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审神者带着药研出现在大书院的那一刻起,感受到少女和之前截然不同又万分熟悉的气质变化,除了才来的新人外整个本丸都知道,他们的主君回来了。
“主,主上……”
“主公。”
“大将……!”
很多刀下意识地站起来,一个个面露激动。
终、终于,回来了吗?
“这一阵子,辛苦你们了。”少女对他们道。
不用细说,刀剑男士们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一个个只摆手摇头连连说没有。
“七月大人也很好的。”
“七月大人也有很认真的做审神者的工作哦。”
在一群夸七月懂事的声音里,也有稚嫩的嗓音发出疑问。
“主君,七月大人以后再也不来了吗?”
相比起十分理智的成年组,短刀们还是很想念这个会愿意和他们一起玩一起笑的小主君。
“不是不会来,是不会有了。”审神者直接道,“从她想起一切直接崩溃以后,就没有七月了。”
残酷又坦然的回答,哪怕口中的人是她自己,审神者也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让现场再度陷入沉默。
是啊,那个一心要恢复记忆只为了回家的天真小姑娘,在家没了以后,心也跟着死了吧,十四年来建立的信念一朝崩塌,对她来说,可能连活着的意义都不需要了。
“都坐下吃饭吧。”她淡淡道,“以前的事我不管,从今天起,本丸一切运转照旧。”
“是!”
虽然早在来时就被告知过主君失忆的事,但如千子村正、包丁这些新来的刀明显还没有适应一下子变得冷淡的主君,看到周围的同僚们连气势都不同往日,不禁在吃饭时一个个拉着相熟的兄弟问起了事。
对此,别的刀剑是这么回答的:“吃饭,以后你就知道了。”
用过早餐,又是宣读今天出勤的刀剑名单,几把新刀都被分配在了四支部队里,说实话,面对这个不止性格大变连气势都压过他们一头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犯怵。不对,应该说往常有些懒散的同伴们今天列队出阵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都是同一个主人,有没有恢复记忆差别真大啊。心里头这么想时,包括大典太在内的四把新刀小心地瞄了一眼站在他们面前,白衣绯袴气质冷漠的少女,触及到她古井无波的眼神时又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边。
“出发吧。”
“是!”
直到四支部队离开,大门关上,留守在本丸里的刀剑们看着自家冷冰冰的主君,有些叹息,也有重新找回主心骨的松口气。
“药研,回去休息吧。”即便不知道这把短刀守在自己身边多久,只要留心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审神者就知道他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心神。
“是啊,药研,你已经三天没睡了。”旁边有刀跟着劝。
“药研哥,回去睡会儿吧。主公好好的不是吗?”
“不用的,大将。”没理会众人的相劝,药研摇头拒绝,眼睛紧紧地盯着审神者,“请允许我今天担任您的近侍,我想看着大将您。”
从那双倔强的眼眸里,众人看到了他的不安和恐慌,知道药研经历了什么的他们劝说声一下子低了下来。
“随我上去吧。”审神者没再说什么,算是应下了。
一众留守刀剑目送着那一人一刀去了二楼,不禁又聚在了一起。
“感觉主人融合了七月大人的记忆,性格也没多大变化的样子。”大和守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换成你家里遇到那样的事,再活泼的性子也阳光不起来吧?还是现在的主人坚强,七月大人是温柔,但真的……”清光翻了个白眼吐槽,但说到后面心情也有些低落。
“虽然能想象,但我只是一把刀,没办法体验主公那天那种疯狂的心境呢。”莺丸摇头感叹。
“人心真的是好奇怪啊,七月大人遇到这种事直接疯了,可是主君却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冷静地做她的事。”乱眨巴着眼睛,有些天真也有些苦恼。
