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券从1981年开始发行,其实按照国际惯例就是国债,因为缺少流通性,很不受欢迎。国务院为此专门组建了国库券推销委员会,由财政部牵头,人民银行,计委,中宣部,总工会,团中央等单位参与,即使这样,推销国库券也是件难事。甚至与计划生育相提并论。不少地方政府以党性为号召,要求所有党员干部必须认购国库券。有的政府和企业干脆在工资中强行摊派发放。这样一来,出现地下交易就是必然的了。一些人五六折地收购国库券,有的企业用国库券变相降价,用来推销积压的商品。由于各地的收购价不同,便形成了一个有利可图的黑市。国家制止无效,终在88年开放了国库券转让市场,允许国库券上市流通。上海、深圳、武汉等七城市率先试点开放。两个月后包括北阳在内的五十四个城市也获得了国库券的经销权。
现在是87年,距国家放开国库券市场还有整整一年。
荣飞回到北重的办公室,用计划处的外线电话打了几个电话,布置了国库券的收购事宜。资金暂由明华贸易垫支,今年隆月又与北钢做成了二笔大单,纯进账400万左右。
1987年5月1号对于北重是一场意外发生的大灾难,深刻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命运一词更多的时候显得玄幻难以琢磨。但确实存在。一个人生于世上,求学,结婚,就业,所有重大的人生抉择都带有偶然性,就像大学报志愿,面对如此多的学院与专业,选择此不选择彼,无意间便完成了人生无数歧路中的一次重要抉择。
30号晚上荣飞是住在单身楼的,他和邢芳原定于“五一”举行的婚礼推到六月份了,原因一是房子没有最后收拾利索,二是厂里有事,那套火箭炮的设计论证会准备在五月三号在北重宾馆召开,计划处是组织会议的牵头单位,荣飞又是始作俑者,准备工作千头万绪,忙的要命。直到凌晨1点方才回来,黑乎乎的走廊里只有吴志毅的屋子仍亮着灯,传来哗哗的洗牌声,便推门进去。见四个人正在打麻将,除掉杨兆军,另外二人是去年进厂的学生,荣飞和他们不算熟。荣飞注意到没有此屋的另一个户主平波。
“很悠闲嘛。准备干个通宵?”
“呵,明天不上班嘛。我们不像你,有正事可忙。”杨兆军瞟一眼荣飞。
“到定价阶段就有你忙的了。”火箭炮还是按照历史的进程落户北重了,这将是北重历史上最丰厚利润的军品,足可以让北重过几年好日子。杨兆军现在干的正是成本,定价的工作恐怕会放在他的成本科。
“这回你是立大功了,再进步指日可待。”杨兆军站起来,“上来玩几把。今天我的手气太臭。”不由分说将荣飞摁在椅子上。“老兄,我可听说了许多对你有利的传说……”火箭炮项目落户北重,将荣飞再次炒成名人。
荣飞总觉得自当上副处长后杨兆军对自己似乎有了刻意的距离,不像之前亲密无间了,不过他不想在牌桌上谈工作,“我不擅长这玩意的。你不是不知道……”
“别当了官就转性情。玩玩麻将有什么?明天就是休息日了。”
“平波呢?”
