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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释怀

废后阿宝 刀上漂 4880 2024-05-21 14:38:52

“你……你是人是鬼?”

薛蘅震惊地看着座椅上那个吃着糕点的人。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见到我, 都要问这种话?就不能有新意一点么?”

阿宝放下糕点,拍去身上掉的残渣,抬起眼道:“这么说罢, 我应当算是鬼, 不过话说回来, 我是人是鬼,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么?毕竟当年, 是你给我试的气。”

“是……”

薛蘅茫然道:“当时你已经断了气……”

“没断, ”阿宝说,“到棺材里还剩一口气, 冯益全那个断子绝孙的缺德鬼, 把我活活给闷死在里头了。”

“…………”

薛蘅瞪大眼睛:“不可能!”

阿宝仔细地观察她的神色,感觉不似作伪,但薛蘅这个女人一向擅长演戏, 她就像个天生的戏子,一辈子戴着面具生存, 别说阿宝分辨不出真伪, 她内心怀疑就连薛蘅自己也分不太出来。

她究竟知不知情, 这件事阿宝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了,没有意义,但不意味着她不能利用这件事作文章。

“你欠我一个人情, 薛三娘子。”

她盯着薛蘅,幽幽地说。

薛蘅不愧是禁庭里最聪明的女人, 很快反应过来:“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见赵从。”

见她瞬间变了脸色,阿宝立即补充:“别担心, 我不会告诉他是你和冯益全联手闷死了我。我也不会伤害他, 天子是紫微星降世, 有龙气护身,我区区一介亡魂,是伤不了他的,我只是需要他释放一个人。”

“是梁先生吗?”薛蘅问。

阿宝没有否认,只是问:“这个忙,你能帮吗?”

薛蘅沉默。

阿宝提醒她:“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等你。”

“你需要换身装束,”薛蘅看着她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扮作我的侍女。”

“行。”

阿宝没怎么思索就点了头。

在薛蘅的帮助下,她很快换好了侍女的服饰,原本的衣服和首饰珠钗刚一卸下来,便化为乌有,看得薛蘅又呆住了。

阿宝见怪不怪,一边系着斗篷,嘴上嘲讽道:“不必这么惊讶罢,皇后,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系带被她打了个死结,越系越紧,薛蘅看不过去,便走过来拆开了,重新替她系好。

她的个头比阿宝要高挑一点,做这种事时,便要垂着眼,一面淡淡道:“我只是没见过罢了。”

阿宝翻个白眼,不想跟她说话。

二人挑了盏宫灯,出了坤宁殿门,前往福宁殿,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似扯棉搓絮一般,时不时地还滚过一道闷雷,吓得阿宝双肩一缩,生怕下一道就往她头顶劈来。

薛蘅抬头看天,又侧头问她:“怕打雷?”

阿宝没好气,心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要你管。”

一路上又遇到几拨东奔西跑的军士,说是刺客已经抓到了,是个和尚,现在已关押在暴室听候讯问。

阿宝一听,心中把觉明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没点用的臭和尚!净给她添乱!

薛蘅提着灯扫来一眼,问:“是你们的人?”

阿宝不想理她。

薛蘅又道:“看来你要释放的人不是一个,是两个了。”

“……”

阿宝终于忍不住了,偏过头道:“你能不能闭上嘴?”

薛蘅只好不说话了。

-

虽然刺客已经被抓住了,但事关圣上安危,众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殿前司指挥使陆云亲自坐镇,连一只蚊子都不敢放进殿去,可他不敢阻拦皇后,只是反复打量着皇后身后的一名侍女。

她穿着斗篷,戴着风帽,遮得实在是太严实了一点,又垂着头,看不清长相。

“有什么问题吗?陆大人?”

薛蘅不动声色地移动半步,挡住身后的阿宝。

陆指挥收回鹰隼一样的视线,恭敬地拱手道:“无事,娘娘请进。”

薛蘅进到福宁殿后,就有内侍上前禀报,说是官家先前又梦魇了,再加上突如其来的雷电,受到了惊吓,一直神智不清,嘴里念叨着废后李氏。

薛蘅听了点点头,让殿中所有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没有传唤不可进来。

她带着阿宝向后殿走去,顺便向她解释:“自你……不在后,官家便时常梦魇,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是说你没死,说你……只是回扬州去了。”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阿宝:“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扮作他的梦里人吗?他如今分不清的,不要告诉他你死了,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可以么?”

