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左腾看了一圈,基本上已经确定许问的猜测了,于是又转过头来问他。
“一开始就是觉得这些图案有些奇怪,猜测它们有可能是某种图案与文字结合的东西,以为是当地文字的雏形……”
许问其实也有些无奈,讲起了自己的初衷。
刚刚见到栖凤和这些有光村村民时,他清晰地看见了他们对忘忧花的恐惧、厌恶以及戒备,真的打从心底以为他们就是被血曼教侵占家园的受害者,完全没有多想。
后来左腾发现死掉的有光村村民是他们自己杀的,为的是防止忘忧花瘾在村内扩散开。
这无疑证实了许问他们之前的判断,进一步加深了他们对有光村民受害者的认知。
那个时候,许问甚至有点佩服栖凤以及有光村村民的决断,更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惊心与同情。
在这种先入为主印象的影响下,许问看见这些系魂咒时,他主要感到的是好奇,身为工匠本身的探索欲。
这会不会是某处文字的雏形,代表了文字的诞生与发展?
最早,他真就想得这么单纯,甚至有点可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的。
可能是逐个被破解的单个文字让他觉得到了一丝异样——这些文字里,为什么这么多数字?
也可能是栖凤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来的一些不对劲——她看上去确实像个村姑,但始终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就譬如,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是怎么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安全生存下来的?
凭她是青诺女神的化身?凭她从出生起,就是有光村村民的精神象征?
话说回来了,有光村村民在降神谷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他们确实在做苦活累活,许问偶尔一次发现,通向谷外的那条可以通车的路,就是他们修出来的。
但是,降神谷这些外来者们对他们的态度,却跟许问想象中不太一样,有点戒惧,有点敬而远之……
最后,当许问看见栖凤留给他那个陶像的时候,所有的迷障瞬间从眼前消失,所有那些隐约的不对与猜疑全部水落石出,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陡然间贯穿一切信息与细节,明白了过来。
“血曼教的那个圣子,就是栖凤。”他肯定地对左腾说,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确信。
“从外而来与她交朋友的那个,是明弗如。她们原本应该是本地人,有自己的信仰,就是青诺女神那套。明弗如从外而来,带给她一些东西,也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些东西。把外人带进这里,开始栽种忘忧花,有光村本地人因此变得边缘化。”
说到这里,许问微微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是边缘化,还是神圣化,现在还不好说。”
他在山洞里来回踱步,深思着说,“明弗如没死之前,这里应该是他在管的。他死了之后,是栖凤在管吗?有点像,但又有点不像……”
他再次去看那些壁画,已经被破解出来的文字中的信息浮现在他眼前,对他的一些猜测相对应。
如果不是栖凤管的,她怎么会这么清楚忘忧花的流向,并且把它们记录在这里?
“我在想一件事。”左腾蹲在地上,突然道,“她很明显提前知道了一些情报,知道我们要在什么时候动手,所以才能走得这么及时,连人带东西一起撤走了。既然这样,她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彻底毁掉这里。”
左腾伸出手指,划了个圈,意指眼前的这些壁画,也是许问所判断的“帐本”。
“但现在,那个陶窑倒是被砸了,但很容易拼好。这个山洞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完全没被动过手。”
“她为什么不动手?”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确实也是许问想知道的。
他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如果一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它再不可信,也应该是真的。”
“这几天我虽然也住在这里,但在隔壁,跟着郭师傅学东西,留意不到这边的事。而且这是女孩子的住处,我不会在半夜过来,栖凤想要毁掉壁画,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轻而易举。”
“但她没有这样做,把壁画,也就是帐本留给了我们。那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她有意留给我们的。”
许问抬起头,与左腾对视。
“她卖忘忧花,是为了赚钱,而且已经赚够了。赚来的钱运走了,给她钱的人的死活她当然也不用管了。”
左腾接上了许问的话,回答道。
他说这话,显然是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那些空掉的银箱,里面的钱上哪里去了,被谁拿走,现在好像也不需要再讨论了。
“她本来就是恨忘忧花的,买忘忧花的人,她多半也恨不得他们去死。”许问说道。
“她不让自己的村民吸食忘忧花……”左腾说道。
“自己人跟外人,那能一样吗?”许问回答。
现代的毒贩大部分自己也是不吸毒的,甚至会控制不让手下吸。因为最清楚毒品危害的就是他们,他们当然不想要失控。
一样的道理。
左腾笑了一声,显然跟他是同样的想法。
许问同时还想起一件事,之前栖凤也好,有光村村的也好,都摆明了很不信任官府,甚至有些仇恨。
忘忧花制成的成品价格不低,流出去之后,最有可能沉迷,以及掏钱去买的是谁呢?
当然是他们讨厌仇恨的这些人,以及相关的裙带人物。
贩卖忘忧花,对他们来说恐怕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最后赚了钱,反手把那些人卖了,没准也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但是……
流毒如此无穷的东西,他们真的能控制它的流向,让它不牵连到其他人吗?
许问没有笑,表情异常凝重。
“你来的时候,看见郭安郭师傅了吗?”许问突然问左腾道。
“没有,我跟着黑姑,直接来找你了,怎么?”左腾敛了笑容,反问道。
“……我要去找他了。”许问站了起来,往洞外走,同时对左腾说,“你去找人,让他们来看这些壁画,把它们全部眷下来。然后,你盯紧点儿,务必要把网上的线和点,一条条一个个地挖出来,绝对不能有漏!”
“嗯,交给我。”左腾也站了起来,嘴角一斜,挑起一个笑容。
“戒慎戒惧。”出门时,许问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也会有像郭师傅这样的人,意外失足,不可自拔。”
左腾看着他,目光隐没在明与暗之间,过了一会儿,他应声道:“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