“看到主君像往常一样平淡的样子,七月大人的出现好像就是一场梦。”青江摇头不知是惋惜还是哀愁,“算是一场有趣的梦吧,现在梦醒喽。”
刀剑男士们纷纷对此发表感叹,这一刻,人类与附丧神的区别在这些懵懂又带着残酷的客观评价里充分体现了出来。
而已经去了二楼的审神者已经开始批阅起今天的公文,现在的她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这一生从她出世一直到来到本丸前的所有事都清晰明了的呈现在她脑中。
除了一开始那出于本能的悲伤外,这具身体短短十几年的阅历并没有给她的精神带来多大的冲击,或许醒来时那些不受控制的眼泪就是七月有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泪干了,她还是她,但一些生活与行为上的习惯多多少少还是发生改变了。
比如现在,她就拿着黑水笔批复公文,并且丝毫没像七月没来时感到别扭。
这让准备给她研墨的药研有点尴尬,稍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
“去后面的软垫上坐会儿吧,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人。”她头也不抬地吩咐。
“我站在这里就可以了大将。”药研再一次拒绝,只是退到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大将就在这里,活生生的。
审神者没再说话,只是笔下书写的动作加快了些。
黑水笔确实比毛笔方便,因为笔尖细字能写小不算,还不用麻烦的等吹干,无形之中又增加了效率,这次的公务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解决了。
药研抢先她一步为她收拾整理桌上的一切,正将一叠公文放好,他眼前一阵恍惚,双手下意识地撑住桌子才没让自己倒下。这个动作让他一凛,暗暗掐了一把自己,再度站直表现出自己精神的一面。
“大将,要下楼吗?还是我给您端些茶水?”他要给自己找点事。
审神者看他一眼,摇头:“不用。”她说着从办公椅上起身,去了后面的书架挑了一本书,“午餐前,我就在这里了。”
药研一愣,随后立刻笑着点头:“那我还是给您备些茶吧。”离午餐还有三个钟头,总要喝点什么。
“不用,之后会有人送上来的。”将铺在矮桌前的软垫朝外移开了一截,少女背对着窗口姿态端庄的跪坐下来,她远离矮几单独坐下的怪异举动让药研一愣,还没开口发问,对方就空出一只拿书的手向他招了招,“过来。”
“大将?”药研靠了过去,并且规矩地膝坐在一旁。
“那天在大俱利的腿上午睡了,感觉膝枕的体验还不错。”指了指自己的腿,少女抬眸看他,“上午没什么事,你便在这里休息吧。”
“诶!?”一直持重沉稳的短刀少年这一刻有些懵。
“怎么了?”对方的表情依旧未变,“你不是一直不敢离我太远么,这样就可以休息也不用担心我消失了不是么?”
也许是精神不济,也许是下意识地服从命令,药研迷迷糊糊真的照做了。直到脑袋真的感受到那不同于棉被的柔软触感,鼻端满是清冷的香气,他的大脑是处于和三天前完全不同的空白感受的。
“大、大将,这样会不会太妨碍您?”少年的老成稳重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只有磕磕巴巴的语调和红成帆布的脸说明他的心跳已经不在正常频率范围。
“放心,不会动的。”对方只淡淡这么一句,他听见头顶翻书的声音,淡然而闲适。
窗外刺眼的阳光被少女的身形挡住,有蝉鸣透过来,她淡然的语调让药研有些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缓了,随后胸膛里那颗一直在焦虑恐慌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大将就在这里,大将好好的。
“……大将,这算是补偿吗?”回神之后,再想想大将为他做出这样的事,让药研不得不这么想。
明明答应过他不会自杀,却因为不可抗力最后做出了那样的事,哪怕不是现在的大将所为,她也要为此负起责任进行善后吧。
这算是……消除身为部下的自己不安的手段吗?
“补偿?”头顶少女淡淡的语调响起,“与其说是补偿,大概是心疼吧。”
诶!
