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年度游戏评选, 秦总依旧和上一年一样，开了一间会议室，把项目部的核心成员聚在一起, 大家一起看直播。

时任长风科技技术总监的唐韵和秦珏并肩坐在第一排, 会议室大屏幕上播放评奖实况。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但这会长风科技众人的心态明显不同了。

《勇者》发布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底，之后几个预告了发布时间的大型游戏纷纷宣布跳票，明明白白地避风头去了，而在《勇者》之前, 几乎一整年，没有任何能比《勇者》更有竞争力的新游戏发布, 就像之前网上一个大v说的, 《勇者》拿不到年度游戏，他倒立。

会议室里气氛很轻松，行政小姑娘甚至拿来了水果零食茶水, 搞得像茶话会一样, 除了秦总唐总两位需要注意点身份举止以外, 大家都吃吃喝喝很开心。

评奖正式开始，依旧先从单项奖开始公布，获奖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制作游戏，对于开发成本来说, 能拿到奖项就已经是超额收益了。

随着越来越接近最后的大奖, 弹幕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大家都翘首以盼等最终奖项的揭晓, 去年那些嘲讽过长风科技的人，今年大多都在等长风科技的逆袭。

说到底, 玩家认可的永远不是厂牌，而是内容。

年度游戏的评选有诸多参考因素，业内知名人士的评价很重要，广大玩家的心声更重要，主办方每年都会公开发布玩家投票链接，同时去各大游戏论坛和社交媒体收集海量玩家真实反馈，综合处理之后，评出三六九等。

最终结果揭晓，《勇者》的标志性bgm从会议室的高配音响中传出来，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把游戏短片遮盖得严严实实。

实至名归。

会议室里欢呼起来，这群搞开发的终于出了去年被群嘲的一口气，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他们再怎么做派轻松，心里始终还悬着一线，现在终于可以彻底安稳下来，哪怕秦总唐总还在会议室里，他们也不顾上太多职场礼仪。

“恭喜唐总，一战成名。”秦珏端着装茶水的一次性纸杯，如同敬酒一样，朝唐韵举杯。

“主要秦总给的机会，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唐韵笑嘻嘻地举杯回敬。

“我说，你们两位就别装了好吗？都是自己人。”旁边林浩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林浩提前还完了房贷，现在无贷一身轻，每天昂首挺胸做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一片喧闹声中，秦珏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一个海外电话打进来，黑天鹅的总裁文森特。

“他打来干什么？”唐韵拧眉。

时至今日，唐韵依旧对黑天鹅这家公司神经过敏，歆歆手术前那几个小时的惊心动魄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以至于哪怕首恶理查德路易斯等人都受到了法律制裁，她对接任黑天鹅总裁的文森特也潜意识里防备。

“不知道，我接起来听听。”秦珏说。

她起身离开热闹欢呼的会议室，唐韵跟着，关上会议室的门隔绝喧闹，在安静的走廊接通电话。

秦珏开了免提，让旁边的唐韵也能听到谈话内容。

“你好，文森特，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是长风科技秦珏。”秦珏说。

和秦总相处久的人都能立刻听出来，这是秦珏一惯虚与委蛇的腔调。

电话那边，文森特干笑一声，说：“没打错，专程来恭喜秦总。”

“事实证明你们选对了方向，而且能力很强，恭喜。”文森特说。

“是吗，我怎么听起来，你有点酸啊？”秦珏问。

电话中，文森特笑起来。

按照时差，文森特应该是凌晨爬起来看的直播，他们和雷霆游戏合作改编的失败品早就没有水花了，这个评奖可以说和黑天鹅半点关系都没有。文森特这么关心，甚至第一时间打来这通电话，很难说没有前尘往事的关系在。

“嗯，我确实很惋惜，不如说，我后悔了。”文森特说。

“我和秦总并没有矛盾，当时我应该尽力保全我们的合作，把理查德期间搞的烂账全都停掉，如果是我们两家联手，相信结果会更好。”文森特努力争取。

“也不一定，你不能这样假定。”秦珏打断了文森特的煽情。

文森特一顿，叹了口气，轻声说：“至少，我不应该匆匆选择雷霆游戏当合作方。”

这一句秦珏倒是相信。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们提交的方案根本不是这样，中途每一个阶段碰头会上都会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一问就是客观问题无法解决，要么就是一点瑕疵不影响最终呈现，你也知道我们资金链受挫，根本拖不起，所以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文森特说。

