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十回白棠院不久,妖月琴灵就跌跌撞撞喝醉酒一样回来了。
肉球一样的琴灵迈开一条腿,迈到一半又像没有力气一样,实在跨不上那道门槛,软哒哒地顺着门框躺在了地上,两片薄若蝉翼的小翅膀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两只黑葡萄一样澄澈的眼睛倒是没闭上,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窗前看湖色的湫十。
“你这是去哪了?”湫十走近些,鼻尖动了动,道:“好大的酒味。”
趴在门口圆滚滚的肉球长而尖的耳朵动了动,在湫十手掌即将将它捧起来的时候,嗖的一声消失在了原地。
“真是……”湫十提了提眉,轻笑道:“还以为饮了酒能让亲近一下。”
结果还是滑不溜秋,精得很。
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喃喃自语,琴灵醉醺醺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我去看过婆娑剑灵本体的伤了。”
湫十下意识问:“怎么样?”
“说严重也不算太严重,没有消散的危险,就是沾惹了些东西,有些棘手。”
湫十不知道它们这些从洪荒中州时期活下来的天地圣物口里的“有些棘手”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惊天难度,但从它们两个都无法祛除的程度来看,她没敢多问。
而且看样子,琴灵也没打算多说。
“对了。鹿原秘境开启的时间可能要提前。”半晌,就在湫十以为琴灵已经回到妖月琴中的时候,它开口,丢下了一颗炸弹。
“提前?怎么会提前?”湫十愕然,她水晶一样透明的指甲在窗边缓缓下落,声音中惊讶的意味不加掩饰:“鹿原秘境每次开启的时间都是由六界宫推演上千次得出的日期,合应变数,从未出过差错,怎么这次突然就要提前了?”
很快,她收拾好情绪,又问:“提前到什么时候?现在过去可还赶得及?”
鹿原秘境是整个六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每一回开启,由六界各族太上长老组成的六界宫提前数千年就要开始用大神通演算,算出最适合开启秘境的时机以及秘境所能承受的,能达到最平衡的人数,再根据总体实力,对六界的贡献以及其他一些考据,将总名额分配下去,严格把控,多一个也不行——这就是之前莫软软为难的原因。
这不是她和湫十能擅自做主的事。
而其他的散修,也不是全然被拒绝在门外,跟这样的惊天机缘错过。
他们可以通过另一种自然开启的门进去,但从那个门踏进去的人,会被传送到整个鹿原秘境的边城,据说曾经是中州之地关押死囚、罪恶和邪祟的地方,无比凶险不说,主要是——
边城只有危险,没有机缘。
他们得在边城之中找到唯一的通天道,然后筛落足足六成的人,才有机会离开边城,被随机传送到秘境其他地方。
这个就看自身运势了,传送到中心点的城池算运气好,传送到偏僻的古镇小城,也只能叹一声天意如此。
那样的地方,程翌以重伤之身进去,只怕会连骨头都不剩。
相比而言,像湫十他们这些获得名额,直接被六界宫的大能们联手送进中州十二主城的人,无疑幸运且省事太多了。
若是距离开启时间还长,湫十倒不至于如此惊讶,主要是距离六界宫通知下来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了。
从主城出发到鹿原,路上时间算得宽裕点,需要一个半月。
剩下的时间,她想陪宋呈殊好好过个生辰,再准备清点一下进鹿原秘境可能需要的东西,有没有遗漏。
还有那块遗迹图上的字,她也还没来得及查出来。
如果真要现在就得走,那就太匆忙了,真打得人措手不及。
六界宫到现在都毫无动静,根本没有通知下来。
沉默半晌后,湫十反应过来,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喝醉了,说的胡话吧?”
“骗你做什么。”琴灵懒洋洋地道:“你等着吧,最多明日,六界宫那些没见识的老头们就要一个个下通知让你们收拾东西赶紧上路了。”
“婆娑没认主之前,一直镇守在凤回城的地底下。异变早在万年前就开始了,但前期它在沉睡中,那种变化又太微妙,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惹上麻烦了。”琴灵说到这,歪着脑袋慢慢打了个酒嗝,见湫十不说话,提高了声音道:“凤回城,凤回城你不知道吗?中州十二主城之一,洪荒时……”
“洪荒时那位天凤大人的驻地,也是他的埋骨地。”湫十打断它,慢慢道:“我知道。”
琴灵接着道:“我看了婆娑的记忆,我们这些曾镇过中州各城的圣物对那个地方感知更敏锐,婆娑是昨日子时察觉到了时间变动,但无法确定,今日我跟着它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
“六界宫里的那些老妖怪很快就能感知到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吧。”
这样一来,湫十的计划全乱了。她二话没说,从窗边走到里屋,将抽屉翻开,长指微点,解开上面的禁制,露出了里面躺着的十几个空间戒。
“这消息属实吗?”湫十生怕是琴灵喝酒之后的嘴瓢,她顿了一下,换个方向问:“婆娑呢?它也饮酒了?”
