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坏事没少干。”苏念又加了一句。
冉伶不置可否, 淡淡弯唇。小女佣给苏念递上了茶,苏念抿了一口,觉得苦, 说:“聊聊?”
正好,冉伶正打算去一趟工作室, 苏念早就想看看她工作的地方,顺便也跟着去了。
——她的调香室。
一间大概六七十平的封闭房间,原木的装修颇为古典, 推门便是一股淡而舒适的奇异香气,货柜上一排排装香水的罐子琳琅满目, 各种香料各种鲜花, 还有冷冰冰的制香的仪器。昏暗的灯光衬得这里太华丽又太神秘, 望向那数不清的玻璃罐子,莫名让人想到实验室里的标本,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本能想逃离。
苏念偏头看了冉伶一眼,小声说:“渗人。”
冉伶发出一声不明的轻笑,弯着眼眸沉静地盯着她看, 苏念只觉四肢一寒,轻拍了下她:“你别吓我。”
冉伶转过脸走到操作台前, 端起烧杯,低头嗅了嗅自己昨天晾在这儿的成果。
苏念也跟着打量起来,摸起一瓶小玩意儿放到鼻边嗅, 问道:
“你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么。”
冉伶没看她,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苏念:“你不知道?”
苏念:“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么?关于她的事情, 你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得双相啊, 她爷爷啊,虞皓啊,还有她父母怎么死的你都知道。你知道她......你还在生日那天故意刺激她......”苏念说:“你走了,她发病了,住进医院了,不就是你想要的,装什么傻。”
苏念放下东西,认真地看着她:“我一开始以为你就是想治治她你知道吗?她确实不太乖,我这两天才知道你居然这么过分,我现在都有一种跟你一起害人的负罪感,把她弄成这样,你不怕她撑不下去吗?”
不用怕。冉伶看了她一眼。
“嘶.......”苏念皱起眉,真是有点儿看不透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她过来找你?”
【先治病】冉伶自若地给她打了个手语。
苏念闻言笑出声:“治什么呀?她能不能治好你心里不清楚?”
“.......你,”苏念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顿,睁大眼睛:“你不会就是要让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也治不好吧?”
苏念怔怔地说:“让她去治病这样的无用功,只是为了让她服从你去治病这项指令.......”
“哎,你也太狠了吧......”
苏念刚想说什么,冉伶转身走到一边,苏念看她戴上了手套,独自走到货柜前若无其事地打开一瓶香水低头嗅,然后带来回来用移液管提取了一些,滴进烧杯里,加热,香气挥发出来,溢满整间屋子。
她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苏念觉得香水就是虞听,虞听就是香水,她和虞听的相遇到结束,从头到尾,就像她调制这香水一样,一切都尽在掌控。
人心都是肉长,虽然苏念并没有心,但作为从犯她心里还是有点儿发虚,听说虞听疯了的那些事以后失眠了两个晚上,冉伶一点儿不会觉得心疼吗?心无旁骛地在这里调香?
苏念张唇,还想问点儿什么。
【聊点别的吧】冉伶抬起头,身体一卸,往台面上倚靠,看着她冲她打了个手语。
苏念说:“我真不知道当初帮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总觉得她也被冉伶给骗了,总觉得这个女人对自己也不坦诚。
“好,聊点儿别的。”苏念压下心里的异样,笑问:“你想聊点儿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下飞机就跑来找你兴师问罪了。”
【吃饭了吗?】
“.......还没有。”
【请你吃饭】
苏念:“谁还吃得下饭,我这两天担惊受怕的,睡都睡不着。我怕哪天被虞听发现了我是你的同谋,我会被她大卸八块。”
冉伶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用脚尖抵了抵她的鞋尖,用眼神告诉她不会的。
若不是戴着手套,冉伶或许会摸摸她的脸庞,哄哄她。
苏念笑骂:“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时间差不多了,冉伶也没继续理她,转过身关火,低头用细棒插/进烧杯里沾了点液体,拿到鼻边嗅了嗅。
许是觉得满意,她转身递给苏念,让她也闻一闻自己的成果,苏念用手肘一抵,抗拒道:“我才不闻你的东西。”
……
苏念休假,她也怕冷,帝都下大雪,出不了门,窝再家里太无聊,她呆不下去。不得不说冉伶很会挑地方,这里靠海,温度适宜,不冷也不至于太热。华人遍地走好玩的地方也很多,夜生活丰富。苏念索性就呆了下去,打算在这里过年的,可惜,没多久就被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下了逐客令。
满打满算,苏念也不过呆了两天而已。
那女人让她飞到世界的另一头,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
华国临近新年,云城气温首降历史新低,红火繁华的大地之上,天空飘着细雪,这是云城的第一场雪。
虞氏旗下的私人医院里,虞听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往窗外望,她旁边站着许多人,助理、佣人、主治医师,还有裴鸦也在。
虞听住进医院已经一个多月了,叫来裴鸦,验收她的治疗成果。