秦珏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文森特打来这通电话先是恭维后是卖惨，归根结底，还是想和长风科技再续前缘。今时不同往日，长风科技不缺钱也不缺IP，再配合黑天鹅炒冷饭，堪称吃力不讨好。

除此之外，过去的事情是秦珏心里一个疙瘩，她不会再选择和这家公司合作了。

“我们长风科技当时也资金链告急，但越是这种重要的时候越是急不得，沉得住气才能做出好东西。”秦珏一副事不关己公事公办的口吻。

电话那头，文森特闻言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说：“受教了。”

秦珏说的没错，那时候的长风科技和黑天鹅都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但文森特和秦珏做了不同的选择，一时安逸和咬牙硬抗，在现在给出了不同的反馈。

“理查德的孩子怎么样了？”秦珏忽然问。

“他……他仍然在医院里，依旧不能摆脱仪器，现在看来治愈的希望不大……实验室进度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文森特问。

“我不是问生理指标，别的呢，你这个临时监护人总该知道点什么。”秦珏说。

“他已经知道理查德进监狱了，现在获取信息的渠道太丰富，防不胜防。”文森特坦白。

“是吗？”秦珏不置可否。

“他自己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托我给你和你那边那个小女孩道个歉，他清醒的时候不多，都在想着这么联系上其他受害者家庭，替理查德道歉。”文森特说。

文森特前面说了那么多，都没这一句话份量重，秦珏往唐韵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唐韵脸上也是错愕和动容。

“他的道歉我收到了，但原谅理查德是上帝该做的事情，我不打算越俎代庖。”秦珏说。

“以后，如果他有以后的话，希望他可以一直善良下去。”秦珏说。

文森特深呼吸一声，轻声说：“你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那么，再见了秦总，再次祝贺你，也希望我们黑天鹅能早日走出困境。”文森特说。

“再见。”秦珏挂掉电话。

走廊一下子安静得有些过头，秦珏把唐韵揽进怀里，轻轻拍打唐韵的后背。

哪怕唐韵现在已经是风头不输秦珏的唐总了，但秦珏熟悉她每一个落寞脆弱的表情。

“你没做错，我也没做错，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剩下的是他的命。”秦珏说。

唐韵在秦珏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了，打起精神来唐总，你待会儿可是要回母校宣讲的优秀校友，要代表我司的形象，技术总监的气场呢？”秦珏逗她。

“我就软弱这一小会儿，秦总没必要要求这么严格吧？”唐韵从秦珏肩膀上抬头。

唐韵虽然嘴上说着自己软弱，但秦珏知道，唐韵绝对和软弱这个此沾不上半点边，她只是善良，希望天底下所有无辜的人都能好好的。

“什么时候出发，我送你。”秦珏问。

唐韵的行程在下午，母校专门邀请她回去开一个宣讲会，H大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这样年纪轻轻就大放光彩的人物了，尤其唐韵从事游戏领域，年轻学生们几乎各个都知道她的大名，H大把她当作知名校友大肆宣传，忽悠得当年招生分数线都提高了一截，尤其是唐韵读的专业，本来就是H大的强势学科，这样一来，专业分数线直逼top高校。

有唐韵这层校友的关系，长风科技今年愿意多招收一批实习生，唐韵今天就是带着HR去向学弟学妹们宣传介绍长风科技，粗筛一波简历，签一批实习生合同打包带走。

在公司食堂吃完午饭，秦珏开车送唐韵回H大，这不是她第一次送唐韵回学校了，上一次还是和唐韵一起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那一次秦珏提前了一个路口停车，跟唐韵分别从两个校门进去，装作相见不识，怕给唐韵带来不好的影响。

这回，不用怕了，她们早就在互联网上公开，唐韵的手指上带着秦珏送出的戒指，有名有分。

秦珏的车牌号经过预约，在校门口扫了一下之后自动抬杆放行，秦珏缓缓开进校园，到大学生活动中心的这一路上会路过几座沧桑的建筑和一池凋败的荷花，个中典故唐韵信手拈来，坐在副驾驶上自动成为秦珏的导航和导游。

“话有点多，是不是紧张了？”秦珏问。

唐韵笑起来，反问：“这有什么紧张的？”

比着大的多的场面，唐韵也经历过，她从来就不是上台说话紧张的那种人，她进了校门话变多了，纯粹是因为，这是她的母校，而陪她回母校的人，是秦珏。

“你直接回公司吗？”唐韵问。

“唐总坦率一点，想让我留下来就直说。”秦珏笑道。

“那好吧，”唐韵立刻改口，问：“秦总会留下来等我结束吗？”