阿宝没回答,只冷冷道:“开门罢。”

寝殿里灯火昏暗,似被人特意布置成这样,赵从只着一袭单薄寝衣,赤着足,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怀里抱着那盆已经枯死的腊梅,双眼怔怔的,神游天外。

“官家。”

薛蘅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握着他的手轻声呼唤。

“三娘……”

赵从回过神,喃喃说:“朕梦见婉娘了,她说她恨朕,她要挖了朕的心肝……”

薛蘅摘了帕子,替他擦拭额上的冷汗,像母亲哄孩子似的,柔声细语道:“怎么会呢?婉姐姐这么爱官家,是不会伤害官家的,那只不过是个噩梦罢了。官家,你看看,臣妾带了谁来看你了?”

她示意赵从向门口看去,阿宝站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影里,缓缓摘下头上的风帽。

“婉娘!!!”

赵从腾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腊梅盆栽从他膝上摔下去,花盆砸碎,土壤撒了一地。

“婉娘!”

赵从赤着双足跑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欣喜若狂地喊道:“你没死!朕就知道!你没死!他们都是骗我的!”

薛蘅安静地退出了寝殿,阿宝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地将赵从推开,漠然道:“放了梁元敬。”

“婉娘……”

赵从不死心地还想来抱她,终于惹怒了阿宝,一巴掌抽在他身上,“我让你放了梁元敬!放了他!你听不懂人话吗?!”

赵从被她打得很疼,却依然固执地将她抱进怀里,手下的血肉是真实的,还有温热的体温,深深嗅一口,鼻端都是婉娘身上熟悉的芳香,她不再是梦里那个摸不到也追不上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

她回来了,他的婉娘回来了。

赵从紧紧地抱着怀中人,似要将她嵌入骨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好!我放了他!婉娘,不管你要什么,你知道,我总是会答应你的。”

即使他做出了承诺,阿宝依然不放心,非得亲自盯着他书写手诏,直到快要写完时,她才陡然记起来:“等等,还要加个人,觉明和尚。”

险些忘记了。

赵从二话没问,在黄帛上加上了和尚的法号。

待他写完,阿宝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将手诏卷起来收进袖中。

赵从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仿佛生怕眨一下眼,她就消失了。

“婉娘,这几年,你都去哪里了?是回扬州去了么?”

阿宝:“……”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赵从抓着她的袖子道,“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错了,你看,送你的簪子,我都找工匠接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簪,那本来断掉的地方,镀上了一层金,将两截断簪重新熔合到了一起。

“还有梅花……我送你的梅花,我一直好好养着……你来看!”

他牵着阿宝的衣袖,本想带她去看梅花,却发现那盆梅花因为他先前的疏忽,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赵从一呆,急忙跪下去,手忙脚乱地将所有碎土聚拢在一起,却被花盆的碎瓷片割得指腹鲜血淋漓。

“别弄了,”阿宝轻轻说,“花已经死了。”

“不……”

赵从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阿宝蹲下去,认真地看着他道:“碎掉的花盆,不可能再粘合回去,死掉的花,也不可能再重新开花,还有这簪子……”

阿宝将玉簪塞入他的手心:“断了便是断了,任你找多么巧夺天工的工匠,也修复不回原来的样子。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就算你再怎么不想承认,也还是死了。赵从,你明白了么?”

赵从瘫坐在地上,神色恍惚,怔怔地滚下泪来:“朕一定是在做梦。”

阿宝没有反驳,忽听他幽幽问道:“婉娘,你恨朕吗?”

阿宝侧头想了想,说:“以前应当是恨过的罢。”

“那你爱过朕吗?”

