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好人。
这之后, 傅岳庭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来秦砚的第二句话。
可这又算什么意思?委婉的拒绝吗?
倏然间,傅岳庭满腔的热血滚滚消散。
由勇气激发的冲动也在这个回答中缩回心底,化成阵阵迷茫在心间萦绕,只有藏在被子下的拳, 还没有松开。
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
这段时间的相处,是他以往根本无法想象的和谐友好,但这些友好,只有他明白, 都是他利用秦砚的好心,算计来的。
他甚至不能确定秦砚究竟把他当做什么看待,合作伙伴,还是朋友?
况且,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经营起来的感情,能有多么牢靠?
秦砚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两次照顾他,都只是把他的病当做是责任,没有这份责任,他连如今共处一室的机会都找不到。
该不该掀开这层遮羞布, 该不该戳破他仅剩的窗户纸……
傅岳庭抿直薄唇。
刚才的一个瞬间, 他的确想赌一把。
可一旦理智回笼,他却不能确定能承受得起这个赌局的结果。
维持原状,至少秦砚还在,至少不会让事情沦落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傅总?”
“这么晚了。”不想被秦砚察觉出异样, 傅岳庭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困了。”
秦砚看一眼腕表。
他吃过晚饭后才去接了韩峰,来回一趟用了不少时间,现在竟然已经过了十一点。
“我扶你下来。”
傅岳庭看着秦砚弯下腰。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可再次抬手揽住秦砚的脖颈,靠近秦砚的胸膛,真切感受着滚烫的体温,和耳边似有若无的有力心跳,他还是屏住了呼吸。
话说不出口。
便宜却可以找机会占。
现在换了轮椅代步,他和秦砚亲近的机会一再缩水,已经少得可怜。
而且,秦砚随时都有可能会抽身离开,或许住院的这段时间,就是他唯一能亲近秦砚却不被怀疑的机会。
犹豫就是浪费。
想到这,傅岳庭当机立断,随着秦砚的力道坐起后,僵着上半身慢慢贴紧过去。
秦砚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低头看他一眼。
傅岳庭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秦砚的反应上,余光看见秦砚低头,下意识要避开视线,却忘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转脸就埋进了秦砚颈侧。
他无意间吻在了唇前温热的皮肤,跳动的血管……
属于秦砚的气息骤然灌入鼻尖,傅岳庭上半身的僵直顿时传遍全身,他动也不敢再动,心跳的节奏乱得发慌,一股热流猛地上涌,火烧火燎,让他错觉周围连空气都在蒸腾。
“傅总。”秦砚的声音又响起,连同胸膛的震颤一起,重重砸进傅岳庭心底,“你身体不舒服?”
傅岳庭按在秦砚肩上的手用力得僵疼,却不敢收紧,语气也硬得低沉:“没有。”
秦砚动作已经顿住。
如果身体没有不舒服,傅岳庭耳后怎么红了一片?
想到刚才傅岳庭的表现,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抬手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
确实有点烫。
傅岳庭仍然一动不动,任由秦砚动作。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床沿,泛白的骨节微微颤抖着,只能耗尽力气不去躲开秦砚的手,心跳声几乎要蹦出胸膛。
秦砚说:“体温偏高,可能是你腿伤的并发症,我让医生过来。”
“不用!”傅岳庭最了解自己的“伤”,当然知道不会有什么并发症,他也不想让任何人再来打扰这份得之不易的亲密,“是天气的原因,最近比较热。”
秦砚再低头看他:“你确定?”
傅岳庭点头,鼻尖立刻在秦砚的皮肤上划过一个来回,让他不敢再动:“确定。”
秦砚没太在意他的动作,只说:“那走吧。”
话落扶起傅岳庭坐进轮椅,推着他往卫生间走去。
背对着秦砚,傅岳庭感觉到鼓噪的翻腾的血气已经平缓,他虚握着拳轻轻按了按嘴唇,似乎在动作间把刚才感觉到的柔软触感攥进了掌心。
回想刚才短暂的触碰,他悄然抿起一抹不自觉的笑意。
秦砚没有看到傅岳庭的表情,惯例带他洗漱完,再把人扶回床上,又在床边的沙发前坐下,静音浏览文件。
公司最近在扩展业务,他要忙的事有很多,晚上也需要加班,
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傅岳庭这次住院,没有了随时会进入游戏这个不安定因素在,对他反而不是坏处。
只是,卷土重来的失眠,又成了一个难题。
转眼到了深夜,秦砚合上电脑,抬手按了按抽疼的额角。
看着病床上已经熟睡的傅岳庭,他不由想起之前在傅宅发生的乌龙。
没有进入过游戏,也睡了整整一夜。
这么多年来,那是唯一一次,也正巧又和傅岳庭有关。
不过可惜,他没有第二次机会抱着傅岳庭再睡一夜,去实验他的失眠是不是真的在傅岳庭身边就能不治而愈。
——
第二天。
秦砚和傅岳庭刚吃过早餐。
护士来收拾过台面后,秦砚去了卫生间,傅岳庭正坐在轮椅上看报表,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抬头望过去,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大约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但工工整整,进门时表情有些踌躇。
傅岳庭扫过他手里拎着的保温桶,以为他是走错了楼层:“找谁?”