秦珏缓缓弯起唇角，说：“可以等。”

H大的大学生活动中心常年举办各种宣讲会，秦珏车开到门口，看见一个硕大的易拉宝立在活动中心门口，是长风科技的宣传海报，但唐韵的个人形象少说占了三分之一的篇幅。

“看来唐总这个知名校友很有实力啊。”秦珏忍不住打趣。

秦珏把车停好，唐韵领着秦珏熟门熟路进去，找到她们的会议厅，长风科技的HR们已经先她们一步到现场了，给每个来听宣讲的同学都发了一袋伴手礼，是长风科技品牌宣传的帆布袋、笔记本和签字笔。

唐韵到现场的时候，讲台大屏幕上正在播放长风科技的宣传短片，唐韵走进会议厅，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这群学生一眼就认出她了，毕竟印着唐韵形象的易拉宝三天前就在活动中心门口摆上了。

秦珏站在会议厅门外，从门缝目睹了唐总现身后全场鸦雀无声的寂静，纳闷唐韵什么时候修炼出这样一身气场了？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几个女生跑步过来，看都没看门口的人是谁，大冷天跑出了一脑门子热汗，生怕自己赶不上这场宣讲。

秦总第一次在自家的宣讲会上被人嫌弃碍事。

她后撤一步让开门口，这几个女生眨眼间进门，一路跑到最后排，才找到座位。

门缝开得更大了，唐韵一转身就能看见门口的秦珏，她磕巴了一瞬间，秦珏忍不住笑起来。

秦珏往会议厅后门走。

这场宣讲会可以直通长风科技的实习，对大四学生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如果实习期表现还过得去，一般公司都愿意给个正式合同，这可比社招进长风科技简单多了，简直是一步登天。

所以来听宣讲的学生都努力往前挤，唐韵设计的一点点热场互动获得了空前追捧，大概他们都想表现好一点，尽量在唐韵心里留下一点印象。

秦珏推开会议厅后门，后排明显感觉到没有前排那么拥挤，但也座无虚席。最后一排后面相当宽敞，秦珏抱臂往后面一站，隔着整个会议厅的距离，和讲台上的唐韵遥遥相望。

讲台上，唐韵在介绍公司实力，长风科技目前市场反响最好、叫好又叫座的项目就是唐韵主导的，讲起来夸夸其谈，把台下这群没毕业的学生唬得一愣一愣。

唐韵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自己在实习期间就力排众议提出了《寻道》的改革方案，称为最终那个划时代版本更新的蓝本。讲到这里，唐韵略做停顿，注视着台下这些学弟学妹微笑，说：“我们公司不讲虚头巴脑论资排辈那一套，实习生的声音也能被听到，甚至，只要你们敢想敢做，公司会为你们提供一切可能的平台和支持。”

台下一阵喧哗，这话也太嚣张太蛊惑人心了，但唐韵这个例子活生生地站在所有人眼前，算一算《勇者》的开发时间，唐韵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主导这个项目了！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不是所有人都有唐总这样的能力，但机遇当前，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对这群还没走出象牙塔接受社会毒打的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纯粹的理想主义更让人心动。

会议厅最后的秦珏眯起眼睛，对唐韵的宣传能力有了新的认知，其实唐韵一直以来在说服别人这方面都很突出。她鬼点子多，很会说动别人跟她合作，秦珏粗略回忆了一番，发现现在长风科技的核心格局几乎都是唐韵拉扯起来的。

让她当唐总，确实不亏。

半个多小时之后，唐韵的介绍结束，进入提问答疑环节，秦珏本以为学生主要会问实习期待遇和转正条件之类的问题，可没想到一连点起来好几个同学，问的都是如何加入《勇者》项目组。

看来秦珏还真低估了H大的学生。

“目前我们项目组已经解散，但很快会开始《勇者》dlc的开发，届时项目组将会重启。”

“《勇者》项目组的开发难度较大，压力也不小，所以我们会面向全公司征集意愿招募组员，如果大家来实习的话，将会有可能跟老员工一起加入项目组。”唐韵说。

这句话说完，台下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唐韵切换了一张PPT，屏幕上是长风科技招聘系统的二维码，扫码投递简历，HR会在后台粗筛。

