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的月影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因为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太阳没有露头,天边卷着青黑的色泽,庭院内外吸足了露水的草木精神抖擞,叶片绿得发亮,一蓬蓬一丛丛,朝气勃发。
符玉斋斋主的这个举动,直接让两边的人都安静下来。
半晌,他们朝老者拱手行礼,谢过赠图之恩,各自转身离开。
老者拄着拐杖,笑眯眯地挥手让侍从上前撤换茶水,添上瓜果,做完这些,他像是力竭一样,坐在庭院里的长凳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年们挺拔的背影,感叹般地叹了一口气。
“斋主,我们为什么要将遗迹图送出去?”跟在老者身边侍奉最久的从侍看着这一幕,不解地问。
符玉斋有符玉斋的规矩,在这里,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以钱议价,像天宫和主城这样的庞然大物,出价更不会吝啬,这块遗迹图势必会被哄抢出前所未有的天价,这不管是对符玉斋自身能得到的利益,还是提高他们在六界的知名度,都是一件有利的事。
但这样一份绝世宝贝,他们却是主动送出去的。
“早年欠下的人情,能用一张图还清,我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也算是能彻底闭上眼了。”老者胡须雪白,但精神很好,回答从侍的问题时显得很和蔼,“这一辈的年轻人,时间紧迫。”
他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视线在灰蒙蒙的天穹上停顿了一瞬,而后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必须尽快学会团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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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符玉斋出来,迎面飘来牛毛般的雨丝,湫十将手上的空间戒摘下来丢到容纳空间最大的一颗里去,得到遗迹图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他们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他们比天族人先出来,出来之后就去了之前湫十常去的那家酒楼,现在天色尚早,生意本就惨淡的小酒楼里根本就没有人。
上前伺候的小二是新招来的伙计,年龄不大,干起活来却很麻利,三两下就将他们这桌该上的东西都上齐了,说了句“客官慢用”后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秦冬霖抬手布置了个禁制,将他们这桌都圈了进去。
不大不小的一张桌子边摆着四张干净的长条凳,他们四个人一人坐了一个方位。
湫十一双美眸黑白分明,她挪了挪身子,往秦冬霖那边靠了靠,催促道:“是真的遗迹图吗?拿出来看看。”
秦冬霖从喉咙里低沉地嗯了一声当做回答,也不见什么动作,云纹皎月袖袍中就自行飘出了一块光团,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像是一只巨大的萤火虫。
湫十伸手,将它握在手里,那是一种冰凉的丝绸质感,顺滑细腻,不似凡物。像是感应到什么,这团布帛上的光慢慢熄灭下来,湫十将它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四个人凑近了观察。
这面布帛看起来年代久远,四个小角都已经泛黄,大概有半个桌面那么大,白色的帛面上被人用墨笔画上了扭扭曲曲的黑线,看上去毫无厘头,并不是湫十想象中那样详细清晰,标了地址和具体城池的地图,反而像一条条狂舞的乱蛇纠缠在一起。
那些线条扭到最中间,已经成了一大团深黑的墨渍,而布帛就在这最关键的地方,被整齐地割裂开。
这只是一半的遗迹图,另一半给了天族。
最关键,也可能唯一有用的线索,恰恰断在这里。
仔细找了半天,湫十眉头拧起来,等几人看完,抬眸互相对视之后,她手指尖点在那些像是乱画出来的线条上,开口道:“上面一座城池的名字都没提,全是黑色的线,最中间有个字,看着像洪荒时的神语,但,仅凭我们手上的这一半,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字。”
毋庸置疑,这个字就是关键。
湫十对六界奇闻异事、秘境古迹所猎甚广,书看得多了,方方面面都知道一些,就连洪荒时期的神语都能识别出少数。
伍斐眉心隆起,扇边敲了敲桌角,摇头道:“还真没想到,遗迹图会长这个样子。”
确实,这跟他们认知中标画得工工整整,只需要按着上面所指方向行进的地图有较大的出入,光看这份遗迹图,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这是要猜什么哑谜。
“你看着,这个字……”宋昀诃长眉入鬓,如玉的手指碾了碾布帛边缘处那个模糊不清的古字,“像什么。”
湫十再次凑上前辨认,半晌之后,摇了下头,道:“如果是洪荒时的神语,有好几个都是这样的结构,像古、密、双字这些,如果是往后一些的时代,云、河、叶也有可能。”
她总结:“我得看到另一半的图,才能分辨出来,凭这半个字猜,可能性太多了。”
伍斐和宋昀诃对视一眼,坐回到了各自的凳子上。
湫十看着眼前这张鬼画符一样的遗迹图发愁,“鹿原秘境太大了,我们不可能带着这张图把所有地方转个遍,这些线条,肯定也有深意,只是我们现在看不出来。”
因为缺少了一半的图。
直到这个时候,湫十才算是明白那位好心送图的符玉斋斋主说的“是各自为营,还是合作双赢”是什么意思了。最重要的信息一分为二,如果不能拼凑成完整的一张图,那么这半张图拿着,根本毫无作用。
“怎么办。”湫十卷着鬓边的黑发放在指尖绕着,卷起再松开,无意识地重复,“真找天族合作?”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不现实。
鹿原秘境不是别的小打小闹,它的危险性常人难以想象,自然,机缘也不少。听闻鹿原秘境每一次开启,那些活着的少年天骄出来后,总会跃出几匹黑马,或是得到了远古大能的传承,或是获得了某种洪荒巨兽的圣骨,彻底激发了体内的返祖血脉。
若这遗迹里只有些灵石灵物还好说,若是上述这一类的机缘,怎么分?算谁的?
