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芯片破解到一半,谢越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自己曾被江涟控制过,只记得几个模糊的画面——昏黑的实验室,阴冷的气氛,到处都是紫黑色的触足,一眼望去仿佛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巢穴。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那个身影可怕。
他身形冷峻挺拔,穿着垂至膝盖的白大褂,从鼻梁,到唇线,到下颚角,再到修长有力的指骨,都无比优越,无比好看。
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身形与阴影的衔接处,一直有什么在疯狂蠕动,不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嗡鸣声。
那嗡鸣声至今还在谢越泽的耳边回荡,令他血液发凉。
谢越泽看着周姣,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耳中有什么闪了一下,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姣:“还行。”
谢越泽想了想,说:“如果你还在特殊局上班的话,我不会帮你破解芯片。信用芯片虽然功能最少,却是最有可能改变你大脑的一种芯片。”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生物科技推广得最多的是信用芯片。他们不知道想要建立起一个巨型垄断公司,首先要建立起区别于其他公司的信用体系……”
周姣看着显示器上的破解进度条,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我在生物科技工作了很长时间,我知道信用芯片的来历……”
谢越泽却摇了摇头:“建立信用体系,只是第一步。有了信用体系后,公司就可以掌控每一个人的动向,给高信用客户量身定制广告,推荐核心产品;限制低信用客户消费,定位他们的位置,把他们送去旗下工厂做苦力。”
“而这,只是最基础的功能。”谢越泽轻轻地说,“更深层次的功能,很有可能是根据大数据推算出人们在政治上的偏好,操控选票……”
与此同时,破解进度条走到了85%。
周姣抬眼望了一圈四周——这是一个很典型的芯片手术室,显示器、主机、皮椅,后面是一排冰柜,里面堆放着兴奋剂、镇静剂和止痛剂,标签很脏,但能隐约看出是生物科技的牌子。
——生物科技?
周姣突然垂下眼睫毛,颤声说:“……别说了,我父母就是……”她压抑地抽泣一声,“我现在没办法听这些……”
她眉眼冷峭,肤色极白,忽然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叫人心生怜惜,尤其是脖颈处还有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指印,更加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如果谢越泽离她再近一些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肩背到腰腹全部如弓一般紧绷,那是一个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的姿势。
但谢越泽已经信了她的话。
资料显示,周姣的父母死于一场芯片爆炸。
她完全有理由这么悲伤。
他往前一倾身,再次握住她的手:“别怕,姣姣。只要你相信我,就能给你的父母报仇……”
同一时刻,进度条显示100%,破解完毕。
说时迟那时快,周姣一手拔掉个人连接线,另一手闪电般钳制住谢越泽的喉咙——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改造的缘故,掐着谢越泽的喉骨,毫不犹豫将他反掼在了皮椅上!
她将连接线塞回耳后的接口里,膝盖一抬,压在谢越泽的肩上:“——让我来猜猜,你是哪个公司的人。”
谢越泽正要说话,听见这话猝然一僵。
“‘生物科技’给你的罪名是‘下载并传播机密资料’,但是这两天,我一直在网上搜索有关于‘生物科技’的信息,你说的那些,网上一个字也没有。”她冷漠问道,“请问,你传播到哪儿去了?”
“——只有两种可能,”她一边说,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几乎是立刻,谢越泽的喉骨就发出了可怕的咔咔声,“第一种,你是一个佣兵,你窃取这些资料是为了卖钱,传播的对象是你的客户;第二种,你是其他巨型垄断公司的人,是为了自己公司的利益,才去窃取这些资料……”
她掐得真的太重了,谢越泽只能一边痛苦喘息,一边说道:
“……你真的很聪明,姣姣。我的确是其他公司的人……但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相信我……”
周姣冷冷地俯视着他。
“我知道,你绝对不是自愿待在江涟的身边……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摆脱他……我知道他有多么可怕……”
原以为这句话百分百能打动她,毕竟她脖颈上的青紫指印是那么吓人——她很可能经历了一番难以想象的搏斗,才从江涟的手下捡了一条命。
谁知,他话音落下,她居然轻声笑了起来。
只见她往前一俯身,紧贴在谢越泽的耳边说:“给你挖个坑就往里面跳啊——如果你是其他公司的人,冰柜里为什么全是生物科技的药?”
谢越泽瞳孔骤缩。
“忘了说,还有一种可能——你是生物科技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窃取机密资料,那晚你过来,只是因为你们监测到了江涟的异常,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江涟在特殊局待了半年,生物科技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个变数,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发现了,但不敢轻举妄动。
谢越泽不过是一个监视江涟的摄像头。
“知道你哪里露馅了吗?”周姣微扯唇角,“只有公司的人,才知道我父母的死跟芯片有关,普通人只知道他们死于自杀式袭击;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昨天我才接触到芯片的阴谋论,今天你就告诉我,生物科技并不是对‘芯片疯子’一无所知。你试图用更多的信息让我对你产生信任,好让你们继续检测江涟的动向。但你们一下子给得太多了,我不相信所谓的内网,能查到这么多秘辛。”
谢越泽沉默。
“最后一点,”周姣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明明我们连接着芯片,提到江涟的时候,你却换了人声。你在故意试探江涟对我的态度。”
她压低声音,轻而冰冷地在他的耳边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对江涟价值不大,你说的那些话有可能会把我害死?这种情况下,还想让我跟你合作?”
