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一只手摁在我的脊椎上, 从上到下,分筋错骨,险些让我像一只被扔进油锅里的活鱼一样弹起来。
我痛苦的哼声让守在卧室门口的Ace很是担心地“汪呜”几声。
杰森敲敲门,“你们是在杀猪吗, 我能在一楼客厅听到露西的惨叫。”
我虚弱地枕着枕头, “没错,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是一个屠夫。”
布鲁斯的手在我肩上一摁, 我一个激灵, 听到骨头连片噼啪作响。“不是, ”他为自己辩解, “这是传承自阿福的手艺。”
我仔细感知自己的腰背,怀疑自己再迟一步就要永远地失去它们了。
布鲁斯和阿福学的是按摩技术吗,他学的怕不是厨房腌肉技术。
我委婉道, “我觉得我花十美刀买一个按摩滚轮会更好使。”
“不会。”布鲁斯信誓旦旦道,“你按完就能感受到效果了。你现在觉得疼是因为你的肌肉僵硬。”
“我每天都有遛狗, 围绕庄园的前后草坪绕三圈。”
他的大拇指摁在我的后颈上, 沿着肩胛骨滑行,这一路我都能听到我的肌肉在哀嚎。而布鲁斯笑了下, 我发誓这其中有幸灾乐祸的成分, “你太缺乏锻炼了。”
“毕竟某些人锻炼的时候, 我正在待在韦恩大厦顶层替他和蠢货吵架呢。”
我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恨恨道, “这场婚姻就是一场骗局,你终于把我送进了韦恩集团的办公室。”
我的脊骨在布鲁斯掌下宛如战后的荒原, 哀鸿遍野。布鲁斯煞有介事道, “所以我正在支付报酬。”
我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享受你的伺候。
我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 反过来用脚把对我施以毒手的家伙蹬开, “如果不是我,你的脊椎骨里至少要钉二十六枚钉,劝你心怀感激。而感激的方式是跟你跑去海文租房的大儿子打好关系,不是在这里折磨你妻子可怜兮兮的骨头。”
“我没有和迪克吵架。”布鲁斯正色道。
“我听佩珀说,他前段时间以理查德·格雷森的名义给摩根送了生日礼物。”
摩根是托尼和佩珀的女儿,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有时会跟着佩珀到韦恩庄园来玩,非常讨人喜欢。
“那是他以独立兄长的身份给自己关心的小妹妹送礼物。”布鲁斯镇定道,“杰森和卡珊也给摩根送了东西。”
“是啊,只不过他们合资同送了一份礼物。”我戳他的痛处,“你的前任好搭档要和你割席。”
“我们没有冷战。”布鲁斯再三强调,“我上周给他打钱,他没有拒收。”
你们展现亲情的方式真实到冷酷。但我不会告诉你,迪克转手就拿你的钱给我买了礼物。
我坐起来,正色道,“那杰森呢,我必须提醒你他今天下午放学回来没有和你打招呼。”
“他没看见我。”
“他无视了你。”
“他只是没有看见拿着报纸的我。”
“是的,他只是碰巧没有看见大晚上坐在客厅摇椅上看晨报的你罢了。”我细细品了品,打碎他父慈子孝的幻想,“其难度不亚于让他用微波炉去热鸡蛋。”
布鲁斯沉稳地和我对视,我们两个跪坐在床上,强撑住不眨眼睛,相互较量。
最后是我撑不住动了眼皮,布鲁斯交代道,“我们对某些案子存在分歧。”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关注他们调查的案件,也不会插手他们的夜间工作。如果他们因为制服事务的矛盾在训练室打起来,我只会坐在休息区的排椅上给他们录像。
韦恩大宅的家庭原则是地下部分的矛盾不带到地上,不过显然,大部分时候这条原则只能起到一个警示作用。
布鲁斯说的案子不是指代一桩案子,而是杰森近来的表现。一些脑袋不太清醒的罪犯被杰森送进医院进行为期数月的修养,布鲁斯对此颇有微词。要让我评价,我只能说我们家出的起医药费。
网路上开始针对二代罗宾的暴力行为展开讨论。有人声讨他作为青少年义警暴力执法,引起许多少年对暴力的盲目讨论,也有人支持罗宾的义举,认为面对罪恶的压榨只能伸出拳头。
杰森是一个敏感的孩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我们带进韦恩庄园收养,没有在街上流浪直到逼不得已成为一个少年犯。同时这些年他作为杰森·陶德的优秀表现也逐渐征服凯瑟琳的家人,母子两人每年都会有一次聚会。
尽管如此,他曾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经历赋予他超越常人的同理心和对自我拯救的一种野蛮认知。我不能否认这种野蛮的正确性,毕竟蝙蝠侠也不是温柔可亲的存在。
布鲁斯很是苦恼,每当他向杰森提到这个问题时,杰森总是表面上敷衍地应和一下,下次依旧我行我素。
这对父子的矛盾愈发激烈,偶有一次爆发激烈的争吵被我发现后,他们就默契地改成了无视对方的冷战,仿佛两个吵架的小学生。
中途杰森还想过跑到迪克那里去找自己的兄弟结成统一战线,反抗布鲁斯的强权。
我没有阻止他们的兄弟交流,布鲁斯能为兄弟和睦做出一点贡献也是好事。
我得强调一点,虽然迪克一个人在布鲁德海文生活,但他对家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并非一无所知。我会定时和他打电话,告诉他家里的情况,俗称,“打小报告”。
只要迪克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心软,打电话慰问他为难的老爹,他就会进入“支招、吵架、生气”的流程中。
电话最终又回到我这里。
迪克愤愤道,“我才不帮他带孩子,拜托,我已经成年独立很久了!”
