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号码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我静心欣赏了几秒手机铃声,干脆关机。
这件事不能怪任何人,但我生气同样不妨碍其他人。
我把关机的手机甩到床上, 仰躺下来。
卧室没开灯,也没拉上窗帘,远处的霓虹灯光为房间带来昏暗的光, 描摹出各种家具的轮廓。
我索性放松心情,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了几个小时,我再睁开眼睛, 外面的霓虹灯牌熄了灯光, 房间里漆黑一片。
我抱着枕头翻身, 朝黑暗里面无表情道,“只要我打一个电话, 迪克马上从隔壁飞奔过来揍你。”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显出来, 带着一对小巧的尖耳朵。
我坐起来, 把床边的罩衫披上,“把头罩摘下来, 我要看着你的脸说话。”
那边沉默两秒,抬手摘掉头罩。
我靠在床边和他对视, “你亲自找过来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达米安是人工子宫培育出来的孩子, 催熟长大,”他简洁道, “血脉出自我和塔利亚。联盟内乱, 塔利亚把他送过来是希望达米安在哥谭能得到保护。”
他的脸色显出几分压抑, “我很少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与塔利亚相遇时我还是一个年轻人。那时候……我以为我和她是相爱的。”
我听懂了, 布鲁斯把达米安的诞生归咎为一个阴谋。
达米安出生自实验室, 如果他的母亲塔利亚诞下他是因为他是两人爱情的结晶,那不会在用人造子宫孕育他后催熟长大。
塔利亚对他隐瞒达米安的存在可以认为是她不希望布鲁斯发现这个孩子,不生育也可以理解是作为刺客为保证自己的体能。
但达米安作为“爱情的结晶”,没道理需要人工催熟。孩子是可以被等待长大的,不能等待的是军队里的战士。
他其实是有一丝失望的,塔利亚的举动否定了他曾有过的爱情,也否定了他身为父亲的身份。
我想了想,“她未必不爱你。”
这个话题原本不该我来说,我只是奇异地理解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女性的想法。
“只是你在她心里没有她的事业重要。”我比划了一下,“就像你不会为她放弃哥谭,跑去和她一块当刺客。”
说到这里,我居然有一丝幸灾乐祸,“你应该可以理解她,毕竟转换立场和品行,你们两个人没有多大差别。”
布鲁斯的面部肌肉有一丝无奈的松动,我意识到他是故意露短,借助我调侃他的机会让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这是一个不明显的低头,是我们间常有的默契。
我还有问题需要弄清楚。
我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他顺着我的手势过来,在我的床沿边半跪下来,阴影里勾勒出的轮廓仿佛某种听话的大型犬。
实际上这个联想与他本人相去甚远。
我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我知道你在遇到我之前有不少心动对象,我也认可你的品味。万一我的性取向放宽一点,说不定她们也是我的心动对象。”
他眨了眨眼。
黑暗中近距离看过去,我连那双蓝眼睛的颜色都看不清。我只是凭想象就能构建出它的每一个细节与纹路。
我们过于熟悉彼此。
“布鲁斯,”我审视他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你在她们中选择了我,是因为我愿意为你妥协吗?”
在人生的天秤中,我选择了他,因此我愿意为他妥协,接受我的丈夫是一个时常受伤、暴怒、执拗的披风蝙蝠。
这和他选择我,是因为我能够为他妥协,理解并支持他的一切有本质区别。
前者因为爱。
后者因为方便。
我知道他不会因为方便去选择一个人,我只要他的一个答案。
“露西。”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他捉住我的手,亲吻我的指尖,然后是戴着婚戒的指根。
“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他不抬头看我,只是摩挲我的手指,“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迪克扛着一箱啤酒和一大瓶牛奶上楼时,还没来得及放下东西,就被我和布鲁斯打包塞进车里,连人带车带啤酒通过传送门直接兜回哥谭。
他茫然地抱着啤酒箱坐在后座,“发生了什么,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我们要去哪儿?”
