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尽杯中酒,杨狱提刀而起。
见他起身,秦姒微笑后退。
“大人这便走了?”
在门外伺候了好几个时辰的老鸨满面堆笑:“秋风楼十八名酒,还有一种不曾品尝过呢。”
“尽兴即可,何必饮尽?”
杨狱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怎么,怕我赖了你的酒钱?”
“不敢,不敢。”
老鸨额头见汗。
“百花宴开一夜,如今天色尚早,你又何必着急?”
深深的看了一眼老鸨,杨狱随风而动,足下只是一点,已到了竹林深处,身子几个起伏,已消失无影。
直看的一众小圆帽、护卫们面色狂变。
“妈妈,这,这人要白嫖!”
有小圆帽惊叫一声,指向满头冷汗的小武:“你不能走!”
“我……”
小武身形一僵,后背顿时见汗。
眼见一众护卫围了过来,他一咬牙,麻着胆子就走进屋内,径直坐下,大口吃喝起来。
吹了小半天的风,他也是饿的紧了。
“杨狱!”
赔了一天笑脸的老鸨心生不妙,银牙紧咬,就要唤人。
“此间的事,妈妈最好不要通知大老板。”
秦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你这妮子,莫非是被那人蛊惑了心神?”
老鸨对她有些忌惮。
但还是有些吃不住,这要是被人白嫖了,她只怕要被吊死在大门上。
还是唤了小圆帽去请示大老板。
秋风楼能立足木林府,其背后自然不是无人,事实上,其幕后的大老板,哪怕是巨鲸帮、大蛟帮都要卖几分面子。
“那且随妈妈去吧。”
秦姒微微摇头,在几个侍女的陪护下,回到了清雅幽静的牡丹小筑。
“小姐,你和那捕头?”
回到房中,几个侍女都有些好奇:
“区区一个小捕头,也值得您上心吗?”
她们当然知晓秦姒来秋风楼的目的,她鲜少陪人,更不必说如此长时间了。
“想什么呢!”
秦姒轻点侍女的眉心,坐于铜镜之前,轻梳长发:
“他呀,可不是个小捕头。”
……
……
青州城下辖六府,六府之中,以顺德府最为苦寒,德阳最为富庶,木林府的武风则最盛。
一来,其把持大涛江,沿河而下可抵云、白二州,而来,则是这片地方山多林密,不少宗门在外盘踞。
但真正的吏治崩坏,还是在龙渊王重伤之后。
大明九王马踏江湖,对于江湖武林来说是一场浩劫,对于诸多世家门阀来说也是个大大的忌讳。
是以,在龙渊王重创之后,残余的宗门势力迅速反扑,加之诸多世家甚至官吏的推波助澜,帮派势力一度压倒了官府。
明面上官府仍掌控木林府,可实际上,掌控力比起龙渊王那时,已弱了不知多少。
也正因如此,巨鲸帮、大蛟帮以及其他帮派才能把控漕运、盐铁。
但这,也只是表层。
木林府乃至于其他府县失控的原因,更多的是州主聂文洞的无为而治,以及四大家对于龙渊王的报复。
这一点,黄四象毫无隐瞒。
他给的卷宗,毫无保留的揭开了勉强光鲜亮丽的皮毛,露出让人触目惊心的疮痍。
“无怪乎治国十方被人抨击,为祸极深啊……”
踱步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杨狱心中不住思量。
徐文纪的治国十方,若真个可以完整通行,那自然是利国利民,可流积山一战,损耗太重了。
西府赵王固然是天下绝顶武将,可江湖厮杀更为复杂,那群山之中藏身的,不止是强梁大盗。
更有着不在朝廷名册之上的高手。
比如那玉龙观的真言道人,再比如,怜生教背后的那位老妪。
徐文纪被人抨击是理所当然。
可脓包不被点破,就不是脓包了吗?
越靠近巨鲸帮,街道上就越是热闹,各类摊贩、行人络绎不绝,来自于其他府县乃至于云、白二州的货物琳琅满目。
杨狱漫不经心的逛着摊位,却也可以感受到一道道紧盯自己的视线。
摊贩、行人、揽客的小二、甚至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老者,皆有不低的武功在身,且精通藏形匿气之法。
但在杨狱超人一等的五感之下,却又一一显形。
“杨大人果然是少年英雄!”
长街中响起一声爽朗的笑声,一中年人踱步而来,遥遥打量着杨狱,眸光不由的一凝。
在他的眼中,那提刀挎剑的少年人,分明走的漫不经心,浑身松松垮垮,可却给他一种高山耸立,无懈可击之感。
不由的心头一沉。
从阎老三被废他就知道这人武功很高,可真个看到才知道,这人的武功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你妈的四大家,这般强横的高手,尉迟龙居然敢招惹,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心中暗骂,面上则挤出笑容,拱手道:
“在下姓罗,家中排行老七。是巨鲸帮的外务长老,知晓杨大人远来,特来迎接。”
呼!