“你要是和杰森说,你把他当小孩,他可能会半夜翻进你的公寓窗户,往你的被窝里扔青蛙。”
我礼貌地提出一种可能性,“他为报纸上一代罗宾的照片比二代罗宾更帅这件事生气很久了。”
“这不能怪我。”迪克小声道,绝对包含得瑟的成分,“我听说杰森有了他亲生母亲的消息?”
“蝙蝠电脑查出来的。”我漫不经心地拨着指甲。
我看得出来杰森对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有一丝期待和向往,但远没有到令他丧失理智的程度。
杰森身边不缺少母亲的角色,实际上想当他的妈妈你得排队登记,按次序挨个来。
他只是在好奇中夹杂着些许抱怨,想看看那个抛弃自己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因为和布鲁斯的争吵,布鲁斯不知道这件事,但除我以外,迪克也被他归纳进自己的离家出走计划中。
“我马上要去外太空执行任务,”迪克说,“你打算把我从飞船上揪回来吗?”
“好吧。”我遗憾地叹气,“原本我还带算让你帮我们开车呢。”
杰森没到合法开车的年龄,我不打算在他会见他的亲生母亲时担任司机的角色。我接受凯瑟琳,不代表我接受一个把孩子从小扔给其他人的陌生女人。
我不该答应杰森陪他去的,但是他小心翼翼地来求我了,我没办法拒绝他。
瞒着布鲁斯偷偷和杰森一起踏上飞往异国的飞机,我心里总有不安的感觉。
杰森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看书,他显然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翻来覆去地折腾手里那本书。
我把眼罩拉开一条缝,“我不建议一本书先看结局,先看结局你会对它丧失大部分兴趣。”
“我很无聊。”杰森合上书,“不,是书无聊。”
我揪住他的脸,不轻不重地掐了两把,“自相矛盾。”
“别拿我当小孩。”杰森含糊地抱怨道,“在公众场合揪一个男人的脸很丢人。”
我松开手,拍了拍,“只有诚实的人会得到尊重。”
我看他,他看我,他的眼神开始四处闪躲,飘飘忽忽。
杰森挠挠头,“我在想,不应该带你来的。”
“嗯?”
