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子的爷爷叫林天工, 这辈子统共养育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大儿子林国富,结婚二十几年只生了一个姑娘, 原本都快绝望了,但最近他媳妇又怀上了, 村里人都说是男胎, 属于老来得子, 所以护的跟什么似的, 当成眼珠子心肝肉生怕出了差错。
也正是因为这样, 两月前的林穗子才没有和她大伯娘多争执, 而是用了最愚蠢的苦肉计的办法。
二儿子林国栋, 生了三个女儿, 这本书的女主角林麦子,就是其中最小的那个。
二儿子二媳妇天性老实忠厚,总是做的最多吃的最少, 在家里没有半点话语权, 只会勤勤恳恳地埋头苦干。
哦对了, 二房一家都很喜欢林穗子,因为林穗子是家里唯一尊重他们且时不时还会为他们说几句话的人。
当然了, 林穗子对他们好,也仅仅只是因为知道, 像他们这样知恩图报的性格, 自己绝对不会养出一群白眼狼。
而她的“险恶用心”, 除了重生回来的林麦子, 没有人看穿了。
一直到后来林穗子上吊自杀, 二伯二婶都还待她如亲生一般,是她人生最后阶段中唯一的温暖。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她愿意对林麦子网开一面。
提出了这么一个互相矛盾的愿望。
三儿子,也就是林穗子的父亲林国威,算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因为他娶了一个城里媳妇。
他岳父也就是林穗子的外公,是县城里电厂的后勤主任,先是把女儿安排进了电厂大食堂,而后再把林国威这个女婿安排进了电厂当车间工人。
照理来说,林穗子也应该是城市户口才对。
但为什么会出现如今这种状况呢?
唉,这件事还得从十六年前,林穗子还没出生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她大伯林国富已经娶妻六年了,还是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弱精,反正就是很难有后。
也不知道当时他们是怎么商量的,最后的结果就是,尚在腹中的林穗子被过继给了她大伯。
尽管生出来后,他们遗憾地发现,不仅是个女娃,而且还体弱多病。
说实话,六岁以前,林穗子日子过的还是挺好的,毕竟大伯父大伯娘也就她这么一个孩子。
但是六岁后,打从大伯娘怀了第一胎开始,林穗子的待遇就一落千丈。
虽然还没有到虐待的程度,但基本已经成为了带孩子的小丫鬟。
十二岁那年,林穗子使计让回家探亲的林国威发现了自己的凄惨境地。
面黄肌肉,畏畏缩缩,站在养父母面前就如同惊弓之鸟,仿佛伺候公主一般伺候着自己的小妹。
——这个形象三分真,七分假。
但林穗子装的□□无缝,养父母也辩的哑口无言。
林国威当即便怒火中烧。
事实上,要说他对这个从来没怎么相处过的女儿有多少爱,那是没有的。
但林穗子当时的形象带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让他瞬间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愧疚和愤怒之情,跟自己的亲大哥大吵了一架。
至于后来,林穗子为什么没有被接回城里亲生父母家住——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
那一年她十二岁。
去过城里几次,和亲生父母及兄弟姐妹们也相处过几日。
足够她把一切都看的很清楚了。
首先亲生父母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
其次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对她这个外来者很排斥。
最后城里的生活条件并没有比乡下好。
他们家加上她统共五个孩子,住在电厂自建的筒子楼里,只有两个房间。
门前是蜂窝煤炉,门后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户人家。
连转个身都会撞到人。
伙食也算不上有多好,虽然母亲在食堂工作,可以时不时开个小灶,但六七个人尤其是男孩子一分,也就不剩什么了。
父亲的工作是要留给大哥的,母亲的工作是要留给大姐的,就这样还有一双弟妹没有着落呢。
现在上头想法总是变,说不准她回城过个一两年,就要被安排去下乡当知青了。
所以林穗子留了下来,理由是“我舍不得阿奶”。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基本是没有错的。
在乡下有老太太护着,小姑出嫁前的屋子就她一个人住着,城里父母对她感到愧疚,时不时也会带些好东西回来给她。
这几年不远不近的关系,更是让她和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们都处的不错。
如果不是有林麦子这位天选之子重启人生的话,林穗子真的是逆风翻盘局里的MVP,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都把一切不好的开头逆转成Happy Ending。
——只是偏偏,天公不作美。
老天爷=本书作者就是要独宠女主一人。
让她穿越时空,重启人生,把林穗子这样面善心毒的心机反派都踩在脚底下。
宣扬真善美,抨击假丑恶。
......
烈日晴空之下,林穗子被此起彼伏震天响的喊声喊回到稻田里,就看见一群年轻媳妇子和婶娘婆婆中,堂妹林麦子正躺在田梗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她脸吓得煞白:“麦子怎么了?”
“怕不是厥过去了嘞!还能喘气,不是大事。不过这么小个娃娃,也不知道咋回事,干起活来跟不要命似的,那你说这大太阳毒辣辣地晒着,能受得了吗。”
“先给她抓几下,扶到江知青那边去,别在太阳底下躺着了,不然还得出事。”
“穗子,你去那头把麦子她娘喊过来,让她把麦子背回家歇会儿,姑娘家的,也不能没命地干活啊是不是。”
“哎对对,穗子你先去喊麦子他娘,这边我们顾着就是了,她娘在东边那地头里呢,你知道在哪吧?用不用婶子带你过去?”
