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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晏闲 4725 2024-05-21 14:12:14

那传言一日之间在建康城生了根、长了脚, 说庾皇后在宫里苛待成忠公小娘子。

要不怎么那位缨娘子在她自己的及笄宴上,白衣素簪,额发厚重, 且少粉黛, 一副由人刻意扮拙的样子?又被太子用一个胡女随意践踏, 皇后娘娘当时却无一句回护。

再有乐游苑的那场赏荷宴,仙人一般风神秀丽的少女行止如仪,却不识诗赋为何物, 甚至连一句离骚都未听过,连几大世家的主母夫人也认不全,显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筵席。

皇后娘娘不是向来宣称视她如己出吗, 谁家养女儿, 是这样恨不得抹成一张白纸的养法?

听到风闻的世家之胤都震惊不已, 谁都不是傻子,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可是妥妥的诛心之论!

忙差人去打听传言的源头, 却竟是出自乌衣巷谢家, 素有才名的才女谢既漾之口。

这也难怪, 往常这位谢才女的诗作便广受城中名士追捧,一出手便有百口传,所以她的话在一日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也不足为怪了。

也并没有人觉得谢女郎对中宫不敬, 人家老子在荆州掌军政,伯父叔父舅父都是当世的大学者, 稳占太学大儒前三甲,几个哥哥兄弟也是年纪轻轻有杰名, 连一个十六岁的侄儿谢翀, 都做上了荆州都督从事中郎, 人家说一句话怎么了?

再说这猜测琢磨起来,居然越想越有理。

坊间有“吃绝户”一说,上不得大户人家的台面,有些底蕴的门庭都不屑一顾。不过皇家在十多年前,先皇后才辞世,便改卫唐之婚约为庾唐之约,为的是什么,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可既要了人家的家底,还不用心教导人家女儿,这便做得太过了。联想庾娘娘素日温婉贤良的样子,闻信之人半信半疑。

可倘若中宫无愧,又为何迟迟不出面解释?

这些沸议传进簪缨耳中时,她颇觉意外。

只因她本打算着用唐氏的人脉去散播此事的,东西两市也不算小,只要一点引导的火种丢下去,不用直说,也足以引起京人的浮想联翩。

却没想到慢了那位谢女郎一步。

簪缨奇怪,谢氏主母程蕴虽与她阿母相识,但她在赏荷宴后,与他家来往并不密切。

“我与谢家姊姊仅有一面之缘,她何以帮我?她会不会惹祸上身?”

说这话的时候任娘子在旁边,望着小娘子明净柔丽的容颜,她心道,这样面善心慈的女娘,谁见过一眼能不喜欢呢。

任氏柔声宽慰:“小娘子莫担心,谢氏家大业大,谢家女公子广有才名,宫里便是想追究也要掂量掂量。只是……为难了小娘子,由着外头人议论。”

簪缨摇头道,“本也要如此的。”

被人议论两句,不伤皮不掉肉,怕什么的。只要这事能引起波澜,逼得显阳宫那边寝食不安,便足够了。

任氏眼圈却红了一圈,“小娘子,从前受苦了。啐!什么母仪天下,竟这般作践人磋磨人……往常我问小娘子在宫里的事,小娘子总不肯多说,越这般,仆妇越发愧疚,也怪老杜眼力见儿不够,从前他也不是没进宫给小娘子请过安,居然硬是没瞧出异样。”

她说着说着上了帕子,簪缨忙道:“任姊姊千万别这样说,还是你教我的话,毒蛇咬人,难道要怪人的皮肉长得软么。”

那时候,连她自己还日日傻乐呵着,不知道身在局中,旁人又如何察觉?