周姣真想直接弄死谢越泽。
她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容忍度。
但她得留他一命,让他去传话。
周姣松开谢越泽的咽喉,后退一步,在桌上抽了一张消毒巾,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
“换一个更聪明的人来找我吧,你还不够格。”
说完,她扔掉消毒巾,转身走出手术室。
周姣不相信公司的人。
这些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想要送走江涟,与公司合作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是天生怪物,一个是人造怪物。
她该怎么选?
·
周姣离开后,一个日本口音的声音在谢越泽耳边响起:
“你太着急了,你也知道她是一个聪明人。对待聪明人,不能威逼,只能利诱。”
谢越泽轻碰了碰剧痛的脖颈,苦笑道:“对不起,大人。我搞砸了。”
“你没有搞砸,”那个人答道,“她太聪明了,一点信息就能推测出全貌。我们不需要这么聪明的棋子。”
谢越泽意识到什么,心中一凛:“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她不愿意合作,那就换一个人去接近江涟。”那个人漫不经心地说,“她不知道,我们能通过芯片看到她经历的一切。她刚才那么对你,是因为她很恐惧江涟,她也无法掌控这个怪物。她现在能活着,是因为怪物喜欢她的气味,而气味作为化学信息,是可以调配出来的。”
谢越泽立刻懂了高层的意思:
他们准备调配出周姣的气味,让另一个人去接近江涟。
这个人不一定有周姣聪明,但肯定比周姣听话、忠诚、值得信任。
然后,周姣就可以消失了。
出于某种直觉,谢越泽觉得这个计划,行不通。
·
周姣眼角抽搐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就知道会被舔!
江涟像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适一般,用力扣着她的手,手掌的裂隙开开合合,湿冷而滑腻的齿舌专心致志地卷着她的手指。
——如果他像人类一样舔她,她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好受个屁。
周姣想,都一样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该不该感谢他跟她接吻的时候,没有用手上这张嘴?
想到他用手上的裂隙吻她,她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心底窜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江涟好像不是很在意她撒的那些谎……那就好,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好这一口”的意思。
她却不知道,江涟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处于极端愤怒状态,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她都说了些什么。
——周姣从手术室出来以后,身上有了其他男性的气味。
这个发现,令他心底杀意疯涨。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杀意,如同密密麻麻的白蚁钻进关节里咬啮骨头,必须用滚烫的鲜血才能将其浇下去。
假如这时,周姣往他的身后看一眼,就会发现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在此刻变得极为畸形可怖,能清晰地看见触足蠕动凸起的形状,似乎随时都会有触足从皮肤底下猛然钻出。
——想把这里的人都杀死。
江涟眼神冰冷得骇人,杀意和怒火疯狂交织。
但是,首先得覆盖她身上其他男性的气味。
周姣已经放弃挣扎了。
她任由江涟用掌心裂隙里的东西,把她的手指裹缠了一遍又一遍。
现在,她的手就像刚从泥沼中拔-出来一般,手指与手指之间,黏着一层难以形容的湿意。
原以为舔完手指他就消停了,没想到那东西开始沿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带着阴冷的寒意游向她的肩颈。
周姣连忙按住那玩意儿,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望过去的一刹那,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江涟现在的表情不对劲,很不对劲,双眼爬满狰狞的血丝,脸上每过两秒钟,就会有一条触足在皮肤底下剧烈蠕动——看上去就像面部痉挛一般。
“……您怎么了?”
江涟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心神完全被一件事占据——覆盖她身上其他男性的气味。
她的身上除了她自己的气味,只能有他的气味。
齿-舌被按住,那就换一种办法。
江涟掌心的裂隙合拢了。
周姣松了一口气,可以沟通就行,还以为他表情扭曲成这样,已经完全没办法沟通了呢。
她清了清喉咙,正要问他怎么了,两只手突然被他用一只手反扣在身后。
周姣:“?”
她眉头微蹙,看着江涟扣着她的双腕,走到她的面前,低头嗅了嗅她的头发,又嗅了嗅她的脖颈。
整个过程中,他都死盯着她,眼中燃烧着一种极为恐怖的情绪。
目光不再是又黏又滑的浆液,而是刺烫、可以凝固的蜡液,带着强烈的实质感。
气氛古怪又紧绷,周姣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紧。
……他不会又想杀了她吧?
虽然她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杀意,但他今天露出太多次这种想要杀人的眼神了……会不会是她的感觉出错了?
想到有可能是她的感觉出错了,周姣脑中警铃大作,心底寒意直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钟,她看到江涟上前一步,紧接着整个人从中间裂开了。
——是的,整个人,从中间,裂开了。
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金丝镜片后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颈部以下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隙,暴露出虫洞般幽深的内部,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异次元空间。
周姣:“………………”
卧槽?!!!!!
她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条裂隙朝她当头罩下,如同蚌壳一般,将她上半身牢牢包裹住。
江涟一手反扣着她的手,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一刻,他几乎要像人类一样餍足叹息。
——其他男人的气味终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