药研怔住,下意识就想起身抬头,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脑袋上,将他落在额前的发丝顺到了脑后。
“如果只是补偿,我有别的更多的手段。”看着已经僵住的少年,审神者微微一笑,“恢复了记忆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更多审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药研,我以前对你太苛刻了,你值得我对你更好。”
衣服骤然一紧,是少年下意识攥住了她的衣角。
“你是我最信任的刀。”她清冷的嗓音此时格外的温柔,“药研,你没发现,七月比起旁人其实潜意识里对你更亲近么。”
“别……说了,大将,求您别说了……”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少年嘶哑的嗓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在不断颤抖,“说出那样的话,都让我怀疑您是不是我的大将。她从来都不会……”
“可是你已经信了,不相信的话你不会哭。”审神者倒没觉得自己的变化有什么突兀,“我成为七月的这一个月,不只是你们重新认识了我,也是我重新认识了你们。”
药研感觉自己比三天前还要狼狈,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绝望,现在的自己就有多欣悦,从出现在这个人的身边意识到这个人的好开始,一路走到现在,她终于愿意回头看看自己,再也不是他在后面徒劳的追逐,再也不用害怕靠近了她就直接消失不见。
自己现在的眼眶一定是红的吧,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大将看见,可是……人身真是难控制啊。
“给你。”手里被塞了一方帕子,“跟我说说我昏迷后的事吧。”显而易见的转移话题,好让他分散注意力。
大将这个人……赶紧用手帕盖住半边脸,少年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地迅速收拾情绪,认真地向她汇报起这三天的所见所闻。
总的来说没什么大事,唯有她昏迷的那一刻对审神者来说记忆是有些混乱的,当时的七月已经万念俱灰失去理智,审神者从破碎的印象里只分辨出她抢了药研的刀要自杀,之后……怎么被拦下的,没有记忆。
“三日月么……”听完药研的诉说,她低喃。
“真的要多亏三日月及时赶到。”药研心有余悸,“不然……”他真的不敢想下去了。
“是要好好谢谢他。”
审神者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让药研心生疑窦。
“三日月今天出阵,大将需要我去准备点什么吗?”
“不用。”回想起早上那把刀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直接道,“先放着,之后我会和他谈的。”
药研还想再问,少女微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休息。”
这一放,就又放了三天。
在一个午后,同样是办公室里,作为近侍的三日月宗近捧着茶杯看着坐在矮几对面的审神者。
“哎呀,主公终于想起关心一下老头子的伤势了吗?这可真让人高兴啊。”
这么多天过去,再重的伤也不见了,所以审神者便看着对面的爷爷刀笑得一脸开心,他把握十足等着别人上钩的模样让审神者很不喜。
“你知道我为什么晾你这么久。”她淡淡道。
“可是再久,您一定会找过来。”三日月一脸悠然,“以主公的骄傲,发生这样的事,您决不会视而不见不是么?”
这把天下五剑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觊觎主人的心思,或者说,在这样的主人面前掩藏心思根本毫无作用,她反而会顺势装得若无其事,让你没有半分机会再近一步。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说开,就像现在这样。
故意多等几天,是想他主动来找她吧,可他……偏不想如她意呢。
七月小姑娘可是给他从毫无破绽的主公身上送来了好机会啊。
“我的底线是什么你应该清楚。”审神者冷冷看他,七月是她放出来的,产生的后遗症自然也由她收拾,这一次被抓住主动权也无可奈何,“只要不过分,作为谢礼,你的要求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这可真是为难老头子了。”对方哈哈笑着,含着新月的美丽双眼直视对面人的眸光,“主公应该对我的愿望心知肚明才是。”
“不可能实现的事少去想怎么样。”
“可除此以外,老头子我别无所求啊。”
“你再好好想想,我的承诺宝贵,你应该明白。”
面对捏着主动权的三日月,审神者全程淡定,整个本丸只要不傻就都知道她的承诺价值几何,可以说如果三日月要求她帮他蜕变生命层次,审神者也能想办法为他做到。
可惜,这把活得久了的古刀对这些根本不在意。
“主公的一个吻如何?”青年缓缓漾开一个笑,随着他说出这句话时,他俊美的脸变得魅惑起来。
少女眸色微寒,语气越发淡漠:“即便这个举动完全没有你期待的含义,你也想要?”
“刚刚就说了呀,除此以外别无所求。”一点也不在乎对方释放的冷气,俊美的附丧神轻轻哼笑着,他抬起之前伤过的那只手,充满美感的修长手指暗示一般滑过完美的菱唇,眉眼微挑,似是诱惑似是挑衅,“还是说,主君在为谁保留初吻?”
气氛在这一刻微微凝滞。
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缓缓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