随着他的缓步走进,街道上一片寂静。
来往的行人有序的撤退,摊贩们也多半后退收摊,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愧是雄踞木林的大帮派,尚有数里之地,暗哨已是如此之多了。”
杨狱驻足,淡淡道:
“比起之前那位,你倒客气不少。”
“阎老三出言无状,大人教训他,是他咎由自取。只是,切勿因此事伤了咱们的和气。”
罗老七微微一笑,拱手道:
“宴席已摆好,只等大人赴约了。”
“好说,好说。”
杨狱笑了笑,也不在意被一众暗哨围上,不慌不忙的走向巨鲸帮的驻地。
巨鲸帮财雄势大,只从其驻地就可见一斑。
闹市之畔,却足占下大半个街道的地盘,其间更是复杂,各类走廊九曲十八弯,到处都是关卡、暗哨。
只看这戒备,只怕连青州州衙都要逊色一筹。
行走其间,巡逻的帮众随处可见,皆是精悍有力,绝大多数居然都是换过血的好手。
以他的嗅觉,更可闻到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
呼!
熊熊火光照亮了杨狱的双眼。
偌大的空地之上,足足摆了十多桌,上百人各自落座,四周火把密集,一时犹如白昼一般。
杨狱打眼一扫,就见得正桌上,坐着十二人。
正首处,坐着一面有刀疤的老者,其筋骨粗大,尤其双臂双掌更是比常人大出两倍还多,却正是巨鲸帮的帮主。
裂海掌韩京。
与他同做一桌的十一人,加上为他引路的罗老七以及被他打成瘫子的阎老三一起,并称巨鲸帮十三舵主。
在这木林府,皆是凶威赫赫之辈。
唰!
随着杨狱走进来,本还一片喧闹的广场顿时没了声音,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杨狱。
或冷漠、或幽沉、或审视、或好奇,更多的,则是不加掩饰的恶意,甚至于,杀意!
换血之后,武者已渐脱凡俗。
精气神乃至于眼神都有着力量,百人怒目,换做寻常人,当场都要被吓死,哪怕是有着武功在身的人,都要为之色变。
可让他们惊诧的是,这出名不过一年的六扇门捕头,居然神色如常,更无丝毫惧意。
不说武功如何,单单这份气度,就让在座的不少人为之动容。
“好大的阵仗!”
迎着众人的注视踱行,杨狱眸光平淡。
流积山百万人鏖战的战场都经历过多次,区区上百武人的注目,自不会让他有什么不适应。
“杨大人远道而来,我等岂能怠慢?”
韩京起身,则上百人齐齐站起。
“但却不知,大人为何下此狠手?伤我兄弟至此?”
话锋一转,韩京的面色已然沉了下来。
数人抬着,不知死活的阎老三,就自被抬到了众人之前的空地上。
“袭杀官差,意同谋反!本大人小惩大诫,韩帮主莫非有意见?”
杨狱冷眼回望,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可压过韩京。
呼!
遥隔数十丈,两人对望不退,针锋相对,气息陡然变得凝重,不少巨鲸帮的帮众已忍不住握住刀柄。
“如此说来,韩某还要谢过大人手下留情了?”
韩京‘嘿’然一笑,刀疤如蜈蚣般扭动起来。
“韩帮主客气了。”
杨狱亦是一笑。
丝毫不在乎周身越发恶狠狠的目光。
“哈哈哈!好好好!”
韩京大笑数声,方才抬手:
“请杨大人落座!”
他开口,则百人同时开口:
“请杨大人落座!”
“请杨大人落座!”
“请杨大人落座!”
上百人齐声大喝何其响亮?
遑论是上百武功不差的武者,齐声响应之下,在这夜幕之中尤其显得巨大,声音传荡,里许之外都可闻听。
夜幕如空谷,似有回音!
“杨某喜静不喜动,百人酒宴,到底太过吵闹了些。”
百人三呼,巨鲸帮诸帮众的气势已然攀升了极高,杨狱感受着气息的变化,声调却是不变:
“倒不如,撤下一些来!”
“嗯?”
巨鲸帮一干精英帮众皆是面露狰狞,不少人更是拔出了刀剑。
“六扇门的人,果如传言般嚣狂!”
韩京抬手,止住诸舵主,眼底已有寒光闪过:
“杨大人武功不差,可你只身前来,凭什么敢裁剪巨鲸?”
火光摇曳,恶意如潮。
杨狱立身正中,任由众人杀意滚滚,轻拍刀鞘:
“就凭,这口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