“它?”说起婆娑剑灵,琴灵来了精神,它嗤的笑了一声,有些嫌弃地道:“它现在被那东西缠着,本体都显现不出来了,一堆的破麻烦,还饮酒呢,喝茶都没心情。”
自从发现昔日高居圣物榜首,死死压它一头的老熟人落魄成这样了,琴灵作为当世已经现世的圣物中最完好、最强大的一个,尾巴就差翘到天上去,浑然不提它从前在婆娑剑剑光下忍气吞声的日子。
湫十得了它的准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将留音玉解下来,精准地找到秦冬霖留下的那一道剑气,指尖微动,输入一丝灵力。
没过多久,留音玉亮了起来。
“秦冬霖?”湫十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嗯。”秦冬霖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刚才琴灵回来,它跟我说,鹿原秘境的开启时间要提前,这事婆娑剑灵跟你说过没?真的还是假的?”湫十一口气说完,等着他回答。
留音玉的那一边,男人清冷的声线稳稳入耳:“说了。”
就是确有其事的意思。
湫十缓了缓,抚着额站起来,小声道:“我去收拾东西。之前我在符玉斋定了一批伤药和恢复的丹药都还没到,还有主城府的纯露,加上我之前刻意留着的,一时之间能拿出来的也只有十瓶。我们那么多人呢,感觉怎么都不够用。”
她一着急,话就有点多,絮絮叨叨的碎碎念。
主城这次带队的是宋昀诃和她,宋昀诃要忙的事更多,包括跟底下队伍中成员的一些私下沟通,了解状态,甚至还要组成一些配合,使用连贯的法阵应对危险。湫十不喜欢做这些,就负责准备进鹿原可能会需要的一些伤药,灵丹,以及镇噩的灵符。
别的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但像灵符这些有时间限制的东西,放得越久,上面的符文威力渐渐削弱,过个三年五年的,就已经是一叠废纸。按照湫十原来的设想,最好是在出发前几日去符玉斋让灵师绘制,尽量让使用时间达到最长。
这些东西都是只能多,不能少的。
秦冬霖也在翻看空间戒里的东西,他负责整个流岐山的队伍,要考虑的事项更多。
留音玉静静地亮着,湫十将它搁在桌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做各的事,气氛倒也融洽。
等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湫十推开楹窗,外面天穹沉黑,圆月皎皎,已至深夜。
她没心思做别的,思来想去,干脆将那块被劈成一半的残图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几盏琉璃灯随着她的心意漂浮到了近前,将残图上的每一条弯曲的线、每一块笔尖加深的墨渍都照得直观清楚。
湫十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一幅图。
反而更像是小孩的涂鸦。
她坐着桌前,托着腮,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留音玉另一边的秦冬霖放下手中的瓷瓶,动作顿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
“秦冬霖。”
许是外面的月色太温柔,秦冬霖听着这声连名带姓的称呼,竟也觉得温柔而顺耳起来。
“你还在没在听我说话啊?”湫十声音提高了些。
“我在。”秦冬霖的声音多少有些无奈。
“我现在有个想法。”湫十对这样的声调习以为常,她看着那张图,缓声道:“有没有可能是这样,这张图的关键,其实不在中间被斩断的这半个字,而是这半面图。这些线条,也根本就不是地图中的山,水和城池,这是被勾勒出的笔画,整张图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遗迹图,而是一个字。”
一个巨大的,能够给他们清楚提示的字。
所以符玉斋的斋主才说,要他们合作共赢,看过这张图的他肯定知道,拿着一半的图,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接着说。”秦冬霖道。
湫十凑近了看,凝着眉,又说:“我的猜想是,整张图凑起来的那个字,是在提示我们遗迹在秘境中所处的方位或是古城名,而中间这个小的字,则是具体的方向或是城中有名的去处,比如古楼古……”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纷乱而匆忙的脚步声。
湫十蹙眉,止住了话头。
少顷,明月的声音响起:“姑娘,少君来了。”
湫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站起身,将遗迹图收回空间戒里,而后状若平常地开口:“请少君进来。”
明月掀开帘子,宋昀诃身上还流淌着夜色的寒意,他见湫十并未入密室修炼,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十,方才六界宫传音下来,通知各族各界,鹿原秘境开启时间提前。父君算了一下路程,让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出发。”宋昀诃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看了眼桌上亮着的留音玉,心下了然,又道:“驿站里住着的大多是各族公子姑娘,族中同进秘境的年轻一辈都未跟来,现在这形势,来不及让他们回去再慢慢集合族中队伍出发了,很可能要同我们一起。”
“我现在要去驿站清点人数,等天一亮,我让陆珏来接你。”
“你瞧,我早跟你说了吧。”琴灵凑了个热闹,有些得意地道。
“我要出去一趟,天亮之前回来。”湫十取出出城的腰牌,突然道。
鹿原秘境,无数英雄战将的埋骨之地,但也因此生了许多邪祟,他们那么多人进去,灵符是必须要准备的。
“湫十。”还没等宋昀诃发话,留音玉里就传出了清冷的男子声线。
“待在主城府,别乱跑。”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