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回到家,曹操正好在家,正在命人给他按头。
比起曹冲这些业余人士,曹操还是更信任医官们的水平,真头疼了自然是找医官过来帮自己煎药和按摩。
曹冲入内见到曹操躺在那儿紧闭着眼,不由上前接替医官给曹操按脑袋。
曹操睁开眼看他。
“回来了?”
曹操随意问道。
曹冲点头,很沉得住气地把整套按摩平手法走完,才一五一十地跟曹操说起与华佗的对话来。
曹操半合着眼,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在听。
小孩子的想法是藏不住的,曹冲显然是想要替华佗说情,曹操这个当爹的哪会听不明白。
只是对华佗这个人,他心里拿不定主意,上回头疼起来他是很想直接把华佗给杀了,可荀彧一劝他又觉得留着兴许还有用。
可惜经过这番折腾,他怕是不敢再让华佗给他脑袋扎针了。
曹操以己度人,总觉得说不准华怨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这样考虑的话,留着华佗的意义就不那么大。
曹操抬眼看向跪坐在身旁的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底下还有不少儿子,他偏就只记得这个儿子小时候的模样,打心里觉得这才是自己的幺儿,旁的都不怎么上心。
曹冲也确实聪慧可爱,从小就很讨人喜欢。
别的小孩一天到晚跑外面疯玩,不是身上脏兮兮就是鼻涕横流,曹冲却总是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小时候就眉清目秀、白净好看,如今长成个半大少年,更是出众到走出去总会叫人多看几眼。
“你想替他求情?”面对自己偏爱的儿子,曹操没绕什么弯子,直接把话问了出口。
“孩儿觉得华先生医术那样好,就这么杀了着实可惜。”
曹冲娓娓说出自己的想法。
“华先生给的医书我路上看过了,说实话,我看不太懂,旁人也不一定能看懂。既然华先生说他精力不济,不能再施针,不如我们回邺城广招学徒,让他们一起跟着华先生学习医术,也让华先生把这本书好好讲透。”
曹操未置可否:“你想得倒是挺长远。”
曹冲再接再厉:“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那时我们就不差好医官了,说不准您出去行军打仗还得单独设好几个医官营帐!”
他又给曹操讲了一通,先说想华佗帮自己研制娇耳饺,又说华佗的麻沸散用得好了说不准能把断肢都接好。
反正,留下华佗好处多多!
曹操被儿子念得头又有点疼了。
他怎么不知道华佗这么有能耐,连断肢再接都扯出来了!
曹操说道:“行了,既然你这么卖力想留下他,往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曹冲眨巴一下眼。
还有这样的好事?!
曹冲喜滋滋地说:“孩儿一定帮您培养一茬又一茬的随军医官。”
曹操乐道:“你当是种韭菜吗?”
即便乱世之中医者尤其珍贵,许多人仍然不屑于去学医,哪来那么多人愿意当随军医官?
“成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哥哥他们都有差使在身,孩儿也想要为您分忧!”曹冲积极回答。
曹操听了心情极好,朗笑说道:“好!我儿正当如此!”
曹冲白捡了个华佗,心情好得很,又对曹操嘘寒问暖一番才离开。
曹冲踱步走回自己所住的院落,却见前面有几个人正在园子里说话,气氛看起来不怎么美妙。
曹冲定睛一看,其中一个还是他二哥曹丕。
天大地大,八卦最大!
曹冲领着许五、许六悄无声息地溜达过去,很快便听见曹丕对另外两个人讥讽道:“不过是两假子,也敢一天到晚在外面打着父亲的旗号招摇过市。”
曹冲瞅着他二哥那表情、那语气,活脱脱就是反派模子。
众所周知,反派就是要兢兢业业搞大事,别人都在风花雪月,只有他们全程积极进取、努力推进剧情。
到了结局,他们还得放下宏图大业乖乖退场,敬业到令人钦佩不已!
难怪他二哥先是从老刘家搞走帝位,没两代又被司马昭搞了去,最终让魏晋缠缠绵绵到天涯!
不过,假子是啥意思?
曹冲又瞅向另外两人。
两少年比他略大一点,约莫十三四岁。
一个身形笔挺,瞧着谦恭小心,低着头说了声“阿苏不敢”。
另一个少年面容姣好,胜似女子,他梗着脖子说道:“父亲待我如亲儿,我怎么就不能称父亲为父了。”
曹冲听明白了,这两个“假子”应当是曹操的养子。
这时代养子的来源很多种,比如故交亡故、幼子失怙,又比如战乱之中捡个孤儿。
还有一种是娶了他们母亲,连同儿子一并养了。
由于亲爹是曹操,曹冲觉得吧,应该是第三种。
这两少年应该就是他的继兄了。
曹操养子之中最有名的应当是传说中的“傅粉何郎”何晏。
这人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傅粉何郎”这个典故说的就是他大侄子登基之后经常怀疑这个继叔父兼亲姑父是不是脸上擦了粉才去上朝。
简而言之,他长得很帅,脸还特别白,俗称小白脸!
