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了抚只到肩部的短发, 发现这个长度,发尾能正好扫到我的锁骨上。
现在秋天快要过去了,可以穿一件焦糖色的大衣。
从韦恩庄园主卧的落地窗望出去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荒林在山脉间渲染出橙红枯黄。再往边看去是布里斯托县的人家,分布在低矮处的几栋矮小建筑。
我在梳妆台前站起身, 推开窗户让凉风透进屋里。躺在床上的人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似乎是因为被风吹动的额发蹭到了鼻梁。
这是我把布鲁斯从下水道迷宫里带回来的第三天。
他刚回来时情况很糟糕, 营养不良的同时还摄入了份量不小的致.幻.剂。阿福为了控制住他,直接下手打了足够迷晕一头大象剂量的镇定剂。他倒在床上足足昏睡了三天,直到刚才才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坐在床边,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睡美人,需要王子的唤醒之吻吗?”
他的睫毛挣了挣, 有些别扭地撇过脸,躲掉我的恶魔之手,“......露西?”
“恭喜你回到幸福温暖的韦恩大宅, 今天的早餐是阿福特制的黄瓜三明治改良版,增添了蜂蜜芥末酱调整口味。”我顿了顿,“坏消息是, 最后一个被迪克吃掉了,他以为你明天才能醒。”
布鲁斯捂着眼睛呻.吟, 慢慢拖着僵硬的身体爬起来,“现在是......?”
“周五,九月十八日。”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 布鲁斯接过杯子像一只睡懵的大猫乖巧地捧着杯子喝水。
我撑着下巴看他喝水,“你昏迷了三天, 期间都是靠葡萄糖维持基本的营养需求。吊瓶几分钟前被卡珊收走了。你是打算先休息一会儿, 还是我直接告诉他们你醒过来的好消息。”
布鲁斯咕噜咕噜几声, 小声道,“饶了我吧。”
看样子是有睡回笼觉的需求。
我拿走空杯子,正要离开留给他一个安静的休息空间,一只手勾住我的手腕。
“你不休息一下吗?”
“嗯?你在邀请我吗?”
他指了指我的眼下,“你有几天没睡好了吧?”
既然有人邀请,我不打算矜持。我脱掉外套翻身上床,躺在他旁边,他手背上的滞留针膈到我的掌心。
“平心而论,我做得还不错吧?”我有些得意道,“你打电话给书店的时候,大概没想到真的会走到美救英雄的地步。”
他颇有意见地挠了两下我的手心,“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现在来讨好我已经没用了,”我说,“我要克扣你恢复期间的零食,所有人都不准给你送小饼干。”
他偏过头看我,我也侧过来看他。
“我有话想对你说......等几天。”
“巧了,我也有想说的。”我伸手去捂住他的眼睛,“不用心急,我不会偷跑到哪个下水道底下的迷宫里,你有很充足的时间组织语言。”
我没看错他的表情,他应该是笑了一下,放松地闭上眼睛。
我拨开他额前的黑发,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午安。”
“你要站在我们这边,和我们一起抵制他。”杰森盘腿坐在沙发上,怒气冲冲地说。
“同意,仅仅只是禁零食的惩罚太轻了。”迪克严肃道,他在配合杰森煽风点火,“作为他的搭档——和预备搭档,我们要求资料共享。”
两位在蝙蝠洞打扫卫生的男孩对布鲁斯排除他们单独行动的行为非常不满。我都不忍心告诉迪克,利爪和哈利马戏团牵扯颇多,他本人就是目标之一。而这件事就是布鲁斯决心单独行动的推手之一。
“利益需要自己争取,”虽然他可能不会接受你们的意见,“建议你们孤立他。”尽管大概率起不到作用。
卡珊在旁边磕磕巴巴地说话,“不要......孤立。”
她在尝试与人沟通,我们轮流教她开口发音,她现在可以别扭地说出几个简单又能被听懂的音节。
“不是你理解的‘孤立’,卡珊。”我安慰女孩,给两个不开心的男孩指点,“这个结果需要你们磨合,找到最好的平衡。重点是你们要谈谈,不是要求,而是协商。”
“和他沟通很累。”迪克倒在沙发上抱怨,抱着抱枕挥舞手臂,俨然一位合格的戏剧女王,“他可以‘我们需要谈谈’。我们就是‘你需要冷静’。”
因为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我都要替他们生气了。
我点头,“我会和他说说这方面的问题。”
布鲁斯的失踪使得这个家一度陷入惶恐,给每个孩子都造成了影响。迪克和杰森更投入到训练中,卡珊则是紧张又不安,仿佛又回到了危险的地方。
这件事暴露了布鲁斯的义警生活中中存在的问题。
事实上,在他和迪克的夜间活动中,他一直很信任这位小拍档。但一旦问题涉及到他身边的人,他就会擅自为他人做决定。
我们之间的信息没有共享,我们只是知道“他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
一旦他决定不透露,我们就像一群关在房间里的囚犯,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布鲁斯失踪最大的原因不是他被法庭的杀手掳走,而是利爪涉及到迪克的身世,他私下瞒着所有人调查。
这和当初的“母亲”事件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愿意告诉我,他害怕“母亲”和我有牵扯。整件事情中我就像一只海上飘着的椰子,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这确实是一个影响家庭生活的大问题。
阿福对此也有不满,这表现在布鲁斯为此坐了几天冷板凳。他和莱斯利联手把险些掉下两百磅的布鲁斯按在床上休息,按照他们的说法,布鲁斯需要至少为期一周的复健训练。家里的三个孩子很乐意作为陪练。