男人左右看了一眼,搓了搓手:“那个,我找秦砚……”
傅岳庭缓缓坐正起来。
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秦砚的养父,韩峰。
韩峰看向傅岳庭。
他虽然年长,刚才却着实对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有点犯怵:“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门了。”
突然见到秦砚的养父,傅岳庭脸上惯常的淡漠缓缓褪去,转而浮上浅浅紧张:“您没走错,秦砚在卫生间,他很快就出来。”
韩峰松了口气,他问:“那你就是秦砚的朋友?”
朋友?
秦砚这样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傅岳庭眸光微动:“对,我就是。”
这时,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
秦砚抬眼就看见韩峰,难免意外:“韩叔,你怎么来了?”
韩峰笑了笑:“你说你朋友住院,我不放心。”他举起手里的保温桶,“这不,我昨晚去找了菜市场,连夜炖了只鸡,快,趁热喝!”
说完快走几步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
一时间,浓郁的鸡汤香味溢了出来。
韩峰是秦砚的养父。
和秦砚有关的一切,傅岳庭总做不到拒绝。
所以即便刚吃过饭,他也还是抬手接过韩峰递来的满满一碗鸡汤。
喝完一碗。
韩峰见他这么捧场,忍不住又笑着盛上一碗。
傅岳庭只好再抬手接过。
喝完一碗。
韩峰又笑着盛上一碗。
傅岳庭:“……”
他接碗的手终于顿了顿,转脸看向秦砚。
秦砚笑道:“好了,韩叔,我们该走了。”
韩峰答应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我们走了,那谁来照顾你朋友?”
秦砚说:“医生护士都在。”
韩峰不以为然:“外人哪有自家人照顾的好。”
听到这句话,傅岳庭心头一跳,低头喝汤。
不过秦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在病房逗留,顺着韩峰的话说了几句,就和傅岳庭打过招呼,转身离开,去了宋景明约好做亲子鉴定的机构。
他们到的时候,宋景明和简雪也刚到不久。
避免带给韩峰太多不该有的希望,秦砚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但见到简雪的那一刻,不需要秦砚再多说一个字,韩峰缓缓睁大了眼睛,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停住脚步,隔着一道走廊和骤然起立的简雪对视。
在见面的瞬间,两人的心同时划过一抹激荡。
韩峰张开嘴,嘴唇却止不住地颤抖,他下意识抓住秦砚的手臂,因为他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突然压下的重量。
“秦砚,秦砚……”他喃喃说,“你看看,你快看看,那是佳怡吗?”
韩佳怡,就是他走失了十五年的女儿的名字。
在他对面,简雪的胸口也重重起伏着。
秦砚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们要再做几项检查。”
“做!”韩峰猛地转头看他,说着,绽出血丝的眼里立刻掉下两行眼泪,他年近半百,哽咽说话时却像孩子一样激动,“快做,现在就做!”
秦砚抬手按在他肩上,安抚他的情绪:“好,现在就做。”
韩峰跟着秦砚一起走到简雪面前。
两人见了面,眼眶一样的红。
韩峰小心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简雪咬了咬嘴唇,眼里浸着水光:“简雪。”
“简雪……”
韩峰五官突然扭曲,他抬起手掌捂住了脸,泪水却很快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简雪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只茫然地掉着眼泪。
所幸很快,医生走了过来,带着他们一项一项做完了所有的流程,结束后对秦砚说:“秦先生,加急最快也需要三个小时。”
秦砚颔首表示理解。
他问韩峰:“韩叔,三个小时后出结果,我要回医院一趟,你想回家休息,还是和我回去?”
韩峰早没了主意:“都好……”
见状,秦砚也不放心留他独处,于是又带着他,连同宋景明和简雪一起,原路返回。
——
秦砚回到病房后,傅岳庭看到离开时的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其中还有简雪,心中微紧,面上不动声色。
他知道,秦砚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也没过多久,秦砚示意三人在沙发前坐下,就走向傅岳庭:“抱歉,韩叔和简雪刚做了亲子鉴定,可能要在这里待三个小时。你放心,他们不会打扰到你。”
“亲子鉴定?”他突然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傅岳庭还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简雪是你养父的女儿?”
