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从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惊醒的一刹那, 看到的便是自家师父一剑斩来的景象。
剑气横扫而来, 刺的她皮肤生疼, 也带走了木然和迷茫, 万古的光阴和莫名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她由天道又变回了名为“白恬”的小镇姑娘。
少女再次闭上眼睛, 在时光长河里看到的一幕幕就像是朦胧的梦境,到了梦醒时分便烟消云散,就算再怎么努力回忆, 也只能抓住残破的泡影,天道的彷徨、天道的悲哀、天道的决意从她身上丝丝抽离, 取而代之的则是白恬的彷徨、白恬的悲哀和白恬的决意。
“我愿以剑……试天下。”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白恬。
她猛地睁开双眼, 提起万劫挡住了洛荔自上而下的斩击,金属交击的声音骤起,随即越来越密集的响了起来。
阿恬曾经听人说过, 洛荔拥有的是北海剑宗独一无二的双剑,那时候的她没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而现在,她亲身体验到了。
两把长剑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依次落下, 她面对的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对方并没有运用本身的修为,仅仅用普通的斩击就完全掌控住了战斗的节奏, 她控制的非常好,既能够给白恬足够的压迫感, 又不至于让她手忙脚乱,可以说是一眼就看透了自己徒弟的水平。
阿恬聚精会神的应对着师父的攻击,在她看来,这与其说是对战不如说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示。在洛荔展示之前,她从未想过剑还有如此之多的用法,而一招与另一招的衔接之间还可以玩出如此之多的花样。
就像洛荔所说,阿恬之前都是在凭借本能挥剑,作为剑修,这无可厚非,不过现在她可以学点技巧了。
在与朱篁对战时,她曾经赞叹过对方行云流水般的剑招与滴水不漏的应对,现在,她在洛荔身上又看到了这两个特质,只不过朱篁是通过研习前人留下的剑谱方才能有惊艳的表现,而洛荔则是完完全全凭借着自身的千锤百炼。
有意思。
手腕一抖,少女用力震开了交击的双剑,她趁着对手回剑的空隙,率先上前一步平刺而出,在即将刺到洛荔时手腕一沉,立即改刺为劈,一击劈空后力至剑尖,自下而上撩剑而起。
这正是洛荔之前施展过的连招。
有了开头,后面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阿恬将洛荔用过的十三式剑招依次使出,再挨个分解,将之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后者也配合着她,耐心的一次又一次喂招。
留在石室内照顾白心离的素楹被外面的动静所吸引,透过门扉向外张望,正巧就看到了阿恬这一连串回击,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面色依然苍白的白心离,顿时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荒谬感。
“同辈弟子里出了两个怪物,这可真让我这种老人家吃不消。”她报复性的捏起白心离的脸颊肉恶狠狠的说道。
而被她归类到怪物的白恬则是有了新的难题,随着她应对越来越熟练,洛荔的攻击也变得越来越难应付,直到最后,她使用了剑意。
洛荔的剑意是阿恬遇到过最刚烈的一个,仅仅是一照面,她就有一种直面剑山刃海的错觉,剑风压着她的头皮飞过去,带走了飘散的发丝,并在演武场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阿恬毫无怀疑,如果自己没有侧身躲过,恐怕现在就已经被切成两段了。
“剑名千刃,”洛荔耸了耸肩,“请多指教。”
“师父你这不是指教,你这是想弄死我吧。”
阿恬埋怨的看着她,换来了对方一个俏皮的眨眼。
没有办法,少女开始了惊险的逃跑。
剑意,阿恬并不是没有,可她很清楚,还未明确剑心的自己勉强使出的剑意与洛荔相比就是一个空壳,稍微一碰就会碎的稀里哗啦。
于是,她只能跑。
左闪、右躲、弯腰、仰头……阿恬自修炼以来,从未跑的如此迅疾又快速,她像是回到了广开镇老家,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白家的大院子里与玩伴们相互打闹,敏捷的躲避着一个个丢过来的小沙袋,只不过白夫人他们缝制的小沙袋可不会有开山裂石的威力。
“天地之初,混沌清虚之气,名为太极,后太极化阴阳……”
游刃有余的洛荔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颇有教书先生的架势。
“重阴必阳,重阳必阴,物极必反,莫过如此。”
阿恬知道这句话,因为教书先生还真的说过。
这是太极阴阳互相转化的老生常谈,随便在街边碰到一个算命先生都能给你说的头头是道,然而洛荔在此刻说这些,必然不会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阿恬沉下心,开始思考。
手中的剑叫做万劫,那心中的剑又叫什么?