爱过吗?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阿宝一时想不出答案。

有时候,人的感情,并不能直接地用爱恨二字来概括,如果要让阿宝用一个词来描述她和赵从之间的关系,她想她不会用简单的“爱”,或者是“恨”,而应该是——

“依赖”。

从佑安六年秋离开扬州、离开哥哥的那一天起,阿宝就被迫走上了依赖赵从的这条道路,她在东京举目无亲,又融入不了京都贵女的圈子,所能信任的,唯有赵从一人而已。

赵从也似乎十分享受她对他的这种信赖,他带着她玩遍东京城,想尽各种法子哄她欢心,让她从离开李雄的不适应中走出来,让她对哥哥的依赖尽数移情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后来呢?

他用那么陌生、那么冰冷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说:“是我太骄纵你了。”

这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彻底地打醒了阿宝,她这才明白,赵从根本不是李雄,阿哥对她的好是无条件的,是不需要她回报的。

可赵从不是,他需要她的回应,需要她铭记于心,并作出相应的报答。

他对她的好是有条件的,那便是“我对你这么好,你必须按我的要求来回报我,否则我会将所有对你的好悉数收回”。

赵从那时与她吵架,总是口口声声说,我为了你与百官臣僚对抗,与大陈祖制对抗,为你贻笑千古,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你得罪光了世人,说不定日后史书直笔,还要骂上我一句色令智昏,为何你就不能懂事一点?乖一点?让我少一点后顾之忧?

可阿宝却想,她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赵从从来就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他不知道她更想要找回阿哥送她的如意簪,而不是一枚除了华贵沉重便再无用处的玉簪。

皇权、帝位,将昔日的枕边人变成了一个陌生男人,阿宝越来越不懂他,他的话越来越少,心机越来越深沉,笑容也越来越少,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多了不满,多了挑剔。

他不准她弹琵琶,不让她吃想吃的食物,不允许她看话本子,拦截下哥哥寄给她的所有信件,他给她的爱是座华美精致的漆金笼子,令她感到窒息。

阿宝有时会想,如果赵从没有登上这个本不该属于他的帝位,如果他还是当年扬州城里的那个赵承浚,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也许他们会恩爱到老,还会有一堆满地乱跑的儿孙。

只可惜,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所以对于他的问题,阿宝只能沉默不语。

赵从双手捂住脸,哭道:“朕是很爱很爱你的。”

“你不爱我,”阿宝平静地说,“你爱的是婉娘,我不是她,我是阿宝。阿宝便是阿宝,她没有高贵的家世,也学不来那些娘子们温柔小意的作派。”

赵从一愣,放开捂着脸的手,双眼通红地看着她。

原来他不笑时,模样一点也不像那个人,阿宝有些疑惑自己当年怎么会认错。

“也许我爱的也不是你。”

阿宝微微一笑,说:“我们爱的,都只是心底的一个影子罢了。”

终于想清楚了这一点,阿宝心中登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所有的爱和恨都不重要了,她不必恨赵从,因为她对他的爱也不纯粹,他们的相遇,始于一场错误。

崔娘子说的没错,她毕生都在追求一个虚幻的影子,就如水中捞月,镜中摘花,而这一刻,她不必再去寻找了,因为那个人,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从未离去。

霎时间,阿宝感觉内心的怨气扫之一空,她的灵魂似乎得到了洗涤,开始重新变得纯净、透明。

她该走了。

赵从急忙拽住她的手腕,然而却狠狠地愣住了,因为阿宝的指尖正在消失,化作漂浮的金色尘埃。

“你……”

他的喉咙似被人掐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宝甩开他,头也不回:“我没有多少工夫了,必须马上要走了……”

她转身冲出福宁殿,忽然角落里有人伸臂拦住她,是薛蘅。

阿宝都快急疯了,怎么越到关键时刻越有人拦路。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长话短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薛蘅微愣,也看见了她正在缓慢消失的左手,一向沉稳有余、进退有度的薛三娘子,这一刻竟难得的有些结巴。

“我……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下葬之时还活着这事,我是真的不知情,我当时试了,你确实是断了气的。冯益全他也没告诉我,至于原因,我猜想也许是他没听见,也许是……他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不起,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为自己辩驳什么,无论你信与不信,我……”

“我信。”阿宝打断她。

薛蘅一怔。

阿宝问:“还有要说的吗?”

