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阿姨, 你非要这么说话吗?”沈郁澜一副心死的样子,“算了,你开心就好。”
再留恋地看她一眼, 一秒不到,目光迅速转移到别处, “薛铭和她们聊得很好, 我陪不陪他都可以。”
“嗯。”
沈郁澜把烟递给她,“闻阿姨, 你别生气, 我不是刻意打扰,是汤叔让我来的, 他说这两条烟送给你。”
说话间,她的脚尖有想要往后挪动的迹象, 闻砚书发现了,头一歪, 吸进嘴里的那口烟没有再吐出来。
“烟你拿去抽吧。”
“那怎么行, 这是汤叔给你的。”沈郁澜执意往她怀里塞。
推搡过程中,闻砚书软绵无力的身体前后微晃,直勾地看着她, 手臂垂着, 就是不接烟。
沈郁澜只好把烟放到地上, 看起来并不想跟她过多拉扯,跑着离开了。
闻砚书倚着墙, 仰头忍耐住情绪。
过了一阵, 门砰一声关上了。
躲在楼梯拐角的沈郁澜收回眼, 边下楼边思考。
回到包房,薛铭还在被二姨和三姑调查户口一样问东问西, 沈郁澜坐回去,也没人理她,她便拄着下巴发呆。
叶琼凑过来问:“你倒是把砚书喊下来啊。”
“啊?”
“你这孩子,你该不会是连喊都没喊吧?”
“我……”沈郁澜眼珠一转,想要编一嘴。
叶琼一眼看穿她,“不能这样啊,枣儿,你闻阿姨平时对你多好,说是亲闺女都不过分,咱做人不能这样哈,得有感恩之心。”
“我咋没有感恩之心了?”
“别管她来不来,你得喊一声啊。”
“整那些虚的干嘛。”
叶琼拍她脑门,偏要让她再去一趟,好商好量看看能不能把闻砚书哄下来。
沈郁澜敷衍点点头,再次出去,她没上楼,而是出了酒店,蹲在楼后灌木丛后面抽了根烟,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随手摘了两颗长在旁边的野葡萄,嚼进嘴里,想要散一散嘴里的烟味,正抬头,透过开着的半扇窗,她看到站在二楼的闻砚书。
没想到沈郁澜能抬头,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天很黑了,月光几乎没有,看得清的,也可以装作看不清。
沈郁澜拢拢头发,笑问:“一个人待也是待,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
闻砚书低了低头,没有答话,夜风吹皱眉头时,她转身走了。
沈郁澜以为她是回房间,又吃了好几颗葡萄,这才慢悠悠地走进酒店。
然后就在包房看见了刚落座的闻砚书。
她身上自带疏离气场,左右两个座位都是空的,即便礼貌待人,但就连最健谈的二姨也没有跟她说太多的话,客套一句,发现也听不太懂她说的是什么,哈哈一笑,转头就继续稀罕薛铭去了。
沈郁澜坐回原位,闻砚书对面的位置。
她二姨看着薛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哎呦,我们枣儿是真有福气,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攀上高枝儿喽,哈哈,我们家红红就没有这个命了。”
她四姑说:“美翠儿,你家红红才二十,小岁数,急啥呢。”
“都二十了,该抓紧了,我像我家红红这么大的时候,月子都坐上了。”
她小舅妈连忙接话说:“姐,现在的年轻人跟咱那时候可不一样了,人家都提倡晚婚晚育,哪有十九二十就结婚的。”
她二姨发出冷笑,“妈呀,还晚婚晚育,笑死个人了,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就是得结婚,不然老姑娘年纪大了,剩家里了,街坊邻居不得笑话死啊。”
叶琼跟了一句,“笑话也笑话不着我家了,反正我家枣儿是有对象了哈哈。”
她二姨抬抬屁股,憋不住话的样子,两眼冒光地讲起她从村口老太口中得知的消息,“那个谁,就那个修车铺的老杜他家的大女儿,今年都四十一了,快从老姑娘熬成老太的年纪了,死活就是不结婚,你们说怪不怪吧,她都没念过几天校,现在都在大城市买别墅了,前阵子回来,开了辆特气派的车。”
说到这,她顿了顿。
几个人交换一下眼神,达成了某种共识,先后咂了咂嘴。
“这女的啊,到岁数不结婚,要么是不正常,要么就是在外头乱搞了,不然她一个要啥没啥的女的,咋能那么有钱啊……”
闻砚书垂眼,手肘撑桌,手机拿得很低,拇指滑动屏幕,仿佛心思都在手机上,压根不在乎她们嚼什么舌根。
沈郁澜反常地没有跟她们争辩,靠着椅背,看着薛铭,眼带笑意。
闻砚书手开始不稳,抬眼越来越频繁。终于,手机铃声响了,她起身走了。
叶琼聊得两眼放光,没注意到她。
沈郁澜余光看见,但没喊她,收回眼,盯着桌上那瓶开了盖但就下去一点的白酒,眼神闪烁,毫不犹豫地倒了满杯。
半小时后,那瓶酒空了,手挡住嘴,她打了个有声音的哈欠。
薛铭问:“郁澜,你困了吗?”