因为只是实习生，比正式校招的条件要宽松很多，所以只需粗筛简历和简单面谈，就可以进入长风科技实习。

很多学生当场就开始扫码填写简历，生怕自己比别人晚一步错失机会。

“大家带了纸质简历的也可以拿给我们的HR看一看，帮大家指点一下简历填写的技巧。”唐韵说。

长风科技这样的大公司HR现场指点简历，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唐韵说完之后讲台侧边的HR被学生们团团围住，唐韵趁机离开讲台，往会议厅最后一排走。

最后一排过道边的几个座位，进门迟到还让秦珏让位置的几个女生一下子激动起来，彼此之间推推拉拉，终于有一个女孩子红着脸起身，小跑两步到唐韵的面前。

“学……学姐……这个给你。”她害羞扭捏，手里捏着一个信封。

唐韵一眼就觉得不妙，秦珏就站在她面前不到五米的位置，目睹了全程。察觉到唐韵的目光，秦珏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什么学妹，这不是害她吗！

唐韵不敢接那个信封，非常谨慎地低声问：“这是什么？”

那个被推举出来的代表小姑娘脸颊通红，扭头往身后瞅了一眼，她的同伴们纷纷给她加油打气，她回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

“这是我们宿舍一起给你写的一封信。”

唐韵：“？”

“你们宿舍……一起？”唐韵感觉不对劲。

“是的，学姐，我们一入学就听说了您的事迹，我们知道您一路走过来特别不容易，我们都把您当做偶像。”

“我们今年大二，在另一个校区上课，听说今天您来宣讲，特意跑过来，就想见您一面。”

“祝您以后，越来越好。”小学妹说完，双手把信封奉上。

这……

听完前因后果，唐韵忍不住反省自己，她这成年人的污浊联想，简直玷污了小学妹这么纯洁真挚的仰慕。

唐韵接过信封，轻声说：“也祝你们学业顺利，未来可期。”

偶像的一句话，足够让她们热血沸腾，其他几个舍友也都挤上来，都想要唐韵的亲口祝福。

唐韵第一次见识这样的阵仗，仿佛她成了大明星一样。

好不容易挨个祝福完，抬眼一眼，秦珏靠着墙笑容越发玩味。

秦总全程站在那几个大二女生身后，但这群小姑娘眼里只有唐总，根本不认识什么秦总。

唐韵汗颜。

秦珏和她对视一眼，从后门离开，唐韵知道这是让自己赶快跟上的意思，跟这群小朋友说了两句鼓励的话之后立刻抽身而出，秦珏站在楼梯口等她。

“唐总太抢手了，自愧不如。”秦珏笑道。

“我……她们还小，不懂事。”唐韵艰难地解释。

秦珏笑着摇了摇头，唐韵有小迷妹，她还不至于这么小气。

但该开的玩笑还是得开，秦珏边下楼梯边故意笑话唐韵。

“你不打开看看？人家小姑娘的集体情书呢。”秦珏说。

“什么集体情书，她们那是纯真的敬仰。”唐韵赶紧纠正。

可不能让这东西变成情书！

她拆开信封，里面竟然是手写的信纸，每一段的字体都不一样，真是她们舍友一起写的。

唐韵看着看着，沉默了。

她在学校那几年，闪耀过、落魄过、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过。她一向是骄傲的，哪怕是助学贷款都不愿意申请，从来都只参加奖学金答辩，跟学校资助半点边都不沾。后来她家里发生变故，一夜之间她所有的骄傲都被现实打碎，她走投无路，学院为她组织募捐，她一字一句写下家庭情况说明，把自己最惨痛最无助的一面，摊开给所有人看。

后来唐韵遇上了秦珏，重新变成了天之骄子，学校有意无意地掩盖唐韵的那一段经历，连她自己也不会对后辈提起，但互联网有记忆，她接受资助的记录还在学校官网上，这几个小姑娘知晓了她的过往，信里全是她们真诚的善意。

“怎么了？写的什么？”秦珏察觉到唐韵表情不对，凑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这封信。

秦珏也沉默了。

半晌，她缓缓牵起唐韵的手，轻声说：“我好想早点认识你。”

如果早点认识唐韵，就能早点陪唐韵走过最难的那一段路。

唐韵抿了抿嘴唇，忽然开口，问：“你能陪我在学校里走走吗？”

“我想带你看看我过去读书的地方。”唐韵说。

“好啊。”秦珏说。

这座校园里，到处都是秦珏不曾涉足也没机会涉足的，唐韵的过去。

过去的路她来不及陪伴，但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她都可以陪唐韵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