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已经完全僵硬的魏舍人, 段煊捂住了嘴,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大概、可能、大约是闯祸了。
“溜了, 溜了。”
他打了个哈哈, 接着就想逃跑,谁知刚起到一半就一双手死死扒住了他的腰部。
“你~要~去~哪~里~呀~, 段师兄?”
魏舍人以与胖胖的身躯不符的灵活身手保住了段煊,从后者的角度来看,他那双眯眯眼简直就是目露凶光。
“你这是要干嘛呀!”段煊抬手试图把这个粘人的超巨大挂件给拍下去。
“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休想离开!”魏舍人死死的抓住段煊的腰, “我早就该想到你们这群老光棍不安好心!”
“什么不安好心!”段煊一听也急了,“老光棍怎么了?老光棍吃你家米啦?宁缺毋滥懂不懂!”
就在二人纠缠不清的时候, 茶室的帘子被一只手拦了起来,李恪以一副快断气的姿态一边咳嗽一边走了进来, “咳咳咳咳,掌门师兄,我大概是对罗浮山的空气过敏……”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他在看到段煊和魏舍人辣眼睛的状态后说不出话了。
过了好久,李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哦,对不起,打扰了。”他听见自己冷静的说道, 然后转身欲走。
“不!李师弟!你听我解释!”段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对对!”魏舍人也急忙撇清,“我和段师兄闹着玩呢!”
“别解释!”李恪背对着二人, 还不忘用袖子挡住眼睛,“眼睛都要瞎了!”
段煊一想, 若是李恪这么走了,等回到北海剑宗,只怕他和魏舍人的小道消息就要满天飞,哪里肯放他离开,趁着摆脱了超巨型腰部挂件的空档,一个飞扑死死巴住了李恪。
病怏怏的李恪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扑,顿时就要翻白眼,“……要、要……断气了!”
师兄弟这厢闹的正欢,那厢重新恢复了正襟危坐的魏舍人乐的看笑话,可看着看着,他就感觉冥冥之中一阵心悸。
他眉头一皱,掐指算了一下,这一算便猛然变了脸色,惊叫出声,“归位了一个?怎么会?”
顾不上解释,魏舍人连忙回到摆放着蓍草的桌子前,伸出双手迅速卜算了起来,可越算,他的眉头皱的越深,算到最后,脸色只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呼……归位地点是罗浮山,”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刚刚才发生……”
此言一出,段煊和魏舍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白恬与朱篁的生死赌约,毕竟时间和地点都能对上。
白恬死了?
魏舍人悚然一惊,连忙重新卜算,然而结果令他大吃一惊之余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是朱篁输了。”
然而这个消息并不能令他眉头舒展,既然白恬没死,那就意味着在罗浮山上还有第二名道种存在,而且,此人在方才已经丧命。
段煊也立即想到了这点,“贵宗真是卧虎藏龙啊…”
“不对!”魏舍人摇了摇头,“死了不止一个。”
他开始重新演算,最后却得到了一个可以说是坏透了的消息。
“方罗死了,”魏舍人说道,“就在朱篁之后。”
“怎么会?”李恪此时也顾不上咳嗽了,他认真的分析道,“我并不是向着宗门的弟子,可朱篁之死尚且可以说是出于阿恬之手,可方执事修为远胜于将将筑基的阿恬,定是有他人出手。”
魏舍人没有说话。
段煊一摆手示意李恪先停下,他思忖了片刻,笃定的说道:“他们来了。”
魏舍人猛的抬起头。
“无论先前归位的道种是谁,他的死都把他们引来了。”
“如若朱篁是道种,他被阿恬击杀必然会让河图洛书现世,仙灵一脉自三百年前便时时监控着天机,定会察觉到异状,倘若方罗执事才是道种,那么他的死亡,铁定是一次处心积虑的谋害,也符合他们的作风。”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会影响接下来的结论,”段煊沉声说道,“眼下这座罗浮山上,有仙灵。”
这句话换来了满室寂静。
李恪是半路进来的,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了解,可他毕竟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这么零零星星的听下来也多少猜到了一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掌门师兄……需要我去看一下情况吗?”
“不!”段煊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几乎嵌进肉里的力道昭示了他内心并不像表现的那样平静,“你不能去。”
“眼下的罗浮山上汇聚了修真界最出色的年轻一代,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动’。”
魏舍人闻言一把捂住了脸,他已经不知道,也不清楚,该以何种面目去见自己的大徒弟了。
正在四处寻找段煊的阿恬自然不知道茶舍里发生的事情,她此刻正在被其他问题所困扰。
在确信自己已经看到了第三遍熟悉的风景后,她停下了脚步,罗浮山很大,方仙道的布局也并不简单,可她还是很确定,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原地打转。
为什么?
