夏一愣,觉得难以置信,眯起了眼睛,低声问:“‘没让我偷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沈听河叹气说,“我爸妈都知道了的意思。”
“你以为我妈不知道磕cp什么意思么,她天天5G冲浪第一线,逗你玩呢,”沈听河无奈的笑声穿透手机,在他耳鼓膜上轻轻敲击,“在你走了之后,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跟他们说我在认真谈对象,对象就是季闻夏。”
温热的水流过双脚。
季闻夏不擅长应对这样隆重的时刻,或许是从小没心没肺惯了,或许是他更擅长追人,拿自以为娴熟的手段撩拨沈听河,却没想过对方会给他这样真诚的、直白的回击。
以至于所有想说的话涌到喉咙里,翻来滚去,还是让一句话套上了他包装起来得心应手的皮囊,带着笑声:别说了哥,等我洗干净了就去找你。
他低下眼睛,伸出修长的手指按在挂断键上,单方面把这通讯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