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状态持续一年多丝毫不见好转,沈郁生几乎认为自己有病,可能是心理上的,也可能是身体上的。
总之他会在夜里下意识地想起林景澄的手,每晚入睡前闭眼描摹这双手的形状,把它当成画作刻在脑子里。
沈郁生今晚又做梦了,他睡前明明想着林景澄的手,可是梦里先来的是周绍钧的声音。
周绍钧在梦里让沈郁生别自责,说沈郁生哪怕开导他,他仍会选择自杀。
这话让沈郁生更加难过。
他每次难过,都会在黑暗中寻找林景澄的手,在心中恳求:你牵住我吧,把我从这里带走。
沈郁生觉得自己是被困住的猛兽,被折磨到没有脾气,需要有人打开笼上的锁链来解救他。
所以在林景澄的手伸到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握紧,贪婪地汲取这只手上的温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在梦中奢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让他在这只手上多寻求一些温暖。
但是上天冷血得狠,沈郁生刚握住林景澄的手不到两秒钟,就被一通电话惊醒。
沈郁生睁开眼睛那一瞬,先是对着天花板出神,才摸过床头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萧启”两个字,让他觉得这个经纪人尽责到极致,也不管现在几点,电话说打就打。
按下接通键,未等沈郁生开口,萧启先在电话另一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他说:“生哥,真不是我要打扰你睡觉。是向导亲自来公司找的我,让我给你打的这通电话。”
向导全名向朝平,是从前和沈郁生合作过的知名导演,拍的文艺片居多,拿过国际奖项。
沈郁生把涌上心头的烦躁硬生生压了下来,然后听见向朝平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向朝平开门见山,直接说有个剧本男主空缺,希望沈郁生能考虑一下。
向朝平很少会用带有商量的口吻和别人说话,按理说他这种拿遍国内外大奖的导演很多艺人挤破了头都想在他这求个角色演。他语气硬惯了,也就对着沈郁生脾气才能好一些。
一来沈郁生是他合作过的男演员,二来沈郁生因为好友自杀无限期退出娱乐圈,现在属于隐退状态。
想请佛出山,向朝平脾气不好也不行。
但是沈郁生现在没有复出的想法,说出的话着实给向朝平破了一盆冷水,他说:“向导,您还是考虑一下别人吧。”
向朝平铁了心的让沈郁生演男主,反而认为该考虑的人是沈郁生,便在电话里多劝了几句。
沈郁生听完只是悠悠地说:“我在墨西哥度假,今年不打算回国了。”
“都快度一年了,还要度?”向朝平有些受挫,没成想自己被拒绝的这么干脆,更没想到沈郁生一点情面都不讲,说不演,就不演。
沈郁生那边没了声音,过了七八秒,才低声说:“向导,我现在真没心情演戏,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甚至每天一闭眼就是周绍钧在自杀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我都在想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了。您就别难为我了,我不想演戏了。”
一句“我不想演戏了”,像颗炸弹把向朝平的脑子炸开了花。他愣住片刻,才语重心长地说:“你先听我把话讲完,再决定演不演戏。”
向朝平说:“其实这剧本最初定下的男一号是周绍钧,剧本刚完成的时候我就找过他。”
这话说完,向朝平明显感觉到电话另一端的呼吸加重不少。他悬着的心渐渐平稳,总觉得自己可以说动沈郁生,所以继续对着话筒讲:“加上电影的投资方是绍钧公司的裴总,周绍钧能演男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后来我和绍钧聊了几次,绍钧那时候状态不错,还笑着说自己终于熬到头能参演优质的影片了。只是后来……”向朝平的语气一顿,声音小了一些,满是惋惜。
“后来怎么了?”
在沈郁生的追问下,向朝平把话说完:“后来裴总找我说绍钧没和公司续约,想捧公司的新艺人。这事儿被绍钧知道了,他和裴总闹得不太愉快。我联系过绍钧,但他没接我电话,结果没过几天……就自杀了……”
向朝平又说:“其实就算裴总撤资,我都不可能让裴总塞来的新人演男主。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电影,不可能这点话语权都没有。如今男主未定,你到底演不演,好好想想再来告诉我。”
沈郁生“恩”了一声,心里想着向朝平说的那番话,在演与不演之间摇摆不定。
要挂断电话的时候,萧启冲着话筒问:“生哥,用不用给你找个心理医生?”
沈郁生没理萧启,挂断电话便枕着双手去看天花板。他没了睡意,起身去客厅坐了一宿。
客厅的沙发上窝着一只橘色的猫,叫肥仔,那是周绍钧捡来的流浪猫,被他接到身边养。
沈郁生洁癖严重,见肥仔往自己腿上贴,嫌弃地叨咕一嘴:“离我远点儿,别粘我一身毛。”
肥仔用猫惯有的高傲眼神瞥了沈郁生一眼,跟没听见似的用下巴垫着沈郁生的腿渐渐入睡。
霎时间,黑暗的客厅只有一人一猫的呼吸声。沈郁生思索很久,用手机订了张后天回国的机票。第二天又去宠物医院办理肥仔的疫苗证明,然后回家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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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墨西哥的这天天气很好,只可惜国内是冬天,这里有多暖,国内就有多冷。
沈郁生最后留恋一下墨西哥的艳阳,拉着行李提着猫坐车往机场赶,不久将与国内的冰雪寒霜碰面。
飞机在温哥华转机,次日十六点二十五在国内机场降落。
沈郁生透过机窗就能感到一股寒意,接完猫到了外面更是吸了一肚子的冷空气。
好在萧启的车子暖风开得足,沈郁生坐进车里就不觉得冷了。
萧启看沈郁生摘掉帽子和墨镜,露出整张脸时才笑着问他:“准备复出了?”