薛蘅失神片刻,摇摇头,道:“没有了。”

阿宝拔腿要走,薛蘅又拦住她,交给她一个腰牌:“眼下宫里四处都在戒严,你拿着我的腰牌,行事会便宜许多。”

阿宝垂眸看着手心腰牌,忽抬起眼,认真地道了句:“多谢。”

薛蘅苦涩一笑,替她系好斗篷,戴上风帽,道:“去罢。”

阿宝点一点头,冲入漫天飞雪之中。

闷雷滚进了云层,天际不再电闪雷鸣,这一刻的禁庭,是那么的安宁静谧,夜风将阿宝的斗篷下摆吹得扬起,风帽掉了下去,万千雪花温柔地朝她扑面而来,如同记忆深处,那些曾经被她遗忘了的吉光片羽。

“小生姓梁,名泓,字元敬。”

“小生?你很小吗?”

少年的脸颊红成一片,就连耳垂也沾染上了淡淡的粉,就如早春盛开的桃花。

她说:“我叫阿宝。”

“阿宝小娘子。”

“什么‘小娘子’,”她蹙起眉,“阿宝就是阿宝,没有什么‘小娘子’。”

庭院里,他拄着青竹杖慢悠悠地绕着圈,她紧张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摔倒,他回眸朝她一笑。

那一刻,有千万只蝴蝶从她心底飞了起来。

枇杷树下,他仰头看她,无意识地伸展着手臂,像随时预备着接住她。

她没有告诉他,她自小从学会走路起便会爬树,小小一棵枇杷树,还难不倒她。

“呆子!接枇杷!”

澄黄的枇杷果流星雨似的扔下去,他一个也接不住,还被砸得狼狈不堪,她坐在树杈上,哈哈大笑。

六月,接天莲叶无穷碧。

她抱着满怀的莲蓬在前面撒丫子奔跑,他在后面气喘吁吁,面红如潮,偶尔停下,回头望一眼身后抄着竹竿追上来大骂的守塘老汉,吓得不敢休息了,继续夺命狂奔。

她忽然又折返回来,拉着他的手钻进一条小径。

夏日炽热的阳光洒满乡间黄土路,她的笑声清脆若银铃,洒了一路,少年少女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沁出一层薄薄的热汗,鼻间有荷花清香袭来,令人沉醉不知归途。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月色如银,少年坐在门槛上,怀中抱着琵琶,修长的手指拨着琴弦,低沉温柔地唱着这支歌。他的眉眼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精致,就像天上的仙人,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场梦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夏日午后,她好梦正酣,忽觉脸颊上有些痒,睁眼一看,漫天阳光从浓密透绿的树冠间洒下,刺激得她瞳孔骤缩。

她眯着眼,看见少年线条流畅完美的下颌,心脏顿时鼓噪起来。

人潮中,她找不到他的身影,慌得起身四处张望,忽听叮地一声轻响,她回身,扔进去的银子还在铜盆里打着转,而他长身玉立,对着她笑。

“小娘子一曲如仙乐纶音,人间哪得几回闻,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热闹喧嚷的社戏敲锣开场,他们站在人山人海中,他嗓音温和,跟她讲扬州的景,扬州的人,扬州的名胜古迹。

她听得睁大眼,不依不饶地追问,执着地想弄清在他心中,是扬州好,还是成都好。

他笑着回答,各有千秋。

她撇撇嘴,极小声地嘟囔,那还是我们成都好些罢。

戏台上在唱念作打,将少女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隐匿在人潮里。

她在心底悄悄地说,虽然扬州有芍药,有瘦西湖,有小秦淮河,有二十四桥的明月,但成都也有海棠,有蚕市,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有春来江水绿如蓝,还有一个叫阿宝的小姑娘,她喜欢你,所以你不要走,好不好?

最后一片雪花拂来,轻盈地落在阿宝的眼尾,融化为一颗泪珠。

她眸中所倒映的,是那一年的春日长街,她坐在街心弹琵琶,一个撑着纸伞,背着箱笼的年轻人来到街上,站在茶肆前,他穿着一袭浅青色长衫,袖间绣着竹叶纹饰,偏偏那么巧,转身朝她望来,眸若秋水,唇含浅笑。

仅仅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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