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从会议室里出来时, 整个人几乎被巨大的情绪波动所撕裂，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在绝望地恳求满天神佛，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挽回歆歆, 结果李主任说, 其实拯救她妹妹的希望其实一直都在。

这个希望以一种奇异的形式折磨着唐韵的良知，她在听李主任说到那个患者的第一时间, 竟然是希望她快点离世，这样歆歆就能快点接受手术。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在陌生人和亲妹妹中间，她肯定有所偏向。唐韵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感谢满天神佛，也替那个陌生人求往生极乐。

李主任说让她准备一下, 但唐韵作为家属能准备的其实非常有限, 李主任是暗示她赶紧筹钱。虽然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秦总垫付住院治疗费用，但手术费用和后面长期吃抗排异药物的钱，匿名资助人未必会包圆到底。

李主任不知道秦珏和唐韵的关系, 但唐韵认为自己早已认清了秦总的为人, 况且在长风科技工作了这么长时间, 唐韵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贫如洗的穷学生了。

提前告知捐助人的事，李主任是冒了一定风险的，唐韵对她千恩万谢，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试图去探究那个捐献者的身份。

唐韵回到病房, 歆歆依然在安睡, 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流进她的体内, 仿佛希望在她眼前慢慢凝聚。

夜色降临, 唐韵摸出手机，忍不住想要告诉秦珏这个消息, 歆歆有救了，他们找到了能和她配型的肾脏。

但李主任再三跟她强调，千万不能外传。

在唐韵的私心里，秦珏当然不算外人，但李主任或许并不这么想，李主任明说了就在这两天，她似乎不该节外生枝。

她无心也无力查那个捐献人，但秦总或许是有这个本事的。

思索再三，唐韵又把手机收回去了。

*

第二天清晨，唐韵心里装着事，后半夜才勉强睡着，只睡了几个小时就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她望着天边晨光一点一点爬上来，难以克制地思念那个会无条件包容她安慰她的秦珏。她又做噩梦了，都不记得梦见了什么，这回梦中惊醒没有人会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给她舒适好闻的信息素了。

唐韵这时才意识到，她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依赖秦珏至此。

忽然之间病房门被人打开，李主任走进来，脸色阴沉到仿佛要滴水。

“李主任，”唐韵赶紧起身迎上去，问：“是不是那个病人……”

“那边的家属今天早上签字确认了死亡。”李主任说。

“所以，终于要手术了吗？”唐韵问。

李主任的脸色让她很害怕，而且一早也并没有人通知她唐歆今天手术，她问出这句话之后李主任沉默了片刻，在这片刻之间，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

“捐献者从系统上消失了，我们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李主任说。

“没收到通知，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可能的含义让唐韵摇摇欲坠，她抓住李主任的袖口，期望李主任否定她的猜想。

然而李主任缓缓摇了摇头。

-

长风科技，会议室。

秦珏正在听各部门高管进行工作汇报，但那群人说了什么她实在很难有印象，从来不会三心二意的秦总今天视线几乎粘在了手机屏幕上，每次屏幕亮起，她都要看一眼。

一众高管互相对视，通通摸不着头脑。

嗡——

秦总的手机忽然震动，有一通电话打进来，秦珏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捏着手机出了会议室接电话，当正在汇报的财务总监不知道还该不该说下去。

会议室外，秦珏关上门下一秒就接通了电话。

“喂，秦珏，出问题了。”电话那头的叶文桢非常着急。

“我拜托的人查到系统里有人能和歆歆匹配上，那人是一个车祸脑损伤病人，今天早上离世了。”叶文桢说。

“那也就是说，今天就可以……”

“肾被人截走了。”叶文桢说。

“你说什么？”秦珏愣住。

“那个病人无端从系统上消失了，而他生前所在的医院已经完成了肾脏摘除，有人带着肾脏走了。”

“但济华这边没有收到任何通知，不是他们的人。”叶文桢说。

“我现在正在追查是哪里的人截走了肾脏，他们根本不在系统上。”叶文桢语速飞快，“秦总，赶紧动用你能用的所有关系，把肾脏拦下来。”

通话里传来提示音，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秦珏一看，是唐韵。

“唐韵找我，先不说了。”秦珏挂断了叶文桢的电话。

“秦总，歆歆的肾.源被……”唐韵惶然无措，这个时候她只能找到秦珏。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秦珏说。

