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诚的室友和房东今天都不在家。
别墅内安安静静的, 连鱼在鱼缸里扑腾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四个人现在坐在客厅里不说话, 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茶几上是四杯热茶,林时雨倒的。
从烧水到取茶叶到泡茶, 整个过程娴熟的像是做了一万遍。
卓俞在旁边静冷眼看着, 心越来越凉。
她带来的那一箱东西琳琅满目的,此刻就堆在门口, 和他们自己买的那几大袋购物袋摆放在一起。
对比鲜明,非常讽刺。
事实上, 按照卓俞以前的脾气, 遇到男朋友疑似劈腿这样的事情, 她应该是大哭大闹,甩开林时雨过来拉她的手转身就走的。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竟然忍住了。
面对沈文诚先发制人的质问,她的表情很平静,仰着头瞅他, 眼睛里没有一滴泪,语气也软软的:“江时来英国出差, 我过来旅游。知道你期末考今天考完, 我就想来看看你, 正好他有空, 就送我过来了。你呢, 你为什么和林学姐在一起啊?”
“......卓俞,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男生叹口气, “你别误会,听我解释。”
这个过渡实在生硬。
有种何书桓式的欲盖弥彰。
但卓俞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
“嗯,我不误会。”
她乖乖巧巧,不哭不闹,“你解释吧。”
“......我们进去说吧,等会儿要下雨就不好了。”
卓俞看了他三秒,点点头:“好。”
江时利落地关车门锁车,迈着一双大长腿慢悠悠地跟在卓俞后头,神情比桀骜更桀骜,整一个飞扬跋扈富二代作风。
然而阿斯顿.马丁的关门声听在爱车人士耳朵里实在是悦耳,林时雨忍不住就扭头朝这边多看了几眼。
沈文诚蹙蹙眉:“江时,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会送卓俞回去的。”
“不。”
走在最前方的女生忽然转回头,在江时开口前先替他断然拒绝,“江时不回去,他要留下来跟我一起听你解释。”
“......卓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非常知道。”
卓俞很坚持,“我这一整年就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反正如果你要谈的话,江时必须在场。”
沈文诚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镇定起来,语气也淡了许多,就像是以前每一次他和卓俞交流的样子,疏离又清冷:
“那你觉得,他是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听我们谈话?”
“以我哥哥的身份。”
小姑娘踩在台阶上,阴蒙蒙的天气越发衬的她眉目黯淡,眼神无光。
却又出奇固执:“随便你信不信,反正我问心无愧。”
“......”
“沈文诚,我们谈恋爱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脑子笨,经常分不清是非真假,你随便说什么我都会信。但是劈腿出轨这种事对我来说很严重,我再喜欢你,也没办法容忍。所以江时要留下来陪我一起听,他比我聪明,如果他也觉得你的解释没问题,我就相信你。”
沈文诚怒极反笑:“那你自己呢卓俞?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出现在英国?”
“嗯,是应该的。”
卓俞点点头,“不过虽然我是跟江时一起来的,但这几天陪我在英国玩的是另外一个小姐姐。江时在伦敦工作,而我在伦敦呆的时间不超过三小时,所有行程都可以查到,你想听的话,我能解释的很清楚。”
“......”
第一次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卓俞,沈文诚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最后只能妥协:“行,既然你非要坚持,那就这样吧。”
“嘁。”
江时原本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站着,听到这话才嗤了一声。
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转着车钥匙进了门。
那种不用说话就溢于言表的轻蔑感,甚至比卓俞的执拗更让沈文诚无法接受。
他本来就和这个舍友不是很对付,跟卓俞谈恋爱后对方就更看不上他了,偏偏周围的人还都觉得江时比他优秀,这让沈文诚觉得很荒唐。
事实上,对方拿得出手的履历全都是和他那位老总爹相关的。
真刀实枪地论成绩,他是全系第一,而江时大二之后就开始在倒数第三和倒数第四之间徘徊了。
怎么比?
世界观不在同一个层面,很多事情再争也不会有半分意义。
沈文诚根本懒得在这种公子哥身上浪费精力。
——是的。
从前的沈文诚,从不觉得自己比江时差在哪里。
除了那张爹妈给的混血脸。
直到今天,离开了校园这个大环境,在异国他乡再次和这位昔日室友重逢,对方开着豪车西装革履,而自己连个驾照都没有,和仰慕的女神徒步走两公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对方拎点东西。
这种对比让沈文诚感到异常难受。
以前还在国内F大时,虽然他跟江时是室友,朝夕相处的,但他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多少压迫感。
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和江时的这点家境上的差距,很快就会被追平,毕业后要不了几年,对方就会成为同学会上笑着给自己倒酒的阿谀奉承者。
因为他书读不好,经常因为翘课而拿不到平时分,甚至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摘出来点名批评。
而且卓俞每次来找他,但凡江时在,都会数落他几句:
“江时你这学期几门公共课是不是又低空飞过?学分绩排名不会又倒数第二吧?哈哈哈连我都考的比你好,你现在可真逊。”
“江时你昨天是不是又打游戏打到半夜?你妈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大哥,你打游戏的时候能不能开个消息提示音?”
