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冲刷之下, 空调滤网上的灰尘很快被冲干净，唐韵沉默而机械地完成这个流程，抽两张纸巾擦干, 甚至还从洗手间里翻出旧吹风, 开了热风把滤网吹得干干爽爽，拿回来, 眼神示意秦珏，她要重新爬上椅子把滤网装回去。

一切不平静，都隐藏在平静之下。

秦珏依旧扶着板凳和椅子，唐韵站上去, 踮起脚，扣开空调外壳, 把过滤网塞回去, 重新插上电源，再小心翼翼扶着椅背爬下来。

叮的一声，空调启动, 唐韵直接调到16度, 冷风呼呼从出风口呼啸而出, 她和秦珏并排站在风口，几秒钟身上的汗就蒸发消失，身上的燥热被外力强行压下去，但汗湿的衣服依旧黏糊糊粘在身上, 很不舒服。

“秦总, 要不要洗个澡, 你出了很多汗。”唐韵问。

她指了指秦珏的左肩, 白衬衫上沾了灰尘污渍，秦珏这样高贵的人是肯定不会穿沾染污渍的衣服的。

秦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接着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越检查眉头皱得越很。

“家里应该还有几件我以前的衣服，如果秦总不嫌弃的话，可以临时换一下。”唐韵说。

唐韵转身去她的房间，打开衣柜挑挑拣拣，她以前的衣服必然不可能质量多好，而且都是旧的，根本不可能配得上秦珏，但当指尖划过那些旧时的棉麻布料时，唐韵又克制不住地幻想秦珏如果穿上了她的衣服是什么样子，16度的空调依旧凉不下来她躁动的心。

不能在这里磨蹭太久，最终唐韵挑了一条腰间绑带的纯棉衬衫裙和一套白T牛仔裤拿过去给秦珏过目，秦珏犹豫了片刻，选了那条衬衫裙。

她找唐韵借了根橡皮圈把长发绑起来，带着唐韵的裙子走进浴室，唐韵手把手教她老式热水器怎么开怎么调节水温，然后退回到客厅里，听见浴室的哗啦啦的水声忍不住心猿意马。

客厅白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唐韵过世的父母正静静地看着她，她想说她带秦珏回家，这样忙前忙后地打扫张罗，是为了感谢秦总对她的再造之恩，这话骗得了谁？

唐韵踱步到遗像前，眼眶发酸，她眨眨眼睛把泪意憋回去，轻声向父母认错。

“爸爸妈妈，对不起，女儿没本事，不能靠自己养活我和歆歆，万般无奈之下，愧对你们的教导。”

“但秦总她真的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她出钱给歆歆治病，给我工作，帮我走到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我和她相识才一年，但我……我已经爱上她了 。”

“我不是攀附权贵，她也从来没有逼迫过我，是我自己……问心有愧、求之不得。”

唐韵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似乎太过消沉了，父母的在天之灵应该不想看到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所以她努力扬起唇角，挤出一个微笑。

“爸妈，秦总是不是特别好看，我从没见这么好看的人。”唐韵说。

“今天突发奇想带她回来，也想让爸爸妈妈看一看，这就是女儿喜欢的Alpha，虽然她暂时还没有说过喜欢我，但我会努力成长起来，把她追到手，到时候再带她以女朋友的身份来看你们。”唐韵说。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也看好她，请你们保佑，我和秦总可以早日修成正果，好不好？”唐韵在心里祈愿。

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下，唐韵抬头张望过去，很快浴室门打开，秦珏穿着唐韵的旧衬衫裙，裹挟着温热的水汽，从浴室里走出来。

衬衫裙长度到大腿中段，一根细绳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虽然秦珏把长发绑起来了，但发梢还是被热水溅湿，水珠顺着她修长的脖颈留下，在肩头的布料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深色水迹。

秦珏没有把衬衫裙的每一颗扣子都扣好，上面少说开了两颗扣子，流畅的线条延伸而下，唐韵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这条裙子她印象里长度是没问题的，但秦珏比她高一点，穿起来似乎有点短。

“你也去洗洗吧。”秦珏说。

唐韵点点头，带上另一套白T牛仔裤进了浴室。

秦珏出了很多汗，嘴唇发干，唐韵烧的水终于晾凉了，她端起来小口啜饮，沉默地打量这个小房子。

唐韵似乎有点过于紧张，秦珏猜测她是有点害怕自己会嫌弃这个房子寒酸，但秦珏其实并不会嫌弃。

秦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刚跟唐韵合力把家里的地板茶几全都打扫了一遍，现在这个家纤尘不染，但还有点无人居住的颓丧气。