我忽略掉他的喃喃自语,对布鲁斯道,“我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就对他有所容忍。”
我拿出电话,快捷拨号第一位改成了卡珊的号码,“他要是敢挑衅我,我就打电话让卡珊揍他。”
“他已经和家里所有人打过一架了。”布鲁斯小声说。
“把他吊在路灯上废了我很大一番功夫。”迪克客观评价,“难度大约在谜语人级别。”
目前我碰到的所有和达米安接触过的人都没有给这个小孩好相处的评价。
包括提姆和迪克,我们的交际花代表。提姆的好前辈梦想在达米安身上碎得十分彻底。
杰森不太愿意我和达米安见面,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没必要生不必要的气,不如干脆去欧洲旅游”。
所有人都对我回家即将和达米安碰面这件事严阵以待,在迪克的通风报信下,蝙蝠车还没开进蝙蝠洞,他们就做好了充分准备。
除了之前两次短暂的碰面,我还没和达米安说过一句话。
迪克告诉我,据说达米安和布鲁斯第一次碰面就毫不留情地评价了布鲁斯的身高,我以此类推这大概是一个爱好阴阳怪气的小孩。
不懂刚到布鲁斯腰高的他哪里来的勇气评价布鲁斯的身高,我对和他的碰面不抱期待。
蝙蝠车开进蝙蝠洞,我从车上下来,左右一看,没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在这里等着我。
从这一刻开始直到我第二天起床、用餐、在家闲逛,我连达米安的半根头发都没见到。
等到晚餐我坐上餐桌,阿福告诉我达米安少爷已经用餐完毕上楼回房时,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不是在躲着我?”
杰森切牛排的餐刀险些摔进盘子里。
他思考片刻,坚决道,“不可能,绝无可能。”
迪克僵硬地干笑两声,“老实说,我不太认为达米安有尴尬这种情绪。”
我的脑袋里浮现出一只脑袋后仰到地面的小企鹅,很想知道达米安到底在他们心里是什么恶魔形象。
“他就是纯种的、活生生的恶魔崽子。”杰森坚定道,“让他学会害羞或者不好意思,不如指望急冻人去玩火,谜语人参加奥运会举重。”
迪克为难道,“很难想象达米安会躲着一个人,与其说是躲着露露,不如说根本是不屑与我们为伍吧。”
托我的福,卡珊和达米安也没真正见上几次面,她只是告诉我我不在时发生的事情,“达米安偷偷去了公司,在董事长办公室发号指令。”
他想干什么?
他不是刺客吗,难不成想和我打场商业战争?
我会勉为其难地和二叔吞并韦恩企业,然后把卢修斯挖到克兰集团给我打工当总裁。
布鲁斯看看表情冷酷的我,又看看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安静闭嘴,不发表评价。
我愿意回来不代表我愿意为这件事操心操肺。
找合适的理由向大众宣布达米安的存在,向二叔解释达米安的身世,确保克兰企业不对韦恩企业发动商业战,本人也不被二叔的管家扔出来,以及让乔舒亚相信他真的没做背叛我的事情。这些全部都要布鲁斯自己去操心。
韦恩企业和克兰企业多年来合作深入,达米安的肤色一看就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大众认为布鲁斯对我们的婚姻有了背叛行为,韦恩集团的股票大概率要来一次激情蹦极。
这些都不是我的事,我休假了,返工期限是等哪天我乐意。
我在庄园悠哉悠哉过了几天,和达米安一面也没见上。
他仿佛和我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次元,除了能在其他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达米安在我的生活中毫无存在感。
连杰森都察觉到不对了,“恶魔崽不是真的在躲着你吧?”
他想了想其中的可能性,再想想达米安第一次和他打起来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表情,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绝无可能。”杰森端着下巴,“一定是你们的作息时间不匹配。”
达米安有晨练的习惯。你是变相说我晚上睡懒觉,我听出来了,杰森。
我不急着和达米安碰面,这种王不见王的生活我完全可以接受。
达米安在整件事中是最无辜的,要不是联盟内乱和对亲生父亲有一丝丝幻想,他根本不会闲到跑来找我的碴。
这不等于我很乐意讨好一个貌似不友好的小孩,迪克、杰森、提姆和卡珊小时候至少在我面前都是甜蜜可爱的乖小孩。
我万万没想到,可能达米安也万万没想到,我们在庄园里的第二次碰面是因为Ace。
通常情况下Ace晚上会睡在客厅的壁炉前,他在后院有一个杰森做的木制狗屋,只有白天会趴在那里休息。
家里谁有时间谁就去遛狗,这活儿一般轮不上按时上班的我身上。
这几天我在家里休息,自然承担起了遛狗的工作。
我在屋里找了一圈,Ace不在大宅里,应该在狗屋吹风。
我推开窗户,正准备喊狗狗自己过来套牵引绳。一个黑色的脑袋出现在狗屋前。
严格来说不是一个黑色的脑袋,是一个蹲在狗狗面前和狗狗玩握手游戏的人。
我的喊声卡在喉咙里。听到开窗的声音,那小孩警惕地回头,正巧和我在楼上楼下大眼瞪小眼。
除了凉风刮动树叶,没有任何声音。
Ace疑惑地看着我们两个,不解道,“嗷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