饲弄傀儡最高明的法子,原不是控制的线越多越好,而是线丝无形,傀儡自动。

簪缨的眼光寒凉下去。哄好了任氏,令她取来一张花笺,亲自写了谢辞帖送去谢府。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谢女高义,她心中感激,不是差这几步

路的功夫不愿上门,只是如果公然串门往来,落了有心人的眼,恐对谢家不好。

再说谢家主为荆州牧,掌荆州兵马,若被人攀污与大司马的北府兵有往来,总归是件麻烦事。

安排完了事,簪缨便打算去那边儿园里看望小舅舅,却见正房里伺候郗太妃的李嬷嬷来拜见。

“娘子玉安。太妃娘娘这日精神头不错,想请小娘子过去说说话呢。”

簪缨一听,便随了李嬷嬷过去。

这正房独院阔大整丽,廊上有两个穿宫装的守门女使,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簪缨莲步嫋娜迈进门中,有浅浅沉水香的味道飘在屋子里。

郗老太妃穿着一身家常宽松雪青禅衣,花白的发髻上压一支攒金珠钗,正扶着女使的手臂在地上慢慢走动。

多亏簪缨照料得细心,老人家养得比在宫里时还安泰些,原本经过之前的一场绝食,太医都说熬不过一个春秋了,可照眼下容光焕发的精神头来看,且还有寿禄在后头。

一见簪缨,老太妃立刻眉开眼笑地拉住她的手,簪缨笑着打趣一句,“老娘娘今日认得我。”

“你这个小囡囡哟,我便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这孩子的好。”

郗太妃在她的鼻头轻轻一刮,拉着簪缨缓缓共坐在榻上,看不够似的看着这小女娘的清眉秀目,心疼得不知怎样好,“只是外头发生这么大事,你一味瞒着老身。庾皇后……庾灵鸿,对你不好,都是真的吗?”

簪缨这才明白太妃叫她来的缘故。

她看了立在下首的李嬷嬷一眼,声音多了分娇气,“娘娘的耳目也太灵光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您老只管颐养天年便是。”

“那便是真的了。”郗太妃面色发沉,竟恨得捶了下床榻,反把簪缨唬一跳。

“先太后去得早,可恨老身这些年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味在太妃苑里躲懒贪享受,皇宫里出了豺狼,我竟不知!”

簪缨低头默默,手上的力道忽而微重,郗太妃神情切切:“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阿缨放心,我只消还有一口气在,这个公道必为你讨回来。”

老人缓了一口气,又道:“我已命容芝去信到巴蜀,给我那多年见不着的阿儿说了京中情况。阿缨,你父母皆不在了,老身一想到你这么轻的年纪,便伶仃一人,心头就发堵。我白受了你这些年的孝顺,连这条朽命,都是你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的,却从来也没庇护到你什么,实是不像样。你退了太子的婚,无妨,便让我认你做个亲亲孙女,让我那在蜀地称王的儿,做你义父,护你一世,就是宫里的哪个来了也别想欺负你!不知你嫌不嫌弃?”

让蜀亲王做她的义父?

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说法簪缨从未想过,一时间惊得站起,“这自然不成的,老娘娘,蒙您看重,阿缨不敢高攀。”

“什么叫高攀!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你便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

老太妃露出个嫌小辈人瞎推让的表情,内里还是源于疼惜她,“我知道,你阿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才,文武双谥的开国公,自来也无第二份儿。我那不争气的儿,不过仗着个宗室的好出身,其实比你父亲所为,大大不如……”

簪缨却特别了解这位老小孩的脾性,她这是一不顺意就开始耍无赖了。

可贬低着差点登庸为帝的主儿来给她抬捧,她也受不起,仔细想了一想,还是道:“老娘娘,您的好意阿缨心领,此事断乎不可。”

漫说她当初答应徽郡王救人,图的不是报偿,便是要找盟友,要认干亲,也不能沾蜀王的边儿。

谁都知道蜀王心怀大义,当初为了社稷稳固,主动放弃储君之位,为大晋镇守西门,那么他必是不愿看到朝野生乱。而她现下盘算的,却是要把庾氏母

子拉下马,说白了,与谋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这若是结了亲,也无异给自己结了仇吧。

簪缨心内笑笑,好不容易把老太妃哄得忘了这桩事,辞出来,却见春堇匆匆走来。

“何事?”

春堇往正房瞟一眼,引小娘子走出院子,回禀道:“是东西两市的唐氏大查柜们,听闻了那桩传言,纷纷去杜掌柜那求问虚实,义愤填膺,吵嚷着集体罢市一个月。”

“这事我知道。”簪缨之前便听任氏提过,也不曾拦着,“怎么了?”