而且天族和妖族的关系,注定是处处提防,时时小心,这样的状态,怎么同行?怎么合作?
“我觉得,要不这样。”湫十眼珠子转了转,她道:“这里是主城,天族厉害的那些人物都还没来,我们现在趁他们还没走远,直接去打一架,把另一块图抢过来。”
说完,她扯了下嘴角,恨恨地接:“当年在天族拍卖场,我和伍斐拍下来的圣泉,就是这么被莫软软和云玄截胡的。”
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鲜活的生气将她脸上的柔弱娇孱驱散了些,说到这里,湫十扭头,问伍斐:“还记得当年他们说的什么话吧?”
“能不记得吗。”伍斐桃花眼上挑,脸上的笑意半分没减,反而更浓郁了些,他像是陷入了某场回忆里,将那段话语重复了一遍:“记住,我们这不叫仗势欺人,这是你们技不如人。”
就因为他们拍下的圣泉,莫软软突然想要了,天族稍大一些的少年于是用这种方法来讨好他们的小公主。
自打那件事后,湫十和莫软软正式结下了梁子。
“我赞同。”伍斐一反常态,头一个表态,他耸了耸肩,道:“打得过算是他们的本事,东西被抢走了只能说技不如人,到时候我们将原话奉还就是了。”
湫十眼睛亮了起来,有些跃跃欲试地盘点人数:“秦冬霖拖住骆瀛,你们两个把云玄和莫长恒围了,那几位长老我用父亲的捆仙绳捆住,莫软软交给我,遗迹图肯定在她身上。”
主城的地盘,自家门前,最不缺的就是人。
宋昀诃看着伍斐联合湫十一起胡闹,不禁有些头疼,他伸手抚了抚湫十的发顶以示安抚,打消了他们这种念头:“当年他们都小,不懂事呢,事后也都挨罚道歉了,如今你们都多大的人了,再要闹成这样,说不过去。”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来主城恭贺父亲寿辰的,来者是客。”
湫十原本也只是嘴上说说过瘾而已,被宋昀诃这么耳提面命一通念叨,她又兴致缺缺地将目光投向了那块被均匀划成两半的布帛。
“拿回去查一查。”一直没说话的秦冬霖突然开口:“有点像界壁碑上的文字。”
湫十神情一敛,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将那个字看了又看,而后点头应下:“行,我去藏书阁查一查,有什么发现再通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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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翌从主城府搬出来的第二日,高墙深院里,巨大的铜环门叩“铛铛”敲了两下,半晌,青枫从院子里探出头,先是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发现没人后,又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程翌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妖族强横的恢复力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公子,新传来的消息。”青枫看着站在细雨中清瘦挺拔的男子,声音压得又低又快:“我用了隐身咒去拿的,主城府上派来的守卫没有发现。”
程翌手指骨节很好看,节节剔透分明,他不紧不慢地接过青枫手里的信纸,慢慢展开,看完之后,那张信纸便被碾碎成了齑粉,顺着他漂亮的手掌纷纷扬扬落下。
“主城和天族各得了一块残图。”程翌掩唇弯腰咳了一声,声音宛若轻喃:“鹿原之期近在咫尺,我的伤却迟迟不好。”
不得不说,他是个像雪一样干净的人,这样的气质源自于骨血,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
“天族一行人,现在在何处落脚?”半晌,程翌开口问。
青枫恭敬地回:“公子,在主城的山海驿站,邺都和修真门派们的不少核心弟子都在,进出都有主城府的飞鱼卫把守,戒备森严。”
“无妨。”程翌声线温润:“明日,莫软软一行人会出来的。”
从始至终,这位在天族最受宠,天真烂漫没什么心眼的单纯小公主,才是他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