“听说我们小江爷昨天在会所又是一掷千金啊,包了整个包厢的酒钱,啧啧啧啧,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纵情酒色,小心体虚。”
江时每次都不反驳,只会不耐烦地挥着手说:“就你长了嘴,就你能哔哔,滚滚滚,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我才懒得管你呢,反正你别带坏我沈哥就行。”
那时候,江时除了睡觉,在寝室呆的时间并不多。
没有袜子穿一双丢一双,没有米饭吃一碗倒一碗,没有电脑用一台砸一台,像阿斯顿.马丁这种程度的“生活用品”,更是见都没见过。
平时和室友同学相处,态度行为也平平常常的,冬天拿个塑料袋一起去食堂打饭,凑钱装网打王者,端着盆去澡堂洗澡。
就是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大学生。
不仅是江时,哪怕是宿舍里其他条件稍微好一点,还懂点名牌奢侈品的舍友,也没在江时身上感受到太大的落差。
但是一出校园。
脱下帽衫休闲裤运动鞋,面对面站在社会的街面上时,沈文诚忽然体会到了那种所谓的“阶级感”。
天差地别,自惭形秽。
自从那天参加江时生日宴之后,第二次感觉到,自己仿佛低入了谷底。
男生与他擦肩而过时停了脚步,微微挑眉:“别瞪我。”
他的语气荒唐而嘲弄:“大哥,你现在的生死都握在我手里,老实点行不行?再惹我不高兴,你跟卓俞就分定了。”
“......”
看着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沈文诚心里非常窝火。
他很想说分就分,当初是卓俞死缠烂打非要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他追的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却硬是没能说出口。
江时冲他轻蔑一笑,跟在谢俞身后,抬腿迈进别墅的庭院里。
沈文诚攥紧了拳头。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对上了林时雨桃花一样优美的眼睛。
“别担心。”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我之前也和卓俞接触过,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你好好解释,她一定能听进去的。”
......
沈文诚和林时雨,在这时候确实是清白的。
虽然经常给她送礼物,约她吃饭散步,逢年过节还会聚在一起彼此陪伴。
但,从常规流程来看,他们确实还没有逾越那条线。
或许是同胞校友,或许是朋友知己,反正,还没有发展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
最亲密的行为也就是挽个手抱一抱——朋友之间也完全可以进行的那种。
而且甚至,林时雨还有个交往稳定的男朋友。
也在欧洲留学,虽然不是同一个国家,但离的并不远,周末经常会过来看望林时雨,很多同学都见过。
这周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国内有事,提前先回了家。
——这个现实太有说服力了。
林时雨有男朋友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比“沈文诚是个有节操的人”这样的理由更能让卓俞相信。
她以己度人,再加上曾经和林时雨选过同一节瑜伽课,有过接触,凭本能判断,觉得对方并不是一个会搞劈腿恋的人。
或许是看出了卓俞脸上的动摇,沈文诚越说越理直气壮,淡淡的眸光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指责。
仿佛是在暗指她无理取闹。
“......今天超市打折,我们约好了要去采购,我室友也在,只不过因为晚上有个约会,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喏,那两个袋子都是他的东西。”
男人揉揉眉心,似乎已经解释的有些心累了,“林时雨家住的远,东西又重,好歹都是朋友,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做不到不帮忙。而且都这个点了,我们两个人家里都没人,干脆凑一起做一顿晚饭,省时也省力,对于在外留学生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
卓俞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只是沈文诚的咄咄逼人让她有些无措,下意识转头去看江时。
江时靠着沙发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车钥匙,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分钟后,他点点头:“行,解释我听完了,具体的答复,等我们回去商量完了再告诉你,”
说着,他站起身,拉着卓俞的胳膊就想走。
“江时!”
沈文诚沉声叫住了他,眉目冷肃,“你现在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我愿意让你留下来听是为了满足你们想要的公正,不代表你就有资格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操纵卓俞,你搞搞清楚,我才是她男朋友!”
江时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弯弯唇;“我当然知道你是她男朋友。不过我不也是她的知己校友和同胞么,在感情状况混乱的时候,我不能替她参谋参谋她另一半的人品?怎么,你和你这位林同学之间的感情是纯友谊,我跟卓俞就不是了?沈文诚,做人不要太双标哦。”
“......”
他弯弯唇:“你要不放心,跟过来和我们一起住酒店就是了,不用担心钱,这一年多的,卓俞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也不差那么一天两天的房费。”
“......”
沈文诚攥紧拳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走了。”
男生潇洒一挥手,拉着卓俞直接往外走,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
不过他们开车要离开的时候,沈文诚追出来了。
手里拎着卓俞带过来的那箱零食和调味料,神情淡淡,语气体面:“谢谢你给我带了这么些东西过来,不过我马上就回国了,也吃不完,还是你带回去吧,或者送其他同学当个礼物也好。”
......醉了。
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寡恩薄情。
卓俞究竟是为什么会看上这种男人的?
江时无语地嗤笑一声,眼睛里头已经浮现出几分怒意,拉开车门下车。
卓俞本来想跟下来,被江时“嘭”的用力关车门挡住,眉宇冷漠:“你要是还有点骨气,就给我老实待着。”
“......”
沈文诚蹙着眉:“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跟你说几句话。”
江时一脚踢开他腿边的行李箱。
四个轮子在地上滑的老远,狠狠撞在邻居家的花坛边。
“江时!”
“别冲着老子吼。”
男生烦躁地打断他,“沈文诚,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你,只是我妹妹的一个玩物。小打小闹的让她体会体会谈恋爱的酸甜苦辣就够了,别过火,明白么?”
沈文诚错愕地抬起头,感到十分荒唐:“江时,你这是在威胁我?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够.......”
“你管我凭什么。”
江时垂眸睥睨着他,眼神阴郁,嗓音冷冷,“总之你这恋爱谈的不亏,我妹妹出手大方,这一年下来在你身上花的钱不少,心情好了还能哄你几句,你老老实实呆着,偶尔闹闹脾气也随你,就是别把自己当成个人物,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