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世纪,伊势神宫正殿,皇大神宫。
偏殿的一间和室里,一身雪色的巫女端坐于主位,侧边不远处一名巫女和一名男性神官恭恭敬敬跪坐于她的下首。角落里一只香炉无声无息的燃着,灰白的烟雾丝丝缕缕弥漫了这间略带空旷的居室。
“是么,出了这样的事啊。”捧着茶杯的美丽巫女一脸不紧不慢,“政府那边派人找了吗?”
“已经找了。”神官立刻回答,看主座上的巫女淡然的神色反而替她着急,“晴时大人,您难道不着急吗?那可是您的……”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打断了神官的话,白色的巫女……应该叫“七月”,或者叫“晴时”更合适,此时她直接笑了,“想不到他们还藏着这样的手段,我倒是小看了,还真是布局已久。”
“万分抱歉,晴时大人,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相比起神官的焦急,旁边的巫女反而是一片惶恐,她膝行几步朝着晴时伏跪到底,额头贴地祈求饶恕,“请您原谅我的大意,我真的没想到……!”
“没关系,狗急了还有跳墙的时候。”晴时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优雅,“何况比起他们的反扑,我比他们更早收网,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小动作了。”
此言一出,男性的神官一脸诧异,而伏地的巫女整个后背瞬间浸湿了。
“我还记得,你六岁进入神宫,十二岁调来我身边,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了吧。”将目光扫向巫女,晴时脸上带着笑意,“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大限将近不能再当你的靠山,你想另攀高枝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你想拿我的暴毙当成新主的投名状是不是过分了?”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没……”巫女抖如筛糠,下意识抬头为自己辩驳的嘴脸惊慌苍白一片。
“哦,我误会了?”晴时挑起她雪白的秀眉,仿佛一脸惊奇,“你难道不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觉得跟着我反正也没更多前途可言,还不如拿我换更好的出路?赢了说不定就是神宫第一巫女,输了……呵呵,你猜?”
对方全身一僵。
“哦,猜之前先告诉你一个消息,你选定的新靠山是不是有三天没联系你了?你可能还以为他在避嫌撇清关系吧?唔……事实上他谁都联系不了呢。”
“晴大人!晴大人请您饶恕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看在我侍奉了您八年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一切都被拆穿,巫女再也承受不住大声求饶,侍奉这位神器八年,她哪里不知道这个顶着光之巫女名号的女人在神宫背地里还有另一个称呼:晴时魔女。
面对她的讨饶,雪色的巫女笑容不变,语调温柔地吐出了一句话。
“所以,你是我最后一个处置的人呀。”
肃穆庄严的神殿外,几只停在枝桠上的鸟雀突然扑棱棱飞走,似乎被什么惊到了一般。
再回到和室中时,房间里只有两人在,主座上的巫女依旧在喝茶,而下首的神官低眉敛目正对着她跪坐着。
“真是累人啊。”她叹气,“临了临了,还要处理掉一批不听话的。只要我还存在着的一天,我仍旧是神宫之主,整个神道教的领袖,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不肯明白呢。”
“正是因为您所坐的位置,才更加引发人心的贪婪。”神官低头沉声道。
“是呢,这可是掌控着东瀛神秘度的实权位置之一呢。”晴时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到透明的纤细手掌,“我的时代也要结束了。要不是为了向九月装可怜,还真不愿意跟他们装模作样,想不到反而被他们抓到机会捅出这么个篓子。”
“九月大人那边,她管理的本丸一直在闹。”
“先不管他们。”摆摆手,晴时一脸的不在意,“本就是找给她打发时间的玩具,随他们去。”
区区只用来作为战争炮灰的弱小附丧神,像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消耗品一般,在掌控东瀛神道教的神宫之主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两百年的时光,当年温柔的七月早已经不在,岁月淘尽,留下的只有冷酷铁血的晴时。
“那九月大人,您真的不担心?”对区区一个本丸神官同样不在意,也只是顺嘴一提的事,重点是那位九月大人啊。
“没事,我相信她的能耐,绝不会死的。”晴时对过去的自己很放心,“而且要不了多久她肯定就会杀回来,在那之前,我得让她消气打消发怒的念头才行啊。”
给神官一番授意,待对方恭敬退出房间,晴时再度看向自己的手,依旧是病弱的苍白色。
满手鲜血的工作,由她一个人全包揽就好了,新生的那个自己就该干干净净随心所欲地活着才对。
…………
“狐之助,你说真的?主公还活着?”
本丸里,一群刀剑围着送消息过来的式神,脸上难掩激动。
“嗯!已经证实了!”狐狸模样的式神点点头道。
“太好了!”一直备受煎熬的附丧神们有不少喜极而泣。
“那大将现在在哪?”药研立刻追问,“大将受伤了,我们得赶紧找到她!”
