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学生在想,即欲彰显其不同,到不用这般费心费力,华屋豪宅,娇妻美妾足矣,国武监地界已经极为宽广,早晚与长安联为一体。”
“如今许多出去甚为空旷,不如择其一二,兴土木之事,有功者,赠其屋宅,安其家业,其人如何不感大恩,竭诚以报?”
“而旁人听闻,也可传我国武监慷慨之名……大帅的深意,学生也明白一些,但千年已降,文尊武卑,除农人等外,其余皆为贱业,此等格局,早已蔚然成风,且已深入人心,大帅有心于此……怕是碍难重重啊……”
本就是读书人出身的杜橓卿其实看的很清楚,这话呢,以劝说居多,但也算是秉公而论,并无多少偏颇之处。
而在他看来,赵石做的这些,无非还是朝堂上的文武之争的延续,如今若做的太过偏激,怕是日后难以有个了局,无论是对大将军还是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赵石这里,却没有半点听劝的意思,只是微微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就照你说的来办……”
说到这里,赵石把玩着酒撰,嘿嘿一笑道:“文尊武卑……要说孔夫子已经故去千多年了,就算他活着的时候,也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现在可好,除了圣人门下,好像其他的都要矮上一头。”
“这么下去啊,早晚有一天,武人得成了读书人的奴仆,除了供读书人吃饭,又老实听话的农人,其他人都成了低三下四的所谓贱业……”
“就拿如今来说吧,天下未定,大秦才刚刚算是有了起色,就要争权夺利一番,想让我等武人既上阵杀敌,又听话好用,这他娘的是个狗屁道理?谁定的?孔圣人?”
话语中虽颇有慷慨之意,但赵石脸上却没什么过多的表情,“我呢,也不须做的太多,我就是想试试,告诉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有这么些人,既读过书,也习过字,却非是圣人门下,而他们更有才干,也更有用处。”
“要我说,那就从他们所谓的奇技淫巧开始……你呢,读过不少圣贤文章,应该最是明白,那些圣人书本上的东西大多都是些当官儿的本事,于世人而言,也是有利有弊,并非如一些人所说,圣人之言,不可轻违,并奉为金科玉律。”
“我也读过一些,觉得挺有道理的,修身齐家治天下,说的一点都不错,但在我这里,只认一条,有用的就是有用的,工匠们造出来的投炮,制出来的刀枪,能让我秦军将士少受伤亡,可以克敌制胜,就是好的,凭什么就是贱业了?”
“所以说啊,不管如今天下人如何看,在我国武监这里,凡有用的东西,我就要推崇,凡有用之人,我就要重用,咱们也不说什么唯才是举,我只是给了这些人一个公道。”
“我跟你说一句实话吧,如果可行,将来国武监未必不能遍行天下,成一派之学,我赵石自认也没那个本事,能保住荣华富贵,又能领兵征战,还能自成一派,所以,需要你们这些有学识,有眼界的人帮衬……”
“其实,如今外间局面,千变万化,战乱远未到休止之时,而我大秦内里,从君王,到臣下,皆有鼎革之心,机会已经摆在了咱们面前,就看咱们怎么想,又怎么做了。”
杜橓卿听着这些让人耳目一新的话,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心中之震惊,也是可想而知,不过稍后,便也有些释然。
大帅还是以前的大帅,和他心目中的印象一般无二,果敢陈毅,志气恢弘,远非自己等人所能企及……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却并不认为,儒家治世之学会被其他学派取而代之,如今之学派,遍于南北,却皆难脱儒家之说,不过因各人理解不同,而分派别罢了。
国武监操典……也许只能说是大将军的野心的一种体现而已,操典中的东西,太多太杂,又有排儒之嫌,已经失去了立为一派的根本……
而儒家之学,之所以能传承千载而不衰,也不单单靠的是学问精深,融汇各派学说贯而通之的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则是历代王朝之推崇,深合皇家用人之道,这才是如今圣人门下遍布天下的最至关重要的一个原因所在。