“这京城最大的两座市集便是东西市,唐家占大半,这一罢市,可不半个建康城的供给都难了么。”说到这里,春堇有些哭笑不得:

“旁的都好说,只像一些活鱼新鲜鸡子大鸭子的,讲究的人家,日日都要到市上采买新鲜的。一等豪阀自家有蓄场果园,次一等的门户便要靠大市上的牙人日日送到府上。张御史家的老太太胃口好,每日必要食一盅鸭血蒸甲鱼,关了市,张家人从旁处采买,几乎攒了一水池,那张老太太硬说不是她平日吃的味道,一日不食此味,人就萎靡起来了。张家人无法,竟求到咱们府上,只求唐氏蓬莱记每日卖一只甲鱼一只老鸭给他,花费多少都认出,还是那府里二夫人亲自上门来的呢,说,小娘子是最最心善的小菩萨,定会怜弱惜老。”

听到“小菩萨”三字,簪缨淡然一笑。

依稀仿佛,从前在宫里也听过这说法。

“我是什么好人么?”少女掩着縠纱团扇,只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桃花眼,俏然轻眨,“去告诉张夫人,想吃甲鱼也成,我要的报酬,不在银钱。”

-

这些不利于庾皇后的传言,原本只在高门圈子里打转,东市西市一瘫痪,罢,京里更多的人都知道了,都在谈论。

“……谢既漾、谢既漾!本宫与谢氏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她胡言乱语些什么?”

一只紫胎青瓷茶盏被用力掼在地上,碎瓷斑驳。

庾灵鸿才从心腹被跺成肉泥的打击中回转过几分,唇色连着几日还是雪白雪白的,听说宫外风闻起,又一个气急病倒了。

她前日从昏迷中转醒,心虚过后,才反应过神来,卫觎若真从佘信几个嘴里挖出了什么旧事,依他的鬼脾气,早就冲到显阳宫来与她对质了,怎么单是调兵给朝廷示威,而半点没针对她?

庾灵鸿便心存了侥幸,自己调教出的心腹,也许终归是忠心耿耿的,便是恶贼百般淫威,也不曾令他们背主。

仗着这一点,那日焕儿回来后,任他如何着了魔似的追问,庾氏只道恶心头疼,敷衍了过去。

可这才几天,泼天的污水便泼到她头上了!

据宫人探听回来的消息,连庾灵鸿这三个字,都成了那些街头巷尾贱民胆敢议论的唾上物!

一想到这一点,庾氏的恶心头疼就成了真,后背一阵阵地发恶寒。

“陛下呢,陛下也听闻了吗?”

她声音发冷,从紫帷流苏榻上倾出半个身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抓紧女官关雎的衣袖,“他有没有申饬谢家,有没有?”

关雎为难道:“回娘娘,听闻陛下知道此事后……摔了一整张御案的东西,这几日都宿在梁妃娘娘处。”

“不中用的东西!”庾氏目露阴狠,一巴掌甩在关雎脸上。

“太子殿下……”

正这时,李景焕步履生风地走入内殿,一双凤眸怒气盈满,见了庾氏开门见山便问,“可是真的?”

庾灵鸿一见他,便捂着额头转向榻里,“母后头疼,你且退下。”

“母后,外界传言甚嚣尘上,您对阿缨……”

李景焕说不下去,眼底的痛苦比一地碎瓷更残碎更割

裂,抖着唇上前一步,靴底碾在瓷片上,发出令人齿酸的声响,“您到底做过什么?”

从长干寺见过傅则安后,他心中便有种不好的念头。

曾几何时,他嫌过阿缨的额发幼稚,只道她长不大孩子气;

他嫌她看的书都是女则迂腐之流,只道她品味枯燥不上进;

他嫌她胆子比老鼠还小,连去个稍远处的御园,也不敢,事事非要先征得母后的首肯,只道她是乖巧恋母……

他从未想过,这些会是母后有意安排的结果。

在他心目中,他的母后不是阴狭卑劣的妇人。

即便想起了前世的事,他也只是以为母后待簪缨有些苛刻,却万不曾想过,母后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将阿缨养废。

谁会对一个才丁点大的孩子,产生那种恶念呢?