“这个……”狐之助露出了迟疑,“事实上我们也一直在找,除了确认她有生还以外,我们发现审神者大人并没有被卷到任何一个时代中去。”
“这是,什么意思?”刀剑们愣住。
被时空乱流卷走,却没在任何时代找到审神者的行踪,这……
“别乱想啊各位,审神者大人真的还活着啊!”眼见气氛又开始低压,狐之助赶紧向众刀解释,“审神者大人的身份特殊,政府不可能放任不管,我们内部也在研究确认,最后一致认为她应该是被卷去了虚空中的某一座本丸里。”
“本丸?”
很多刀吃惊地叫起来,来到尘世这么久,加上信息爆炸的论坛熏陶,附丧神们自然知晓时之政府的麾下有多少座以百万计的本丸。
“最好的情况,就是那位大人正好落在正常运营的本丸里,只要有那里的审神者或刀剑男士发现直接上报,我们就能获知大人的消息。”狐之助对他们道。
“那最坏呢?”
“最坏,就是她落在了暗黑本丸或者完全废弃的本丸里……”只说了这一句,狐之助就在所有附丧神阴沉下来的脸色消了声。
主君受伤了。
如果真的不幸遇到后面的假设,无论哪种境况都对她是极为不利的局面。最重要的是,从时空风暴里活下来已经很难得,他们根本不敢去想她现在伤势如何,毕竟如果真的是能从容应付的事,这时候她早就回来了。
想想自家主君一年来的运气,刀剑们对她的好运并不抱希望。
“你们有发出通知所有本丸,让他们发现我家主公后第一时间上报吗?”三日月发问。
“已经通知了。”狐之助点头,开玩笑,他们要是不做点什么,伊势神宫的那位可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你们政府应该有所有本丸的坐标吧?”药研也提出了问题,不等狐之助开口他又继续道,“我知道这是机密,所以希望能得到协助,如果政府没有收到消息,我们想要那些废弃本丸的坐标。”
“药研?”很多刀吃惊地看着他。
大将曾经告诉他很多关于本丸的内幕,现在的他也只能想出这样的蠢办法。
“你打算一个个去找?”狐之助也很惊讶,“就算是被明确认定是废弃的本丸,数量也不是你能想象的啊。”
“我知道。”药研看着它,“如果条件允许,我还希望政府能给我们暗黑本丸的坐标。”
“这个主意好!”狐之助没说话,那些附丧神一个个像是找到方向一样精神起来,“我们自己去找主公!”
“我去找信鸟,把远征的队伍都叫回来!”
“对,到时候兵分几路分散开找,会更快!”
“谁去万屋碰碰运气,找一找尤夜大人和紫藤大人,让她们也派点人手一起!”
“你们这个方法……”狐之助很想打消他们的念头,然而话没说完再度被打断。
“总不能一直干等着!”堀川在这时道,“一直以来都是主公在为我们操心,现在发生这样的事,该换我们为她做些什么了。主公现在一定很需要我们!”
“你们这种行为简直就像大海捞针,像这样找根本找不到的啊。”
“那就一直找!一天找不到就找两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找一年!大将绝对不会死,因为在那之前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本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荒废了。
反正某一天当一个叛逃到此的附丧神发现了此地之后,这个本丸的坐标就在暗堕刀剑之中扩散了开来。因为本丸的特殊与隐秘性,有不少暗堕的刀剑都会选择这种荒废的本丸作为平时的藏身处。
像这样带着藏匿性质的废弃本丸其实还有很多,只是有的知道坐标有的不知道罢了。
叛逃意味着背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时间一久,不回归原来本丸或者由别的审神者接手供应灵力的话,刀剑男士就会染上暗堕的气息,从而堕化慢慢失去理智,成为遵从本能只为吸食灵力而活的怪物。
这应该也算是政府给审神者天然制约刀剑男士的手段之一了,本就不是天生天养自然生成的神怪精灵,而是后天被刻意催生的弱小神祇,除了一具肉身与刃生记忆外,连神通都没有的半调子,离了主人的灵力供养如何能活。
如果说溯行军和检非违吏还有一定的纪律性的话,那么彻底堕化的附丧神就已经是另一种理智全无的怪物。
对刀剑男士们来说,一旦暗堕,除非被拯救净化,否则不管是被政府直接处理还是逃出去“觅食”苟活,最后都只有死亡一条路可走。
可作为一直以来被人控制的刀,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心和自由行动的能力,总有一些附丧神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进而暗堕。
但能让刀剑男士抛弃自己的本丸也要离开,他们对各自曾经的审神者必定是心头有怨的。
一期一振是某个本丸里的一把刀,他没有暗堕,但他还是叛逃了,带着被他的前主人施以虐待却无人救治的弟弟们一起。
从暗堕的同类口中得知这个本丸是个偶然,但他确实需要一个藏身点好躲避政府的追捕,拖家带口的便找来了。
连日的奔波,他的身上早已经染上淡淡的黑色气息,蜜金色的眼逐渐转为红色,而他的弟弟们则更加不堪,有的已经生出骨刺,但最糟糕的还是因为虐待至今重伤的那两个。
“乱,药研,撑着点!”