她见过白心离的剑意,感天地之共鸣,明万物之悲戚。
她也见过素楹的剑意,时光如水,轻薄却又延绵。
她现在见到了洛荔的剑意,剑山刃海,锐利无匹。
可这都不是她的剑意。
阿恬的身体还在躲闪,精神却开始飘远。
剑心,与本心息息相关。
她要去做,最想做的事。
“别忘了你最初的目的。”
朱篁的话在耳边响起,少女逐渐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天空,她站着不动了。
然而,洛荔的剑光却不会、也来不及停下。
在那段模糊的记忆里,她也曾无数次抬头仰望过天空,在太古之时,天空更加高远也更加清透,而不是像现在,仅仅是一个被仙界隔绝后的空白。
破空声响起,锐利的剑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自身后而来,她充耳不闻。
这个由天道一力挑起的世界是不是错了?
对此,天道有了答案,阿恬却依然迷茫,或许身处此世也不过是作茧自缚的牢笼,可若是不走出去,就连认清牢笼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世界的对与错,就让她亲自去衡量吧。
“我想要……”阿恬喃喃的说,“……再看一次过去的天空。”
璀璨的剑光已经到了她的后脑勺。
密切关注着演武场情况的素楹见状提起剑就想出手,她的白驹是最快的剑,转瞬之间就可以拦截洛荔的剑光,可就在她要拔剑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阻止了素楹的行动。
她顺着手向上看去,不知何时已经苏醒的白心离正站在她身后,他的面色依然很差,精神却不糟,注意到素楹疑惑不解的目光后,青年缓慢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么一耽搁,就错过了最好的出手时机,素楹只能焦急的看着剑光射向少女,生怕下一秒就是血溅当场的结局。
相比之下,最应该着急惊慌的洛荔却很平静,她在发现自家徒弟不躲也不闭的时候,并没有急忙拦截剑光,反而气定神闲的吹了一声口哨。
或许是为了应证姜还是老的辣,就在三人的注视下,锐利的剑光在仅距离少女后脑勺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拦截它的,正是一朵朵盘旋而上的火焰莲花。
阿恬闭着眼睛,她的手在万劫的剑柄上收紧,然后缓缓的将剑刃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剑光。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它,一方面,它凶狠、暴戾、充满了毁灭之气,夹裹着狂澜横扫于天地之间,另一方面,它又温柔、梦幻,带着勃勃的生机吹拂过大地。
就是如此矛盾的美丽剑光,从万劫的剑鞘里倾泻而出。
漫天的火莲也紧随着剑光而变化,一半逐渐透明,一半则颜色宛如浓墨般漆黑,二者相互交汇,最终在少女身后组成了阴阳二鱼的图案。
阿恬手腕一转,上前一步,扭身将万劫的剑尖对准了被火莲簇拥着悬停在半空的锐利剑气,身后的阴阳鱼开始转动,最终黑鱼跃动了起来,狂暴的黑色火莲霎时间就吞没了那单薄的剑光,以雷霆万钧之势对着洛荔袭去。
“来的好!”洛荔哈哈笑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火焰将自己吞没,“如果没有这点本事,也不配做我的徒弟!”
火焰噼里啪啦作响,素楹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蕴含在其中的可怕力量,而洛荔却像没事人一样,她发现火舌舔舐之下,她连衣角都没有泛黄。
“宗主找洛荔师叔去教导白师妹,可真是太英明神武了。”她小声嘀咕。
而在演武场中,洛荔带着满身火焰一步步走到了阿恬的面前,笑着对她说道:“怎么样?清醒了吗?”
“清醒了,”阿恬也笑了,习惯性的歪了一下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她睡了太久,也该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