李景焕还记得她刚被接进宫的时候,还在先皇后宫里养着。自己因为身份的避忌,不敢十分靠近,可那雪团似的小娃娃,远远一见到他,便羞赧地抿唇作笑,将脸埋在先皇后怀里。

怎就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他本以为,割臂剜肉已经是她经历过最苦最苦的事了……

他本以为,软禁冷宫已经是自己做过最混最混的事了……

李景焕眼光一鸷,直直跪下,声音已冷,“母后,给儿子一句实话,你到底还做过什么?!”

那膝下的碎瓷片就被他狠狠压着,磨透膝襕渗出血。在女使的低叫声中,庾氏慌忙扭过身,一见这场面,大喊道:“焕儿,你疯了吗?你快起来!起来!”

李景焕直视庾灵鸿,目光冷漠陌生至极。

他不怕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他怕,还有比那些传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过,他却不知。

何等巨大的刺激,令傅则安一夜白头?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挥在他脸上,庾氏经过这几日连番打击,终于绷不住泣下,探出身子颤颤指他:“逆子,本宫没做过便是没做过,你宁信风言风语,也不信生你养你的亲娘吗?你就为了一个贱人,如此作践自己吗!”

“她不是贱人。”李景焕顶着脸上火辣辣的指印笑了一声,“儿子才是。”

他与震惊不已的庾氏对视几眼,无声起身。

难道只有卫觎会把人跺成肉泥吗。

他侧目,目光冰凉如雪粒子,落在已然呆住的关雎身上,对外吩咐一声,“带走。”

庾氏始料未及,险些整个人都从榻上栽下,既不理解儿子的变化,又隐生恐惧,“你要做什么……”

“殿下、娘娘!救奴婢……”

一片哭喊声中,关雎被带离了显阳宫,两个东宫宿卫右军押着她带到东宫石室,推在地上。

石门轰然阖闭,李景焕立在她面前,耷下眼皮,“说。”

蒹葭死亡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关雎从太子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她这几日做噩梦,也害怕过自己有一日会步蒹葭的后尘,却万万想不到,抓她审她的会是太子殿下。

关雎伏地发抖道:“殿下,奴婢真的不知这些事,蒹葭姊姊是娘娘的贴身女官,奴婢是后来的,是德贞十、十八年调到显阳宫的……奴婢愿以双亲亡灵发誓,奴婢真的不清楚……”

李景焕木木地看着她,懒得去推算她所言真假。

即便她说的是真,又如何呢,她不知道,不该死吗?

他无法对生母做什么,难道还不能杀一个小小婢子?

太子身上素来被人称道的沉稳大端在此刻荡然无存,唯有阴厉,阴厉得可怕。只消他一个眼神,关雎身后的两个士卫便会立刻拔刀出鞘,血染暗室。

关雎也觉察到自己死到临头,突然一个头磕在地上,痛

哭道:“殿下,您可还记得那年您为小娘子喂药,是奴婢递的帕子!那年您教小娘子临帖,是奴婢在旁边磨的墨!”

李景焕愣了愣,她口中提到的那个人,仿佛一道符敕,将他眼里麻木的杀戾气一点点压制下去,接着,数不清的悲哀浮现出来。

咬牙良久,他终于压住下令的手,哑声道:“滚。”

关雎带着一身冷汗死里逃生,软着双腿几乎是爬出石室,二卫亦领命而退。

昏暗无窗的静室内,只剩李景焕一人。

他在四周无人的空荡中,从腰封内摸出一柄匕首。

“孤真的比不上卫觎狠吗?”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绣着玄鸟纹的袖管,咬鞘在口,将那锋利的刀刃对准手臂,狠狠划下一刀。

血流湿衣。

人却似没有感觉。

在那道鲜红的新伤之上,已有两道开始结疤的可怖旧伤。

他一刀一刀都赔她。

等他查清她小时经历过什么,无论那是什么,他想方设法,都弥偿她。

再等等孤,再理理孤,阿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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