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单对裴鸦说:“虞总很配合治疗,她病情总体看下来已经稳定多了,达到了可以出院的水平,也可以停一部分药了。明天早上再做个检查,没问题的话,明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
“好。很不错。”裴鸦欣然转头看向虞听,对她说:“这副正常的样子去找小伶才像话。明天出院了来店里找我,我告诉你她在哪儿。”
虞听点了点头,弯眸说:“好。”
她和裴鸦本该是有过节的才对,回答她的语气却平易近人,似乎把裴鸦当成了朋友。她现在看起来很冷静,长发打理得柔顺,脸也恢复了血色,眼神不再疯癫急切像是想杀人,也不再阴郁颓废不见光,恢复得更平常没什么两样。
看样子是恢复好了的。
“就不陪你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见。”
裴鸦与她道别,离开病房,没多久,医生护士一干人等也都退下,进来一个手语老师,坐在桌前,翻出教材开始教她手语。
虞听学习能力很强,特别是狂躁期。她对学习手语这件事格外执着,这段时间的学习下来已经完全可以做到日常生活沟通无障碍。当然,她并不满意现状,除了日常生活的沟通她还想懂得更多的意思,她想一眼就懂得冉伶所有意思,所有。
所以除了老师每天四个小时的教学之外,她还会自己不断地去看手语视频。治疗、手语、思考冉伶会爱会需要一个怎样的伴侣成了她在病房里生活的全部。
什么样的人才能留在冉伶身边,什么样的伴侣才是她需要的,她毫无保留的、她永远无法剥离的爱究竟会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对虞听来说是未知的,又有一个看似摆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答案——小时候的自己。
之所觉得远在天边,是因为虞听真的记不得自己和冉伶的相处模式了,她记不得当时面对冉伶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几乎多有的细节她都想不起来,越去想,她就越觉得模糊。毫无踪迹,没有线索。
幸好还剩一些精准的词汇摆在她眼前:听话、乖巧、明媚、阳光、善良,从不撒谎。
这是虞听那天从裴鸦口中得知的,这些特质听起来就很温暖迷人,虞听在想,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吗?自己究竟该怎么变成那样的人?
听话她懂,乖巧她也懂,不撒谎她也懂,但明媚又该如何明媚呢?见不得光的人又该如何阳光?善良?她恶毒到亲手把虞皓送进监狱,她恶毒到把老爷子气进医院生死未卜,她这样的人该如何变得善良?
虞听不懂,但她得懂,就算是模仿,就算是窃学,就算是装的......
晚饭过后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虞听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进卫生间,锁上门,她撑着马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呕吐,把刚才吃的所有都吐了出来,还不够,她近乎痉挛地倒在地上抱着头发抖,她难受得要疯了,她咬破自己的舌头用疼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鲜血在口腔里溢开的味道让好受了不少,把血吐进马桶里,她努力压制,终于忍过一阵发病,再若无其事地从卫生间里出去。
装的,装的......
她明白,自己没有任何好转。
她治不好的,医生没有用,她尝试过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尝试,没用的,她会反反复复的发病。只有冉伶可以,只有冉伶可以赶走它......
但她可以装的,这里是她的医院,所有数据都是她说了算,只要能骗过裴鸦派过来监视她的那个助理就好了。
只要能骗过裴鸦,她就会告诉自己冉伶在哪儿。
虞听瘫倒在病床上,意识恍惚,不知自己深处何处。隐约听见窗外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她觉得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腊月二十九。
快要过年了,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新年的氛围里,许多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放烟花。
虞听虚弱地偏头看向窗户,外面黑漆漆的。这里是医院,她的位置看不到烟花,只听得到零碎的声音。
一声,一声的,团圆的,喜悦的声音。
新年,除夕,团圆......
——难怪你爸妈都不要你。
——你就是个灾星,是你克死了她们!
——我要跟你断绝关系,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你!
虞听忽然怔住了,她睁大眼睛,鼻尖酸涩,全身发麻。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她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亲人也没了。
一个爱她的人也没了。
一个也没了......
不对,不对,不对!虞听翻身坐起来,抹去自己眼眶涌出的泪,转身找自己的平板。
还有冉伶,还有冉伶,还有伶姐姐.......
在犹如噩梦一般的孤寂感浸透全身之前,在发病到来之前,虞听咬紧自己的舌头,打开手语教学视频,瞪大眼睛要命一般地看,拼命地想让自己沉浸进去。
只要能学会手语,只要能变好,只要能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就会回来,虞听就不是一个人。
冉伶会回来的,冉伶会要她的,只要她努力,只要她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