沈郁生摇头:“还没想好。”
萧启是觉得沈郁生人都回来,那心里肯定是有要复出的想法。所以他没把沈郁生逼得太紧,说:“不急,咱们慢慢想。”
沈郁生没说什么,他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路边的景色飞速后退,随口问了嘴:“入冬以来下雪了吗?”
“没呢!”萧启也往车窗外面瞟了眼,“但是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正好被你赶上了。”
沈郁生笑笑,总觉得天空不像要下雪的样子。
从机场开到沈郁生家大概用了一个半点,下车前沈郁生问萧启:“向导那电影是关于什么的?”
萧启一听这话,赶紧掏出来剧本递给沈郁生:“关于入殓师的。”
沈郁生神色一怔,还以为自己耳朵劈了叉。
萧启见沈郁生一脸茫然,要给沈郁生科普。还没等开口,沈郁生就拿着剧本走了。他扭头一想,沈郁生又不是没接触过入殓师,哪里用得着他来科普。
回到家里的沈郁生没急着看剧本,反而环视一圈房间的卫生。他前天让萧启找家政打扫过屋子,收拾的倒也干净。
他这才把肥仔从笼子里放出来,坐在沙发上打量手里的剧本。剧本封面印着“往生”两个字,是这部电影的名字。
沈郁生想起林景澄说的那句话:我们还称逝者为往生者。
想到这,他把剧本放在茶几上,心有点儿活了。他的心可能是因为林景澄这句话活的,也可能是想帮周绍钧出口气才活的。
总之,他想把这部戏接了。
有了接戏的想法,沈郁生亲自和向朝平联系。向朝平喜出望外,约沈郁生明天出来细谈。
沈郁生说好,挂了电话又在房间里发呆。现在六点多钟,外面的天已经拉下夜幕。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天一冷,夜就迫不及待地来。
沈郁生被家里格外安静的环境扰得心烦,戴了顶鸭舌帽,他拿着车钥匙准备出门转转。
肥仔仰头冲沈郁生叫唤两声,沈郁生耐心地哄它:“我一会儿就回来,老实看家。”
肥仔又叫一声,坐在地板上目送沈郁生出屋。
沈郁生看它一眼,心里想谁说猫不如狗的,这不挺乖么。
钻进车里,沈郁生脚踩油门,手把着方向盘却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转悠。前方的路段被路灯照得光亮,他决定顺着暖黄的灯光开,左右家里冷清,就当出来散心了。
他车窗半开,车里放着音乐顺着车窗向外飘,悠扬,肆意。大概开了二十分钟,他靠路边停下车子。
说好顺着路灯随便去开,但是沈郁生发现自己在往殡仪馆的方向走。他自嘲地摇头,越发觉得自己是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
沈郁生觉得自己喜欢林景澄的手喜欢到无可救药,是那种看一眼就可以万劫不复的喜欢。
他时常会想,手控这毛病算不算难以启齿的隐疾。那种靠着意淫一双手度过的日日夜夜是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去,保准把人吓到。
他就是个怪人,白天装得人模人样,晚上卸掉伪装开始幻想别人的手。幻想那双手摸起来的触感,和温度。可惜无论怎么幻想,他和林景澄也就是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而已。
沈郁生还是今天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这么可怕的存在,“陌生人”那双手就像一把钩子,钩破他所有衣衫,最后钩着他的血肉,让怕疼的他逃离不掉。
暗叹自己太不争气,沈郁生从车里出来想要抽烟。他修长的身躯靠着车身,薄唇含着香烟,单手点着。
烟气顺着空气向上飘,沈郁生定眼瞧着,发现天空泛着点点亮光。
这些亮光是雪,细小零散,一片片坠落。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居然真的被他赶上了。
初雪的降临让沈郁生一扫被“陌生人”左右思绪的烦扰,心情不自觉地好了起来。马路对面就是一家酒吧,他甚至在想要不要进去喝两杯。
然而想法未落,被沈郁生定义为“陌生人”的林景澄,忽然闯进沈郁生的眼睛里。
在错落飞舞的雪花里,在呼出的白雾和寒风的交织里,沈郁生看着林景澄沿着小路走来,推门走进酒吧。
车里的音乐播放到《打回原形》,男声低沉,婉转地荡着。它穿过半开的车窗荡到沈郁生身边,在他耳边低低吟唱:
但你知一个人 谁没有隐秘
几双手 几双脚
方会令你喜欢我
顺利无阻 你爱我 别管我
几只耳朵 共我放心探戈
情人如若很好奇
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
试问谁可 洁白无比
如何承受这好奇
你有没有爱我的准备
若你喜欢怪人 其实我很美
……
作者有话要说:
怪人要对澄澄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