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下棋的邀请之后, 幸存者们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在童音消失的最初, 所有人都不敢动, 直到半柱香后也没有新的歌谣响起, 才有人拿起还未化干净的冰块扔出格子,冰块咕噜咕噜的滚出好远, 墨线没有丝毫反应。
有了第一次试探,第二次就好做多了,郭槐慢慢的将手伸向棋格的边界, 也毫无阻拦的穿了过去。
“呼。”
舒了口气的人们纷纷放松了下来,看样子执棋人并不想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给玩死。
阿恬搀扶着素楹来到一片残壁旁, 小心翼翼的让她依靠在墙壁上,白心离说了声“得罪”就拉起师姐的手臂, 并指顺着她的血管脉络向上划了一道,渡过去不少剑气,这才让素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这期间郭槐也过来看过, 在他身后,北海剑宗的弟子们正红着眼收殓遇难的同门,尸体完好的便殓起尸体, 身体已经不能看的,就收起他们的配剑,连剑都被碾碎的, 就从肉泥里一点一点挑出来。
阿恬看着师兄们在忙忙碌碌,就听到白心离轻声说道:“剑修的剑就是他们的真神,就算凑不齐尸骨, 起码也要拼凑出完整的配剑。”
她扭头看向白心离,后者依然低着头为素楹渡剑气,从阿恬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
“登天之路难之又难,北海剑宗的弟子自入门起便已做好了陨落的准备,不必过于伤怀。”
“大师兄,我知你是安慰我,”阿恬看着他说道,“然而修仙修的是与天道的缘法,天道都没了,我们又在修什么呢?”
“我们日夜勤加修炼,为的就是有一日得道成仙,”她喃喃说道,“可若是神仙就是如此恐怖的产物,那我们现在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心离闻言抬起了头,认认真真的回答道:“修的是大道,修的也是心。”
阿恬愣住了,白心离作为北海剑宗的大师兄,往往都以稳重的形象示人,可他现在的神情却像一个倔强的不肯放弃梦想的少年。
“修仙是自己的事,与旁人何干呢?”
他看着阿恬,眼神清澈。
“你若想修仙便去修,若不想便不修,不问他人,只问自己。”
“仙人无心,你便有心。”
“仙人无德,你便有德。”
阿恬闭了闭眼睛,“可是师兄,若是有一日,你得知自己与这下神仙棋之人是一路货色,你又该当如何呢?”
“阿恬,”白心离没有喊她“白师妹”,“吾辈中人,只求今生。”
“无论你前世为仙为魔,皆已烟消云散。你今生是阿恬,便只求阿恬。”
这句话里涵盖了太多信息,让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大师兄你……”
“若有一日,我不再是白心离,你必杀我。”
青年松开了素楹的手腕,抬手帮阿恬将鬓边的碎发理到脑后。
“若有一日,你不再是阿恬,我必杀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子就柔和眉眼,“我很清楚,我没有三百岁。”
衣冠冢很快就立了起来,不,或许用剑冢才更为合适。
郭槐率领众弟子对着剑冢拜了再拜,就连徐世暄也难得老实的在队伍末尾抬手作揖。
然而,眼下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如何破解神仙棋的困境。
“那首童谣唱的是北斗七星,”在白心离多次渡剑气后,素楹终于恢复了大半力气,她抚摸着地下的墨线,若有所思的说道,“最后结尾的也是北斗七星君,显然此事与北斗星君有关。”
“北斗七星分别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星,放到星象里又称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
“且慢,”赵括忍不住打断了素楹的介绍,“师姐,这些复杂的名字说了我也记不住,可这北斗星君,一听就是个神仙吧?”
“没错,”素楹点了点头,“与二十八星宿同列。“
“可是神仙,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杀人啊?”少年皱着眉问道,“我不是说神仙不能杀人,而是他要杀人的话,何必大费周章?”
他说着,伸出手指在众人身上画了一圈,“不是我灭自家威风,若是神仙出手的话,就算是咱们北海剑宗也无力抵抗,更别说这些凡夫俗子了,他难道干这种事就是为了取乐吗?”