秦珏很理解这种颓丧，当年她父母去世，她也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回家，那个空间里随便一处都染着曾经快乐的痕迹，成为刺向她的钢针。

她看过心理医生，花了好久才重新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那一次她也如今天一样，自己动手从头到尾把那个空间打扫了一遍，拂去那些灰尘，她告诉自己生活要重新开始。

秦珏的对面，白墙上两张照片默默地注视着她，她喝了半杯水，把杯子放下，恭敬地走到跟前。

“叔叔阿姨，我是秦珏，目前是唐韵的老板。”秦珏先默默自报家门。

“或许我不该出现在你们面前，我是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孤魂，侥幸有一个回到我世界的机会，但我的命运和唐韵绑定在一起，有个叫系统的东西要求我要做一个欺压唐韵的坏人才可以脱身。”

想到这里，秦珏垂下头苦笑了一声，心想：“看来我还真没什么脸面出现在您二位面前。”

“我尽我所能绕开了系统的限制，以工作为名偷换任务的概念，现在那个东西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在唐韵身上压了很多不该她承担的担子，但她比我想象得要优秀的多。”

“她真的是一个值得你们骄傲的女儿。”

“我……”

“我比唐韵大几岁，按说应该懂得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我看得出来唐韵喜欢我，但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喜欢她，非常喜欢。”秦珏说。

“系统说唐韵的正缘不是我，有一个叫颜栀的优秀Omega会和她长相厮守，我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甚至想象不到，唐韵怎么会忽然爱上那个人。”

“但请您二位放心，我不会阻拦唐韵的幸福，我只希望趁我还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给唐韵尽可能多地积累能力和经验，给她留下最多的资源，我是在用强硬的方式逼迫她长大，我希望等我离开之后，谁都不能欺负她。”

“我似乎应该忏悔，是我不够干净果断，身为年长者，发现苗头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处理好，但我没有经验，给不了正确的引导，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就已经枝繁叶茂了。”

“请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仗着身份或年龄对她做任何坏事，我会守好我的身和心，等我看到她幸福，我就离开。”

“说起来，兴许等我从这个身体脱离出来的时候，我能见到你们呢，到时候再向您二位请罪吧。”秦珏轻笑。

咔哒一声浴室的门响，秦珏扭头看过去，唐韵穿着落肩白T和水洗发白的牛仔裤走出来，当年买这两件衣服的时候她似乎要比现在胖一点，于是本就宽松的款式，穿在现在的她身上更显得空荡荡。

裤脚挽起，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脚踝。

“秦总，你在看我爸爸妈妈吗？”唐韵问。

秦珏点头，轻声说：“应该一进门就拜会的，我一个外人来了你家先四处走动，坏了礼数。”

唐韵一笑，眼睛眯起来像是月牙，蛮不在意道：“我们家没什么讲究，我爸爸妈妈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小的时候我同学来家里玩，我爸爸妈妈只会数落我没有把客人安排好。”唐韵说。

她走过来，并肩站在秦珏旁边，笑着跟她爸爸妈妈介绍：“爸爸妈妈，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秦总，今天顺路来家里看看。”

唐韵语调轻快，表情阳光，仿佛刚刚对着父母痛陈自己问心有愧求之不得的人不是她一样。

“女儿已经工作了，承蒙秦总很多照顾，我们歆歆也多亏了秦总才能康复，医生复查的时候说，最快今年九月份，她就能去上学了。”

“秦总帮了女儿天大的忙，那时候女儿真的没有办法，已经在盘算着卖房子了，差一点，就要把你们留下来这个唯一的念想卖掉了，幸好有秦总。”唐韵说。

秦珏诧异地看了唐韵一样，卖房子这件事，她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爸爸妈妈放心吧，女儿现在生活得很好，手里也有点钱了，不会再想着卖房子了。”唐韵笑嘻嘻地说。

她站在父母的遗像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就像放假回家忍不住跟父母分享学校里新鲜事的中学生一样，但秦珏脑子里还转着方才唐韵说的那句，她差一点就要把这间小房子卖掉了。

现在她可以平静地说出来，但当时呢？

歆歆住院治疗需要钱，手术需要钱，后续康复治疗还需要钱，唐韵走投无路，只能卖房子。

买下这间房子要花半生积蓄，但卖掉这间房子就是半个上午的事，卖了这个房子，唐韵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没有了，她那时还没有毕业，一天打三份工，她该怎样设想她和歆歆的未来？

或许她根本不敢设想。

秦珏第一次觉得，原身和唐韵的相识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保住了唐韵的念想和希望。

秦珏百感交集，唐韵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在父母沉默地注视中牵起秦珏的手，一本正经地总结：“所以，爸爸妈妈，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请你们一定认准这个秦总，保佑她生意兴隆，幸福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