“我会想办法，我一定有办法，你先别慌，等我过去。”秦珏边说边往外走，直接坐上了自己的车。

“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唐韵六神无主。

“秦总，你会帮我的对吗，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求你，求你帮帮歆歆。”唐韵几近崩溃。

汽车起步，秦珏一把就拐出了车位，猛踩油门直接高速起步。

唐韵一个人在医院，这种情况她根本无法应付。

“你放心，我肯定有办法，我马上过去。”秦珏说。

她的思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过，叶文桢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在她的脑海中逐渐完整，那个医院的人知道有人需要肾脏移植，但拿走肾脏的人根本不在系统上，说明唐歆是匹配系统中毫无疑问的第一顺位，所以那个人才要绕过系统，直接抢夺肾脏。

那人能绕过系统，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天换日，医疗监管部门上层不可能没有人配合，叶文桢的关系就在这一层，但肯定不是那伙人的保护伞，否则她不可能今天早上才后知后觉。

叶文桢那边追查或许阻力重重，现在争分夺秒才是最重要的，她要直接把那颗肾拦下来。

捐献者的医院，肯定知道对接人是哪里的，他们大概率和截走肾脏的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从这里突破或许是最快的。

“医院名字发给我。”秦珏给叶文桢打电话。

叶文桢那边反应很快，几乎下一秒一家私立医院的名字的就出现在秦珏手机上，她瞟了一眼记住，当即把消息同步给于牧、莫荃和秦太太。

原身的交际圈很有限，但医疗系统内部的于牧、善于交友的莫荃和在阔太太圈很吃香的秦太太，兴许不知道谁手里就有那家私人医院负责人的把柄，她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让那边吐出实话。

“麻烦帮我个忙，我女朋友家里人要做肾脏移植手术，但是唯一能配型成功的肾脏从这个医院被人截走了。”

秦珏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于牧：“找到肾.源了？”

莫荃：“被人截走是什么意思？”

秦太太：“你女朋友？”

前方红灯，秦珏猛踩刹车，整个人被惯性猛地往前一甩，又被安全带狠狠地勒回来。

“具体的我以后再解释，现在肾脏已经在路上了，你们谁能联系上这家医院的负责人，立刻给我问出来肾脏被拿去哪了。”秦珏语气强硬。

秦家老宅，秦太太听着秦珏发来的语音消息简直要犯心脏病，秦珏什么时候交了个女朋友呢，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不是问这个时候，秦太太分得清轻重缓急，她盯着这家私立医院的名字，双手发颤。

她好像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前阵子还一起喝过茶，请她帮着牵线给院长的儿子在公司里某个职位。

秦太太还没来得及跟秦珏提起。

秦太太打了个电话过去，一向以好声好气著称的秦太太第一次声色俱厉地摆出豪门太太的款，她质问捐献的肾脏哪里去了，可院长根本就不知道手底下主任和外人之间的勾当。

她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好不容易攀上的秦太太的关系眼看着要完蛋，赶紧好声好气地跟秦太太保证她要严查，转脸就进病房骂人。

平时管理不完善，手底下的人做点违背职业道德的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得罪到了秦家身上，她大发脾气，恨不得把这个瞒天过海的主任绑去秦家证明自己的清白。

科主任欲哭无泪，他当然知道器官买家不是通过配型系统正规途径来的，以往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从来没人追究，毕竟他手底下的患者已经死了，他只想贪图那点利润，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本来就是图财，他根本没有替那边保守秘密的理由，院长亲自找到他脸上，他只能哆哆嗦嗦地把买家的联系方式交出来。

一并交出来的，还有他多留了个心眼打听出来的，买家准备实施移植手术的地方。

换言之，肾脏正在运往那里。

秦太太把地址和电话都发给了秦珏，现在她们几个人在一个群里，于牧一眼认出那是另一个私立医院。

“不能让那边准备移植手术，摘除了患者的坏肾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于牧说。

秦珏看清买家的电话，眼神一凛，她认得这个电话号码。

“于主任，你去医院把他们拦住，不能让他们准备手术。”

“莫荃，你去医院门口守着，务必把肾脏给我带回来。”

秦珏深吸一口气，差点被遗忘的记忆瞬间回笼，荒谬的宿命感如同乌云照顶，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如果买家很难缠，让他联系我。”

济华医院大门就在前方，唐韵就在里面等着她。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