我在蝙蝠洞连接书房的楼梯上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番他们三打一的英姿,趁阿福被他们转移了注意力去厨房偷汽水。
汽水不是我的,阿福不允许家里出现不健康食品。汽水是迪克藏的。
没关系,他应该不会介意,我会把矿泉水装在同款玻璃瓶里还给他的。
我拎着两瓶汽水从阁楼上到庄园的屋顶,几个孩子有时会在这里捉迷藏开小会,屋顶打扫得非常干净。
距离我和布鲁斯结婚已过三年,距离我和他交往正好快要四年。我们目前不处于热恋期。
我的汽水喝到一半,天边的晚霞一层层渲染下来,风有些冷。
通往屋顶的小门吱嘎一声打开,有人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偷走了我的第二瓶汽水。
“他们三个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布鲁斯微笑着抱怨道,“等他们长大,我必须要想出足够多的对策和方法来维持父亲的尊严。”
“因为他们对你拒绝分享信息这件事很不满。”我提醒道,“你打算怎么和迪克交代,有一个恐怖童谣组织看上了他,想把他关进棺材?”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不语。
“你不能瞒他一辈子,从客观条件上讲,你也瞒不了他一辈子。”我冷静道,“隐瞒只是逃避问题的一种方式。”
他叹了一口气,“......这次辛苦你们了。”
“你接受迪克当罗宾的初衷就是希望他能在你的看护下进行义警事业。但这次你开了一个坏头,他会学习你的做法,等到有一天他发现了不好的事,他会和你一样决定独自承担,然后把自己陷进去。”
我抿了一口汽水,迟迟不咽下去,“你们需要各退一步,我们之间也需要各退一步。”
他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看着我。
我放下汽水瓶,对上他的眼神,“我可以不插手你不想让我参与的事,也不干涉你的夜间工作。但相对的,和我有关的事情你不能对我有所隐瞒,一切决定需要我自己做出判断。”
布鲁斯抿了抿唇,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是我让你觉得委屈。”
“我当然委屈。”我用两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忽略掉他苦涩的表情,在屋顶上躺下来,枕着他的膝盖。
正好能看见一个线条凌厉的下巴和半片渐渐昏暗的天空。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之一。我不希望被我的伴侣排除在外。”
我盯着天空中那片朝东移动的云彩,“作为蝙蝠侠,你期望的伴侣不是我这样的人......你想要更刺激一点的,更锋利一点的,能和你在夜晚的屋顶并肩奔跑的同伴......我很抱歉我不是这样的人。”
“露西,我......”
“安静,听我说。”
我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但作为布鲁斯,你想要一个安稳平静的家庭。这是无可争议的,人人都渴望幸福。你只是......你只是在用蝙蝠侠的方式对待我们,对待这个家庭。”
“你认为那不是我?”
“不能这么说。”我闭上眼睛,感受夜晚的风,太冷了。
布鲁斯在动作,他脱掉身上的外套,盖在我身上。
“你认为你是蝙蝠侠,胜过认为你是布鲁斯。”
“布鲁西原本就只是我伪装出来的。”
“布鲁西不等于布鲁斯。”我反问道,“蝙蝠侠就不是你的伪装之一了吗?这个身份最初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威慑罪犯,除非你认为自己天生喜好在阴影里行动。”
“那是为了行动方便。”
“同时也是戏剧表演的一部分。”我的手指可能在发颤,也可能没有,“蝙蝠侠是精心设计出来的,他可能大部分时候都代表了你本人的性格,但其中的确存在夸张和表演的成分。”
“可我就是他。”
“你不是他。”我猛然睁开眼睛,冷漠地望着天空,那朵云即将移出我的视线范围,“蝙蝠侠只是一个名号,等到未来有人接过你的衣钵,不管是迪克也好,杰森也好,甚至是卡珊。只要穿上了那身衣服,他们就是蝙蝠侠。”
我藏在他外套底下的两只手不知何时握成拳。“布鲁西是你表演出来的,布鲁斯不是,难道你要说你在面对我、面对阿福、面对孩子们的时候也在表演人设吗?”
他没说话,我伸手揉揉眉心,假装拨弄自己的头发。
很奇怪,当你在重复某种轻松又简单的机械性动作时,你的注意力会更加集中。
“如果你要说这也是表演。那我会告诉你,世界上所有人都在演戏。我不想工作,我对工作的努力是演出来的。我也不想半夜穿成一身黑和圆脸鸡打架,我演出来的。我更不想跑去下水道潜水,在一个充满毒气的迷宫里找我的丈夫,这也是我的表演。”
我的手遮住眼睛,我的额头好像在发烫,“而我之所以要演出这些,是因为——是因为,我爱你。我愿意这么做。”
他长叹一声,抓住我盖在眼睛上的手,“露西。”
他的声音又无奈,又悲哀,“可我要怎么做呢?”
他在发问,他知道答案,一个难以回答的答案。
布鲁斯·韦恩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献给蝙蝠侠的祭品,他忘了蝙蝠侠原本就是他创造出来的。那个在黑暗里活动的披风怪人,原本就是一个为了散播恐惧制造出来的形象。
我不要求他交出满分答卷。
“如果你认为自己是蝙蝠侠,”我缓了一口气,“那我想请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对我的丈夫,对布鲁斯·韦恩,好一些。”
抓住我的手攥紧了,反复用大拇指揉着我的手背。
不知过了多久,几秒、几分钟、十几分钟,天幕完全黯淡下来,远处亮起灯火。
布鲁斯扶着我的肩膀,把我从他的膝盖上捞起来。
他抱住我,在他的怀里我感到温暖和安全。
“他说会的。”
他停顿片刻,亲吻我的额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