他警惕地观察我的表情,“可能我一个人来,或者让迪克陪我更好。”
“我没有觉得勉强。”我告诉他,“你愿意让我陪你,我很高兴。”
杰森思前想后,别别扭扭道,“我们可以,嗯,把这当成一次出国的机会。你帮布鲁斯在公司工作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是抛下他出去玩的好机会。”
我点点头,“有道理,可惜埃塞俄比亚实在不是游玩的好地方。”
杰森讪讪一笑。
埃塞俄比亚确实不是旅游的黄金地点,这里充斥着战乱与不平等。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选择在非洲旅行,这里又是不错的开端。
杰森对比着他查找到的他亲生母亲的位置,我就坐在他旁边的矮墙上吃当地的特色主食英吉拉。
苔麸粉制作的发酵饼口感不是很和我胃口,好在我买它的时候就机智地撇了两半,一半送到了杰森手上,他还一口没吃。
我叼着英吉拉看少年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用手机把手里只咬了两三口的发酵饼拍下来发给布鲁斯看,附文,“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比你做的饼还难吃的东西。”
等了大约半分钟,对面回复给我一张图,是韦恩庄园今天的午餐,阿福烤了肋排和芒果鹅肝挞。
我的嫉妒之情在胸口燃烧,恶毒地诅咒,“今天你洗碗。”
那边飞快回复,“家里的洗碗机不是白白安装的。”
失算,明明是我用来偷懒的东西,却让吃肋排的人占到了便宜。
我把他发过来的这段话转发给阿福,杰森在这时突然紧张地拽住我的袖口,“她出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女人匆匆走过的背影。
我不是杰森,对一个不管有什么理由终究是抛下自己孩子的女性没有好印象。对我来说,她仅仅只是一个从我身边路过的路人。
我低头看,杰森的运动鞋踩着鞋底的石头蹭来蹭去,在地上画出不规则的弯曲线条。
我一拍他的后脑勺,“要去就赶紧去,别磨蹭。”
他捂着头,“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已经陪你到这里了。”我说着,咬了一口不好吃的英吉拉,“我就在这儿等你,不会走,去吧。”
那个女人已经快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了,杰森不得不加快脚步追出去。
他一边朝她跑,一边回头看我,我对他摇摇头。
我不想参与这对母子的交流,也不想观察她和杰森是不是在某个角度看上去长得很像。
虽然我和布鲁斯收养了迪克、杰森和卡珊,但我从不说自己是他们的母亲。母亲是一个十分厚重的词,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承担起这份职责。
我不能说此刻我是高兴的。
我承认我有偏见,一个远在国外当医生的女性未必是冷血黑心的人,当初的事情也未必不存在苦衷。
我只是害怕她把杰森从我身边抢走。这和迪克搬去布鲁德海文不一样,完全不同。
电话响起,我接通,布鲁斯抱怨道,“你知道在夫妻战争中把裁判牵扯进来是不对的吧。”
“你知道背着别人偷吃是不对的吧?”
“你和杰森正在吃埃塞俄比亚的特色美食。”布鲁斯指出,“如果你要把这定义成偷吃,那就是相互的。”
他那边的背景音作为韦恩庄园来说,太安静了,没有Ace的狗吠和卡珊与阿福的闲聊。
“你在蝙蝠洞?”
“我马上赶到你们身边。”他说,“案件相关。”
布鲁斯说起案件时总是很严肃,通过他的语气我能判断事情以他的视角看暂时不是非常紧急。
“和杰森的亲生母亲有关?”我屏住一口气。
“不。”他否认道,“我调查过她的身份背景,没有问题。”
“好吧。”我说不上是放心还是失落。
“你太紧张了,露西。”布鲁斯说,“你也调查了她的背景资料,不是吗?”
“我只是有不好的预感。谨慎总是没错的。”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调侃,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应该是笑了一下,“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是一只害怕孩子被别人叼走的猫妈妈。”
“噫。”我打了一个激灵,“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地说话。”
“承认吧,你就是怕杰森心里你不再是唯二的妈妈。”
闭嘴,你就是占一个威利斯是人渣的便宜。
“我否认你的说法,并想要隔空给你一拳。”我哼哼道,“你太感性了,我拒绝和你交流。”
我不客气地挂掉手机,把他现在用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英吉拉在我手中由热转凉,变得更难吃了。
我把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挨个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
杰森和另一个女人离开的每一秒,我都忍不住猜想他们的对话内容。
他们可能会泪眼朦胧地拥抱,可能她会亲吻他的额头,可能他们会谈起我。
一个尚可的女性长辈。
我理解布鲁斯为什么在迪克搬出韦恩庄园后感到不适应了。这可能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断奶。
“你手里的饼都快被你掰成渣渣了,不想吃就别吃了。”
杰森站在我面前,“我们去找当地还可以的餐馆试试。”
我皱眉,“这是浪费食物。”
“你可以带回去给布鲁斯。”他窃笑,“这是伴手礼。”
我从矮墙上跳下来,跟他往市区走。
我说:“你不陪你的亲妈吗?”
“她有自己的事,不需要我陪。”杰森诚恳道,“但是我不陪着你,你回去可能会放Ace咬我。”
谢谢你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回去就给Ace做豪华版的狗饭。
“你见到了你的亲生母亲,”我问,“你没有什么想法吗?比方说想要搬到非洲和她一起生活之类的。”
杰森用诧异的眼神看我,“我十五岁,你们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有点高兴,又说不上来自己在高兴什么。
于是我搭住杰森的肩膀,“走,我们去当地最好的餐馆吃饭,你付钱。”
“我付钱?”
“你拿了布鲁斯的零花钱,你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