大帅所创之国武监,确实开历代之先河,以兵家为本,杂以各派学说,又有大帅本人极力推动,或可逞一时之快,但就长远看来,却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时过境迁,只在世间留下一段传说罢了。
除了这些,他杜橓卿能得到什么呢?他可不敢奢求,自己会像孔圣门下七十二贤人般的宗师地位。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里一叹,但他明白,他没有别的选择……
而该表忠心的时候一定不能慢,这是杜橓卿为官以来,总结出来的为官之道中最重要的一条。
因为他总觉得,当年从国武监出去的三个年轻人,木华黎甘居奴仆,种怀玉什么话都敢说,这么一来,也就更得大帅喜欢,所以,到了现在,那两位都是官运亨通,将他这位还守着读书人本份的读书人给落在了后面。
在这一点上,他是十分赞成大帅刚才所言的,圣人之言,有时候未必就那么有道理。
所以,这会儿得到机会,杜橓卿并未有什么犹豫,只是稍稍沉吟了一下,便已经激越道:“大帅所言,当真是振聋发聩,能得大帅如此看重,并予学生如此重任,学生怎能不为大帅肝脑涂地?”
赵石笑笑,脸上多少露出些满意之色,摆手道:“你的才干,我信得过,如今不过是跟你把话说的明白些,省的日后,还道是上了一条贼船。”
当然,如果他真有看穿人心的本事,知晓这位心腹之人在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什么为官之道,他一定是一把先将这个恼人的家伙的脑袋拧下来再说了……
杜橓卿呲牙咧嘴,想笑却又忍住,大帅向来严刚可畏,如今偶一说笑,实在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赵石这里却又意味深长的接了一句,“其实,在这长安城外,静观城中风雨,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乐事。”
杜橓卿点着头,心里却在想着,在这里,也只能静观景色而已,像自己,怕是在很长一段时日之内做不成景中人了。
当然,像这样的深谈,也只能像狂风暴雨一般,偶然一现,便即隐没了,说来也是好笑,这样讳莫如深的行为,却正是儒家官场精髓之一,两人却都没觉出什么不妥之处,可想而知,赵石所规划的那番前景,确实是要任重而道远了。
借着喝酒吃菜的工夫,杜橓卿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前的话题太过沉重压抑,让他不安,却又屡屡泛起些奢望,除了赞叹大帅鼓动人心的本事一如当年,还能说什么呢。
但他断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谈什么了,尊崇圣人之言行事已经三十余载,如今却要帮人撬圣人的墙角,实在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所以,他也不再做那些无谓的试探,话题一转,便来到了实务上,“大帅,今后几年,咱们这里出去的生员,是归于禁军还是边军,这个上面,还得您来亲自把握,您看……”
赵石并不是一个会随意让旁人主导话题的人,他从内到外,都渗透着强硬的因子,但今天,却显得格外的有耐心,也许,只是因为这些事对他而言,并不算重要的原因吧。
“禁军即将缩编,改动有多大,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再瞧瞧吧,若是看的不太分明,今年还是以边军为主……大同以及河套那边,许就要建两支新军,军官从哪里来?到时候啊,还得是老样子,从各部精锐里抽调一部分,剩下的就得从国武监补足。”
“还有,今年草原上应该会有战事,选些有志于沙场功勋的生员,走河东军籍送去木华黎麾下,之后能活着回来的,就都是军中栋梁。”
“嗯,再选些有才干的,也不用太多,十几二十个就成,随我去河洛,他娘的,河洛那边闹的很是不堪,我去了估计八成又得当一回恶人,顺便,也让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明白一下,军人整饬地方该怎么下手。”
听到这里,杜橓卿也砸吧了一下嘴,摇头道:“唉,张大将军……沽名之心太甚矣……大帅此去,还是小心些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