离开了本丸,没有了审神者,再想获取灵力只能找有灵力的生物猎杀,用他们的血来夺取灵力,可是这种方法太冒险,并且成功率也不高。可为了能活着,总是要拼一拼。
就在一期一振下定决心找同类一起合作去“觅食”时,这个本丸的上空突然掉下了一个大馅饼。
审神者。
灵力强大的审神者。
灵力强大,一身鲜血濒临死亡的审神者。
甘美的血液里蕴含的强大灵力一瞬间唤醒了附丧神对灵力渴求的本能。
当时所有留在这里的暗堕刀剑都轰动了,他们……或者更多的该称为它们,疯了一样朝着那个方向冲过去。却又在数秒之后,一个个惨叫着被击飞出来。
落后一步的一期一振只看到那个鲜血淋淋的审神者周身盈盈发光的结界光芒,可这不是他所关心的,他的眼睛只看到了那从伤口里一直流到了地面上的鲜血,充满了灵力的鲜血。
得救了!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
除了第一天外,那个审神者的伤口再没渗出鲜血,但就算只是如此,这个本丸里的附丧神也一个个除掉了骇人的外表回归了原本的模样,只有一双双猩红的眼证明他们是暗堕刀剑的身份。
弟弟们同样恢复了原样,最重要的是乱和药研的伤势也恢复了些许——这没有办法,除非呆在本丸的手入室或者有审神者给亲自手入,不然他们只能一直维持重伤的模样。
她什么时候死呢?
包括一期一振在内,所有刀都这么想。
这里的所有附丧神都对她不怀好意,或者应该说,都将她视为祭品。一期一振相信,只要那道结界消失,这里一定会有一些刀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带着憎恨与快意地将其扯碎。
有点可惜呢。一期一振想。
他有凑过去看那位审神者,虽然瞧不清面貌,可哪怕虚弱狼狈至此,也掩不了对方通身的高华之气。在大量失血滴水未进的情况生生过了三天都未死,足见对方强大的意志与求生力。
这真的是一位了不起的姬君,可惜,时运不济。
回头看了看弟弟们,但也是他的幸运。
那道结界越来越弱了。
成天盯着的附丧神们看到了,审神者同样也看到了。
在经历过时空风暴的摧残,剩下的这道护符能保护她三天不受干扰,已经让她很满意。
虽然还想继续休整,可是不行了。
审神者开始缓缓地舒展肢体,如果有人细看就会发现她露在外面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
呵,终于,可以动弹了。
历时三天,一直僵躺在原地的少女终于修补了外伤从高高的废墟里站起来,这在那些附丧神眼里简直就像他们的祭品开始反抗一样,完全不可饶恕。
护符的光芒此时越发黯淡,随后像泡沫一般直接破碎。
她的结界消失了。
杀了她!
有附丧神毫不犹豫拔出本体,不知是出于憎恨还是出于恐惧,步调猛急地向她挥刀而去。
少女低垂着头一语不发,满是血污的单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可就在刀剑加身之时她猛然抬头,一股骇然的威势从那具纤弱的身体里暴发而出。
“啊啊啊啊——!”
向她挥刀相向的几个附丧神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所有的刀惊恐地看到他们握在手里的本体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抽走了力量,整把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裂缝然后寸寸崩坏化作碎片跌落一地。
本体已碎,失了凭依的附丧神在痛苦中消亡在空气里,什么都没剩下。
噗嗵!
噗嗵噗嗵!
不知是谁第一个无意识地双膝着地,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全都伏跪在之前视为祭品的少女脚下。
“我的血,也是你们能轻易用的东西?”少女的声音依旧沙哑,明明虚弱至极,可她身上的那股无形之势却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敬畏惶恐,“既然用了我的灵力活命,那就替我效力来还吧。”
一阵大风吹来,拂开了少女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冰冷眼眸,目光所及竟无人敢与之对视,一个个低着头本能地瑟瑟发抖。
她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一身血污的狼狈身姿此时却比空中那轮太阳更加耀眼。
这哪里是什么祭品,分明是一位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