秦砚这才记起昨晚没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对。”
“这么说,你关注简雪,就是因为她是你养父的女儿?”说出这句话,傅岳庭眼神发亮,唇角已经翘起。
秦砚回脸看了一眼韩峰和简雪:“对。”
话落,才转眼看回傅岳庭,却一眼看到他脸上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见面时看到傅岳庭的笑。
看来他对简雪的心意的确很不一般。
然而被秦砚注视,傅岳庭转瞬压下这一抹没能克制住的欣喜,借看向简雪的动作避开了他的视线。
毕竟占用了傅岳庭的场地,秦砚没再多说什么。
但休息厅里的沉默很快蔓延开来。
三个小时的漫长等待,让韩峰和简雪心焦到了极点。
不过,好不容易熬过两小时四十七分钟,鉴定机构提前十三分钟给秦砚打了电话。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傅岳庭也不例外。
这一通备受瞩目的电话只进行了短短几句对话,就挂断了。
病房内的死寂还在继续。
秦砚看向韩峰。
韩峰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
秦砚对他笑了笑:“是佳怡。”
听到这句话,韩峰大脑一片空白。
苦攒十五年的伤痛在这一秒飚出眼眶,这句话瓦解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他哭着笑了,又转脸看向简雪。
简雪绞着双手,眼前因为泪水一片模糊。
她看着眼前模糊的脸,就和记忆里模糊的身影一样。
她哭得鼻子通红,突然大喊一声:“爸!!”
韩峰嘴唇一撇,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扑向简雪,狠狠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失声痛哭。
宋景明坐在一旁,也看得眼睛微红,接着起身走向秦砚,把这一方小天地留给了他们。
傅岳庭坐在两人身后。
他的视线穿过缝隙看着这一幕,眸光黑沉。
这样外露的感情,他几乎从来没拥有过。
——
不知道过去多久,休息厅内的哭声终于停歇,两人也终于意识到周围还有旁人,都不好意思地抹掉脸上的眼泪,走了过来。
“我们回家吧?”韩峰对秦砚说了一句,又看向简雪,“好不容易团圆,我来下厨,咱们晚上吃一顿团圆饭!”
听到这句话,傅岳庭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缓缓收紧。
可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秦砚离开,所以只垂下视线,轻推方向杆,转过了身。
听到动静,韩峰看到傅岳庭的身影,添了一句:“还有你的朋友,你走了,他在医院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如接回家去养病!”
傅岳庭转身的动作突然僵住。
宋景明的嘴角也抽了抽,他看向秦砚,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秦砚对韩峰说:“韩叔,他暂时还不能出院。”
韩峰重获至宝,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那就接回家吃顿饭,晚上再送回来!总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医院里吧?”
秦砚说:“医院里有医生和护士——”
“那也是外人!”韩峰摇头,他看向傅岳庭,“行吗,咱回家吃顿饭?”
“好。”傅岳庭心中惊喜翻腾,表面镇定从容,虽然急切答应的语气漏出一丝异样,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韩峰笑着说:“那你们就晚上五点回来吧,等你们回来就开饭!”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挽起简雪的手走出了病房,迫不及待要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他走得干脆利落,秦砚只好对傅岳庭说:“抱歉,韩叔平时不会这样,只是今天太高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没关系。”傅岳庭说,“这样很好。”
即便他看起来并不勉强,秦砚还是在医生来查房时问了一句。
在傅岳庭的示意下,早上还表示不能出院的医生当即改了口。
“能出院,没问题,都可以。”
听到医生的话,秦砚才在下午推着傅岳庭上车回家。
刚上楼,宋景明就帮他们开了门:“快快快,就等你们了!”
经过一个下午,简雪也开朗许多,不过见到秦砚,她咬了咬嘴唇,又有些不好意思:“秦总。”
秦砚笑道:“还叫秦总?”
简雪低下头,轻声喊了一声:“哥。”然后又对傅岳庭打个招呼,“傅总。”
再看到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傅岳庭这次却没再生气:“你好。”
韩峰这时也看到他们:“可算到了,我帮你们把房间收拾好了,先把东西放进去吧。”
秦砚转向他:“房间?”
“我的房间今晚让佳怡住,我睡书房,景明睡沙发。”韩峰解释了一圈,最后才说,“你的床大,睡两个人挤得开。”
他把五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秦砚又问:“今晚不是只吃一顿饭?”
韩峰说:“吃了饭还折腾什么,医院哪有家里住得舒服。”
秦砚说:“医生没说他能不能在外面过夜。”
韩峰摆手:“哪里的床不是床,能出来吃饭就能在外面过夜!”
秦砚终于沉默。
面对韩峰,他总是没理可讲。
傅岳庭坐在轮椅上。
听完两人的对话,他在秦砚的沉默中偷偷翘了翘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