“据说是在靶场。”吴志毅道。
靶场大修荣飞是知道的,年初计划处下过大修理计划,是工厂今年四项大修理任务之一,平波所在的基建处工作量很大。
就像一些大型军工企业一样,北重有自己的靶场,不在市区而在北郊的山区,占地相当大。荣飞来厂后曾陪着卢续(当时卢仍是处长)去过靶场,在那儿住了一晚。觉得山明水秀,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最令荣飞喜欢的是靶场甚至还有个鱼池,喂养了各种淡水鱼。那次卢续兴之所至,垂钓杨柳之下,晚饭时喝着新鲜的鱼汤,感叹这才是想要的生活。
“靶场真不错,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荣飞打出一张牌,给吴志毅点了炮,“嘿,多少钱?我可不会算账。”
“这就好办了,我们知道你是款儿。”杨兆军掏出烟散烟。荣飞也点了一支,“抽支烟,把心宽。愿赌服输不心烦。”
“就是就是,今天给弟兄们发点奖金。你小子当了处长也不请客。”吴志毅说。
另外两个小伙子和荣飞不熟,荣飞升任副处长后似乎有了官威,他们在荣飞面前有些拘谨。
“小马,荣飞是自家哥们,别看他当了处长,就是当了厂长也是哥们。咱大学生楼出去的都是哥们,是不?”吴志毅比较单纯。
“那是那是。”荣飞笑着将钱扔到桌上,推牌哗哗洗起来。
一直玩到天光大亮,荣飞输掉近100元,其余都是赢家,因为赢钱,一直嘻嘻哈哈的,荣飞却困倦不堪。隔壁值班室的电话一直在响,值班员不知干什么去了。
“这么早,催命吗?”被电话铃声搞得心烦的杨兆军骂道。
“别是有急事吧?”吴志毅道。
“有什么急事?今天是星期天!对了,是不是你对象找你?”吴志毅最近在谈朋友,女友是厂子弟,理化计量处计量室的女工。杨兆军总嘲笑吴志毅没出息。当然是指女友是个普通工人吧。
相比杨兆军,吴志毅显得笨。笨人一般比较实际。
“不会的。”吴志毅好像没听懂杨兆军的讥讽,起身对那个小马说,“你来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跑到楼外,将窗子鼓捣开了,进去接了电话。
“找你的,荣飞。”吴志毅在值班室大喊。
荣飞一惊,急忙跑出去了。
一分钟后荣飞脸色苍白地回来,“兆军,出大事了。靶场炸了。卢总叫我赶紧出发。”
荣飞没有对几个牌友保密,因为这样的秘密是无法保守的。他来不及跟邢芳说明,跑步往办公楼赶。晨曦中卢续的伏尔加已经停在办公楼前,严森站在车旁,看见荣飞跑来,不满地训斥道,“睡死了吗?怎么也没人接个电话?”“值班员不知干什么去了,还是弄开窗户跳进去才接了电话。”荣飞心想官僚就是官僚,能守在电话机前打上十几分钟,就是不肯过去接一下我。瞟见卢续从家属区的方向走来,不再说话了。
“情况还不清楚,朱厂长让我和纽主席打前站,我们不等他了,先走。保卫处和医院的人马马上出发。”卢续很焦急,钻进轿车便命开车。
在这个节骨眼上,朱磊回了北京不在。
自八六年起,北重小车库陆续购置了一批小车,更换了原有的车队,大部分是桑塔纳,桑塔纳成为主力车型。取代了原来的伏尔加。厂级领导每人都固定了一辆车,卢续的坐车是厂里仅有的一辆伏尔加了,82年的车,除掉空间宽敞的优势,各方面都落后了,苏联的汽车工业实在是提不起来,无论从外观还是内在的性能,都已经严重落后了,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其油耗问题。等苏联解体,苏制轿车几乎在中国失去了踪影。
那面出了大事,荣飞在后座上仍能胡思乱想。他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收摄心神,想着靶场的爆炸。
二个小时后,卢续一行到了靶场。先期感到的派出所警员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卢续等人出示了证件后才允许进入靶场大门。一股焦糊的味道让荣飞仿佛置身于战场,触目之处,一幢楼房已经坍塌了。荣飞的心顿时揪起来。之前只是想着爆炸了,现在的情景是很可能出现严重的伤亡。
很快,从幸存的靶场人员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事件的起因是靶场拆分废旧弹药。靶场有个传统的挣钱渠道,就是将过期的弹药拆分出售。拆下来的零件(主要是铜质药筒)卖掉的钱便成为理化计量处的小金库收入。当然,靶场要占大头。
昨晚靶场销毁一批废旧弹药,地点在靶场的保温车间,当时工作的人有三人,其中有靶场主任。爆炸实在凌晨二时四十分发生的,原因不详,因为在场的三人都炸死了。大爆炸当即将保温车间摧毁,巨大的冲击波将距保温车间最近的一排平房夷为平地,可惜住在平房的十几名基建处职工埋在瓦砾下面,经抢救并确认,四名基建处职工在这次爆炸中殉职了,五名重伤。死者中便有单珍的未婚夫平波。
爆炸最可怕的是由于爆炸引发了大火,高温烘烤下将十几发已经组装完的试验弹射出去了。幸亏炮弹没装引信,二发弹丸落在距靶场十六华里的一个小村子,弹丸从房顶砸下,砸死了一名熟睡中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