“不用不用。”
林麦子把自己脑袋上的草帽解下来,摆手乖巧道,“我刚才才去那边送过饭的,我知道二婶婶在哪。”
她蹲下身,正要把自己的草帽盖在堂妹脸上挡挡太阳。
就发现躺在田埂上的姑娘忽然睁开了眼睛。
毫无征兆的,那一蓦的眼神沧桑而悲凉,惊得林穗子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么都放不下去。
林麦子微微蹙了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明明还是熟悉的嗓音,却带了点让人从心底里发凉的寒意:“林穗子?”
林穗子有些怔愣。
麦子从前从来不会叫她林穗子,每次都是亲亲热热的“穗子姐”。
哪怕她们的年纪只差了半年,算是同岁。
但她什么都没说。
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草帽盖在她额头上,放柔声音,嘘寒问暖:“麦子,你好点了吗?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喝水?”
“你别碰我!”
——连带着那顶草帽,林穗子整个人都被推倒在地。
因为力道大的吓人,一时不备,若不是有人在后头挡了一下,差点就要摔进稻田里。
林麦子这突兀的举动,把旁边围着的婶娘婆子们都给吓到了。
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会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只当她们是姐妹间闹了别扭,倒没太放在心上,而是劝说道:“哎呦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都不知道轻重,这种时候还闹什么,麦子啊,你看着婶子,头晕不晕?还听得清不?婶子扶你坐起来,给你抓一抓,省得你热气排不出来,等会儿又厥过去了。”
又有婆婆拍了拍林穗子的手,冲她挤眉弄眼:“快去喊你二婶婶,别和麦子计较,她小孩子不懂事,你是姐姐,快去,等以后阿婆替你好好说她。”
乡下人家是不会把跌这么一跤当回事的。
甚至连林麦子的晕倒,他们都不觉得是多要紧的大事。
最多也就是让林穗子去把她娘给喊过来,而从来没想过要惊动家里的大老爷们。
所以哪怕林穗子因为这突兀的举动而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也依旧觉得只是姐妹姑娘家之间的小别扭而已。
林穗子点点头,勉强稳住心神,从地上爬起来,很乖巧地冲面前的老太弯弯唇一笑:“好,我这就去喊二婶婶,阿婆你别担心,我知道的。麦子她刚醒来,脑袋都还不拎清呢,你们帮忙看着点,我马上就回来。”
“哎,哎。”
.......
林穗子很快就朝着东边地头走去。
她没戴草帽,两条辫子也稍微有些凌乱了,身上沾了些尘土和草屑,来不及拍掉。
脸颊更是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
——最起码走到江时面前时,就是这副模样。
从这里走去东边的地头并不需要经过仓库,但大概是因为江时刚才也听见动静了,所以过来瞧瞧情况,两个人正好就在田埂上撞见了。
男人朝她微一点头,问:“怎么了?”
“我堂妹晕过去了,可能是天气太毒中暑了,不过现在已经醒了,应该没大事的。”
“那你现在是?”
“我去喊我二婶婶过来,等一下好把麦子送回家去,省得她还要在地头干熬。”
江时“哦”了一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她发丝微乱的脑袋上,挑了下眉,好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的帽子呢?”
“嗯?”
林穗子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片刻才反应过来,“哦,我堂妹不是中暑了么,刚才在那边的时候,我把草帽给她了。”
江时看了眼她身后,其实林麦子已经被人扶着走过来了。
因为人已经醒了,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大事,所以刚才围着看情况的人都已经重新回到地里干活去,只剩下一个年轻的媳妇子搀着她出来。
“那江知青,我就先去找......”
“她把你帽子扔了。”
江时忽然打断她。
林穗子怔怔然抬起头。
就看见男人朝着她身后抬了抬下巴,摇摇头,叹息道:“你看,你给她的帽子,她扔了。”
“......”
林穗下意识转过身。
果然,快到走到跟前的她堂妹,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再没有刚才带给她那种毛骨悚然感。
只是头上确实没有戴草帽。
对方的视线落在这边,似笑非笑的,声音清脆而响亮:“穗子姐,你和江知青两个人单独在这边聊什么呢?”
其实林麦子下工的这片田,面积是比较小的,田地里大多数都是老弱孤寡,很少看见青壮年劳动力在这边干活。
而女人多也就意味着,这块地方外加晒谷场,可以说是南垣岭村两个最大的八卦来源地。
林麦子这么一喊,好大半人都抬起了头。
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想听点什么。
江知青——他们知道的哇,满村子的年轻姑娘们都中意的一个后生。
林穗子——他们当然也知道的哇,满村子的年轻男娃们都中意的姑娘。
这样两个人要是有什么事,足够他们讨论个大半年了。
只是林穗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江时就弯了唇,似笑非笑的,用同样响亮的嗓音回道:“聊你刚才把你姐姐给你的帽子扔地上还踩了几脚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