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服装退出谈判最终还是引起了纺织厂的新一轮风波。风波是在市里引入新的合作者后引起的。
倒不是纺织厂的决策层和职工非要“卖掉”自己的厂子,而是在与明华长达一个月的接触中意识到了明华合资的诚意。如果有明华的大笔资金注入和大笔的订单(匡算可以订购其布匹产量的70%),纺织厂将初步扭转长期被动的局面,开始真正的技术改造和产品升级。
但是明华撤出了。具体的原因纺织厂并不清楚,但参与谈判的人员(都是纺织厂的中高层)在明华撤出后感到惋惜,消息传出后引发了纺织厂的新一轮议论。恰好在明华退出后市里引入新的合作伙伴,这个伙伴就是恒运集团。恒运的条件却比明华苛刻了若干,甚至还不如明华开始提出的条件。恒运开出的条件是:控股纺织厂;整体搬入临同与临同棉纺织厂合并,不愿去临同的职工由恒运提供一次就业机会;取得纺织厂原土地的开发权;纺织厂的欠账(含职工欠账)由市里负责清偿。
这个条件与明华的相比有几点不同:1、明华服装不需要纺织厂职工迁移他市,对职工的安置给出了至少三条路自由选择;2、纺织厂原址的土地商业开发与纺织厂共同进行,收益共同享有;3、纺织厂债务由合资后的企业负责,不给市里增添麻烦;4、明华不谋求绝对的控股。
除掉第三条,其余三条对于纺织厂的好处是明显的,职工、领导都明白这个道理。比如恒运,只给职工一次就业机会,如果不合适呢?职工去找谁?许多身无他技的职工将面临失业!
因此,对于市里引入的新的合作伙伴纺织厂表现出强烈的不满,这让市里负责该项工作的董维辰副市长非常为难。9月13号,一群职工围了谈判组,要和董市长对话,董维辰拒不接见,因此职工再次上街了,再次将建设北路给堵了。
那天恰好北钢有一个重要的对外招商项目,载着外商的车队只好掉头另行,车上的省府领导深感丢人。省长梁宏严厉问责北阳市,他将电话打给了程恪,程恪在电话中向省长解释了纺织厂的事由,并汇报说市委已经安排董维辰副市长抓纺织厂的新一轮改制,他不再具体管了。
梁宏印象程恪是个干员,因此电话里很不客气,“纺织厂是市属企业,你是市长,推卸责任是什么意思?要省里来处理?马上就是国庆了?难道要将职工逼到北京?”
程恪有苦难言。
市委马上召开了临时会议,听取了董维辰和代厂长苗沛林的汇报以及采取的措施。胡友荣在会上严厉批评了程恪和董维辰,认为市政府的工作很不得力。
“对于群众的情绪,重点是如何引导群众!而不是让群众引导。纺织厂的问题积重难返,市委引入恒运不是为了盘活企业吗?关键是我们如何去做工作!这中间肯定有坏人在捣乱!要查明事实,对于破坏稳定的坏人一定不能手软!”他要求程恪亲临现场做工作,务必在明晨恢复交通。
“什么时候就学会堵马路呢?正常的反应渠道没有吗?纺织厂的党组织,工会组织,都睡大觉了吗?程市长,市委委托你全权处理纺织厂的问题,包括其领导班子,对那些涣散无力的领导坚决撤掉!”
程恪深为不满,“胡书记,纺织厂职工这次上街不是讨薪,而是反对恒运的合资方案!特别是对恒运对于纺织厂搬家和职工安置的办法不满!有明华的方案摆在那里,职工会辨别出哪个方案对其更有利的。工作我可以去做,但是不是让恒运考虑一下修改其方案呢?”
“明华的方案也未必就更好。”胡友荣冷冷地说,“奇怪的是谈判是工厂的高层进行的,这又不是职代会,职工是怎么知道的?纺织厂的这个书记,叫马刚是吧?我看是不称职的。苗厂长,你们还有没有组织观念?推荐你担任代厂长是程市长提出的,说你在群众中有威信,威信在哪?你的威信就是让职工上街向市委示威?”