她皱起了两道弯眉,右手搭在了万劫的剑柄上。
白恬自小被白家夫妇疼爱着长大,可她并非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姐,她很清楚,在一件异常的事情发生后,紧随起来的便是危险。
方罗歇斯底里的样子尚在眼前,他是方仙道的执事人,可以说是这座罗浮山上的实权人物,阿恬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表现出深入骨髓的畏惧。
可偏偏,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无论朱篁死后显化的河图洛书代表着什么,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方罗对此知之至深,为此感到深深的恐惧,他叠声让她赶紧走,也清楚的表明了危机会紧接着降临。
阿恬有理由相信,现在,危机已经降临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跑呀,怎么不跑了?”
就在她停下脚步后不久,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了起来,阿恬下意识的扭头,一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就撞入了眼帘。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一名烧伤病人是极为恐怖的,筑基后的优秀视力令阿恬连每一道伤痕的褶皱都尽收眼底,饶是她并不喜欢一惊一乍,也着实倒退了好几步。
“怎么?小丫头害怕我这张脸?”来人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仰头大笑了起来,“这可有意思了,天道化身竟然会害怕我这张脸,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他笑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脸上已是狰狞扭曲,“毕竟我这张脸,可是拜天道所赐啊!”
阿恬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这是一名清瘦的男子,身上穿着类似于鳞片的古怪服饰,而他的脸有三分之二像是被融化了一般糊成一团,伤痕一直蔓延到脖颈,只有左眼和下巴处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
“你还记得吗?将我从九重天宫打落的那一刻?”男人疯疯癫癫的说道,“听着我在雷火里哀嚎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痛快?是不是很满足?看着我们颤抖的匍匐在你脚下是不是很愉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恬冷静的回答。
“你不知道?”男人讥讽一笑,“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高傲又冷漠,明明和我们才是同类,却偏心这些凡尘的生灵!”
“被你打落凡尘的这数百年来,我每日都痛苦不堪,只能像一个天生愚昧的蠢物一样在泥潭里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越说脸越扭曲,仅存的左眼中,怨恨之毒几乎要喷出来,“那时候我就发誓,若是有一天能重获自由,我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对你摇尾乞怜!”
“或许是上苍垂怜,在三百年前,你消失了,”男人脸上的怨恨之色褪去,换上了垂涎之色,他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你消失了!我也自由了!而现在,我想要将你取而代之了。”
阿恬全身紧绷到了极致,她的直接告诉她,眼前这个古古怪怪的男人强大的可怕,或许说,这是她踏入修仙界以来遇到的最强之人,哪怕是宗主段煊也有所不及。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在瞬间席卷了少女,被她咬着牙压了下去。
男人发泄完情绪,似乎理智又回归了些,“哟哟哟,看这张漂亮的小脸,我是不是吓到我们伟大的天道化身了?这可真是罪过。”
他在瞬间又凑到了阿恬的面前,伸出舌头在她的脸上一舔,一只手死死的钳制住她的右手腕,“啊,真香甜,一定会很好吃。”
阿恬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她的反应逗乐了男人,他立即变本加厉的凑近她,用饱满讥讽的语调说道:“让我猜猜,你这小脑瓜里都想了什么,是不是……在等你的师门长辈来救你啊?”
他也不等阿恬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别等了,他们是不会来的。”
“三百年前,天道崩解,失去了天道庇护的那群蠢货修士在我仙灵一脉面前不堪一击,于是为了能够苟延残喘,他们出卖了你。”
“他们与我们约定,修士不能干预仙灵对天道化身的猎杀,而我仙灵一脉也不能在未经确认的情况下进行杀戮。”
“是不是很讽刺?”男人笑嘻嘻的问,“这就是你所庇护的凡尘生灵,他们自私又胆小,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就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你呢。”
“当然,他们也不是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他们横加阻拦又四处隐瞒,我也不用日复一日的蹲守在这里,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全杀个干净岂不痛快!”
“好在,等待是有意义的,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如此。我看到啦,看到你杀了那个道种引发了河图洛书,真浪费啊,若是早点确认,你和他我都能收入囊中。可笑那个牛鼻子道士自不量力的想要阻拦我,我便送他去地下跟徒弟团聚了。”
男人恶毒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阿恬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若是继续下去,她决计活不过今日。
哪怕是蜉蝣撼大树,她也绝不想轻易的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