“嗯呢,白天又是干活儿,又是练车,累死了。”
“那你回去睡吧。”
沈郁澜点头,刚站起来,虚弱地扶了下头,“头好晕啊。”
站起来没两秒,她又坐回去了,“不行不行,我得歇会儿。”
叶琼关心一句,“没事儿吧,枣儿?”
看着她面前空了瓶子的白酒,叶琼明白了,这哪是累着了,这是自己把自己喝多了。
这边叶琼还没来得及絮叨沈郁澜喝大酒,没个小姑娘样子,那边几个人已经吃饱喝足聊尽兴,站起来准备走了。
趁着她二姨出去要打包盒的功夫,薛铭对叶琼说:“阿姨,太晚了,我送二姨她们回家。”
“行行。”
叶琼满意得不行,这小伙子是真会办事儿,真给她长脸,心里开始琢磨着,得催着他们早日更进一步,要不然这么好的金龟婿,可别被别人抢了去。
帮她二姨打包完,叶琼把她们送出去了。返回来,发现沈郁澜已经醉倒在桌上了。
叶琼推了推她,她不高兴地嘟囔两声,翻个面,继续趴了。
这可怎么办。
回食杂店还得一段路,叶琼一个人也扶不动她,愁得都想拿扫帚抽她了,终于想起来闻砚书还在这里,于是撸起袖子,一把给她提溜起来,扶着她走出包房,前台的芬儿看见了,过来帮了把忙。
醉酒的人格外沉,再加上沈郁澜哼哼唧唧说胡话,一点也不老实,她俩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她送到闻砚书房门口。
开门后,叶琼如释重负地把她塞进去。
沈郁澜醉到站不稳,直挺挺地倒进闻砚书怀里,闻砚书下意识往后撤了一小步,她就跟着倒过来。
“怎么喝成这样了?”
“估计是开心的吧。”叶琼瞎说道。
闻砚书垂着的眼睫颤了一下。
叶琼歇过来气了,说:“砚书,今儿晚上,辛苦你照顾枣了哈。”
“姐,你住哪?”
叶琼难为情地笑笑,“我也不是没有家,老住你那算什么事儿啊,她爹那个犟种,这几天也不知道把家给我祸害成什么样了。”
“我家就是你家,姐,你可以随便住。”
“不住不住啦,既然都回来了,我就回家看看吧。”
“姐,我觉得,你不应该主动回去。”
叶琼满脸无奈,“砚书啊,你没听见刚才她二姨说,小方媳妇儿天天有家不回,街坊邻居都说她在外边搞野男人了,我…… ”
她认命地笑笑,“你别笑话姐啊,我确实是不想回,但我得回,得回啊。”
闻砚书劝不出什么话,底层就是这样,活一张体面的脸不容易,女人得结婚得生孩子,得贤惠得顾家,眼界超出不了低矮的屋檐,思想层次一辈子就那样了,改变不了。
想跟她说,人得为自己而活,说不通。想跟她说,婚姻不是人生必须完成的一件事,也说不通。更不要说什么同性恋,能直接吓死她。
闻砚书除了心疼她离开时心酸的背影,帮助不了其它。
门一关,把沈郁澜扶到沙发,给她盖了条薄毯,闻砚书坐在床边,头疼,胸口闷,又想点烟了。
沈郁澜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被聒噪的铃声吵到,她不耐烦地掏出来手机摔到沙发,可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她不接,那边就不会罢休。
闻砚书夹着烟,走过去看了一眼。
来电联系人就一个字。
「谢」
指间没点燃的烟顿时被捏出一道痕。
被吵烦了,沈郁澜眯着眼睛,接了电话,手机怼着耳朵,没有按免提,闻砚书只听得见她对电话那边说的话。
“别烦啊,咱俩早就结束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死心就是死心了,我死都不可能吃回头草。”
人是醉的,口齿是不清晰的,讲话却是有逻辑的。
听着她的话,闻砚书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慌,忘了点烟,挺着背站在那里,绝不再允许自己弯腰,似乎背上有什么卸不下的重担。
“早干嘛了,啊,你早干嘛了!”
最后,沈郁澜来了怒火,“对,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花,就是今天喜欢你,明天喜欢她,就是容易变心,行了吧!”
电话一挂,脑袋埋进抱枕,沈郁澜没心没肺地把耳朵睡得通红。
闻砚书愣站很久,猛地把那支变形的烟塞进嘴里,左顾右盼,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