苗沛林原是搞技术出身,哪里参加过如此高级别的会议?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不对路傻子也可以看出来,现在他夹在中间简直难受死了。两大巨头,他谁也得罪不起呀。
“胡书记,我可以继续做工作……”
“不是可以做,而是必须做好。这是考验我们同志党性的关键时刻。至于恒运,条件可以谈,商务谈判嘛,总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年初市里为你们搞到1000万贷款,如果你们能走上良性循环,不合资也可以嘛。有些同志觉得明华是救世主,不是那回事嘛。明华不是蛮横地扔下你们跑回南方了吗?至少恒运在困难时期冲上来了嘛。”他瞟了程恪一眼,程恪面无表情。
“胡书记,如果市里再在资金上给予一些支持,我们可以不合资的……”苗沛林嚅嗫着说。他来市委开会前厂里职工表达了强烈的愿望,表示决不去临同。
“资金支持?支持到什么时候?奇怪了,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们就做不到?这几年,至少十年了吧?纺织厂向市里缴过多少利润?绝不会再有资金的支持了。早些从黄粱梦中醒来吧,我的同志!”
“职工最担心的是将厂子迁到临同……”苗沛林鼓足勇气将底牌打了出来。
“在北阳可以生存就不必去临同。主动权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胡友荣道。
程恪就是拿着胡友荣的最后一句话将职工劝回了家。职工最担心的就是搬迁,其实恒运这条意见根本没有操作的可能,不过是讨价还价的筹码而已。当市长宣布不强行搬迁,市里将与合资方进行新的磋商时,职工的情绪也就稳定了。
散会后,胡友荣一直在想程恪及纺织厂的问题。在长期的宦海生涯中,胡友荣遇到过比这棘手百倍的难题,所以纺织厂的问题在他眼里基本不是问题。恒运不合资也可以,反正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力量。胡友荣更多想的是程恪。
董维辰当然想着坐上程恪的椅子,没有自己的支持他是不可能得到那步关键的提升的。所以董维辰靠近自己不难理解。当董维辰进入常委并担任常务副市长后这个选择一点也不奇怪。
程恪与自己并无历史上的纠葛。在肖市长任期,程恪与自己的关系是很融洽的,对自己是尊重的。程恪资历老,能力强,所以才登上了市长的宝座。仔细想来,二人的分歧时从北阳汽配开始的,就井永清的使用上两人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分歧,然后是傅家堡的问题。程恪力主将傅家堡设为省里第一个国家级的开发区,自己却不同意,然后就龌龊不断了。
设立开发区在沿海省市已经轰轰烈烈了。全国大概至少有上百家大小不等的开发区了。但让一家民企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是不爽!傅家堡一开始就是一家乡镇企业嘛,这样的企业在全省几乎就是遍地开花嘛,谁能想到傅家堡一两年内增加了若干企业,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新工业园区呢?
关键的问题是程恪在得到了联投全力以赴的支持后对自己变得强硬起来。这是不能允许的。北阳只能也必须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自己。
他承认,在纺织厂的问题上比较被动。如果明华不走,纺织厂或许是另一番局面了,但明华因安堡的问题向自己发难了。没奈何下只能让王鸿永的公司出面收拾局面。
恒运是他引来的,为此做了王鸿永的工作,王鸿永必须给胡这个面子。但在商言商,恒运也是无利不早起,面对纺织厂这个烂摊子,认为值钱的也就是那块面积不到四百亩的地。恒运必须在纺织厂的土地使用上得到完全的补偿。恒运上半年的资金都投向了临同,一口气买下了好几个小矿的开采权。加上收购临同建筑工程公司,导致恒运银行负债激增。其中救命的五千万贷款还是胡友荣帮助拿来的。胡友荣也知道剧烈扩张中的恒运实在没有余力吃下纺织厂了。恒运与纺织厂的谈判即使达成让恒运满意的协议,也必须再找银行继续获得资金上的支持。
他知道恒运的条件不如明华。如果不是明华与联投的关系,如果不是联投全力支持程恪,他会促成明华服装与纺织厂的合作。
问题是明华服装将他狠狠地将了一军!为了发泄安堡工程被罚的不满,联投公然向他这个市委书记发难了!对麒麟公司的关注度太高了,胡友荣深知他是无法挡住麒麟的。而且,麒麟建立了,对北阳的经济无疑有正面的促进作用,这点对于自己是有好处的。
但是,联投不是恒运,联投不会按照他的指挥棒运作。
胡友荣不由得想起了荣飞,那个很低调的青年,隐身幕后但越来越有力量的青年。如果不是他的存在,程恪不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但现在的情况是程恪在全市的经济工作上越来越有自己的主张了。胡友荣还记得第一次见荣飞的情景,听他畅谈对汽车行业的展望。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有进军汽车行业的念头了呢?如果当时自己对他伸出手,是不是可以将其拢在袖中呢?
夜幕逐渐笼罩了城市,窗外的灯火点亮了,从市委大楼看出去,中山大街像一条灯火的长龙,城市是越来越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