“好吧,就算是要取乐,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赵括一摊手,“杀到就剩三百六十一个人,突然就良心发现了?还是刚刚一口气杀太多了,决定歇一会儿,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不是神仙。”白心离说道。
“……什么?”突然被打断的赵括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是神仙,”白心离重复了一遍,“施法的是仙灵。”
说着,他抬手在周围的断壁残垣上划过,“我能看到,他借了这里的势,若真是神仙,不必如此。”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不是星君了?”穆易顿时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从星君掉到了普通的仙灵,就是因为实力不够,所以才需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是也不是,”郭槐终于开了口,“这些年,我与仙灵一脉也打不过少交道,对他们也些了解,仙灵,仙灵,就是天生的仙人,他们从诞生就比咱们强许多。”
“为此,人仙们曾与他们约法三章,他们也应允绝不在凡间滥杀无辜。仙灵们虽然看不起凡间,但倒也有信誉,这么多年,我也仅仅见过一次毁约的实例。”
阿恬知道他说的是绿衣仙灵在罗浮山上杀了方罗的事。
“师叔的意思是……他们撕毁了条约?”她问道。
“不,我的意思是,若是布下此局的人当真身份如我们所想,那他此举无异于破釜沉舟,所谋所求必然甚大。”
郭槐面色严肃。
“或许是不能修炼的缘故,这些家伙虽然寿命悠长、法力高强,但做事极有目的性,甚少会浪费时间在无用功上,如此大的阵仗,绝对不是为了杀一两个人,更不可能是为了取乐。”
“大师兄说这盘棋借了地势倒让我想起了师父以前讲过的事。”
素楹说到这里,忍不住喘了几下。
“其中的第一星贪狼,也就是天枢,代表的是阳德,亦是天子,也就是说,这盘棋所借的便是国都内的龙气,也更是因此,这盘棋才会有如此霸道的表现。”
“若说元光大陆龙脉中龙气最盛的,谁都比不了开元国,”徐世暄摸了摸下巴,“换言之……这里是他精挑细选的地方!”
“难道咱们就是误入的倒霉蛋?”赵括显然对此不能太接受。
“与其说倒霉蛋,不如说是意外收获。”
白心离站了起来。
“四散,全部站到交点上去,他腾出手来了。”
此言一出,原本围在一起的弟子们立即散开,就连阿恬也扶着素楹站到了两个相邻的焦点上,就在她们将将站定的时候,催命般的童谣再次响了起来。
“一星不明亵鬼神,天子伏尸宗庙前!”
感受到脚下的墨线开始移动,阿恬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抓素楹的手,没想到这一动却扑了个空,整座棋盘都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将站在交点上的众人随着墨线的移动而迅速交换位置,一时间也是一片慌乱。
“冷静!注意脚下!”
郭槐的声音遥远的像是梦境里周公的呢喃,阿恬扶住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撑这么久。”
妩媚的女子依靠在高高的阁楼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惨剧,柔顺的乌发披散在肩上,发梢垂落在地,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不愧是昔日的星君大人,哪怕堕落成了令人不齿的异兽,也能使出这等通天手段,该说不愧是孰湖吗?”
她手指轻点着脸颊,自有一段妖娆风情。
“哪里像我,被困在镜子里数百年,早就不敢再提以前的名字了。”
“不过你应该还记得吧?”她转过身看向摆放在身边的铜镜,“只有你不会忘记了,那段属于我的过去。”
她将手放到了铜镜上,本来安静的铜镜里竟然传出了模糊的怒吼声。
“讨厌,对人家这么凶干嘛,”蠃鱼微微扁嘴,顿时流露出来了娇俏之色,“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皇帝老头,我不是已经把他的尸体处理了吗?”
说着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高兴了起来,
“哦,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我把你困在镜子里而生气,是吗?你受了那么重的伤,需要静养的,你看,我不是每天都带你出来晒太阳吗?我以前呆在里面的时候,就希望有人能带我去晒晒太阳。”
这么说着,她轻拂镜面,铜镜上渐渐显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被铁链捆住了四肢的短发女人,她衣衫破烂,半低着头,脸上依稀能看出疤痕,听到蠃鱼的声音,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难道说,你是因为我们伤了北海剑宗的人而不满?”蠃鱼明知故问,“哎呀呀,这不关我的事,谁知道他们这么早就会来这里,这大概就是命吧。”
“又是这个眼神,”蠃鱼注视着镜中女子充满恨意的眼睛,“你痛苦吗?我也很痛苦。”
她抚摸着铜镜。
“既然我们都无法快乐,那就一起痛苦吧。”
“反正这世间快乐那么短暂,唯有痛苦永无尽头。”
她说着,整个人都贴在了镜子上,像是与镜中女子互相依偎。
“或许等到仙界被打开,你和我的痛苦就都能终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