曹冲对美男子没什么兴趣,目光落到旁边低眉顺目的少年身上。
这人虽然态度恭顺,一直谦卑地低着头,背脊却下意识挺得笔直,显然是个常年习武的人。
曹冲记得他刚才自称“阿苏”。
这是谁啊?
曹冲虽然对这个时代有点了解,可这个时期人实在太多了,他着实没办法连每个人的小名都熟记于心。
曹冲也没在意。
反正以后见多了就认识了。
眼看曹丕三人不会再有什么劲爆举动,曹冲正要转身离开,就被曹丕捕捉到了。
“仓舒?”曹丕喊他。
曹冲被人逮个正着,不好再走,只得走出走廊打招呼:“二哥。”他好奇地看向何晏两人,“他们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曹丕见曹冲根本不认识何晏两人,心里挺满意。
他本想说“是两个不重要的人”,对上曹冲乌溜溜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曹丕给他介绍起那个年纪稍长、态度谦谨的少年:“他们都是父亲的养子,这是秦朗,母亲是杜夫人。”
曹冲点头,抬眼看向秦朗,发现这人比旁边的何晏要高大一些,面庞刚毅硬朗,应该是随了他生父。
秦朗与曹冲对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显然十分谦卑。
曹冲又看向曹丕不太想介绍的“傅粉何郎”。
曹丕只得说道:“还有何晏,他母亲是尹夫人。”
这两个人虽然早早随他们母亲住进府里,可到底年纪还小,又是他们母亲与前夫所生的儿子,身份比较特殊。
这些年他们母亲将他们带在许都无声无息地抚养长大,尽量降低他们的存在感,竟是没人和曹冲介绍他们。
其实别说两个养子了,便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曹冲也没能认全。
这年头交通不发达,留在许都跟搬去邺城的两拨孩子想要见面简直难于登天!
就算是以前见过,隔了几年估计也不认得了。
曹冲与秦朗、何晏两人打了招呼,直觉觉得相对于相貌出众的何晏,秦朗似乎更值得一交。
不过都才刚见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免得他二哥认为他在拉拢人才。
曹冲对曹丕说道:“二哥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曹丕喊住他:“先等等,你一早出门是去见了华佗?”
曹冲点点头,据实以告:“我见着人了,刚才父亲说叫人去接华先生出狱,往后就让华先生跟着我。”
曹丕下意识拧起眉头。
见曹冲一脸老实,显然没对他隐瞒任何事的想法,曹丕心里莫名更憋闷了。
曹丕说道:“那挺好,你回去吧。”
曹冲带着许五、许六踱步离开。
曹丕也没兴趣责难何晏两人了,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秦朗看了眼曹冲离开的方向,又默默收回视线,也走了。
何晏则是朝着曹丕的背影冷哼一声,迈步走回尹夫人住处。
另一边,曹冲远离了是非之地,若有所感地吟起了诗:“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
许五许六对视一眼,感觉这句诗虽然直白,却颇有些妙处。
煮豆燃豆萁,看似很寻常,细品却暗含亲近之人自相残杀之意!
许五平日里兼任曹冲书童,正想帮曹冲把这首诗记下来,却听曹冲突然话锋一转,叹惋道:“不是说当年淮南王刘安发明了豆腐,怎么我没吃过?”
许五懵了一下,怎么从作诗转到吃上了?
许五说道:“豆腐是何物?”
曹冲见许五一脸茫然,知道这儿的豆腐起源可能不是淮南王刘安。
他脑海里飞快掠过豆腐的一百种吃法,什么香煎豆腐、麻婆豆腐、脆皮豆腐、锅塌豆腐、白玉豆腐……
曹冲想着想着,一不小心把自己想馋了!
左右不用自己动手,曹冲朝许五吩咐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去把厨子找来,我给他们讲讲怎么做。”
许五两眼一亮。
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一听曹冲似乎又要弄新的吃食,他马上说道:“我这就去。”
说完他就拔腿飞奔而去,生怕去晚了曹冲就把那新吃食的做法给忘了。
曹冲见许五跑得那么快,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活着就是这么简单,每晚睡得香点,每天吃点好的,就感觉日子挺美。
做豆腐工序多,中午是吃不上的了,曹冲把法子教给了厨子就没再管了,先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晌午时分。
华佗被带到了曹操面前。
本应是老乡见老乡,气氛却不太平和。
华佗尝过了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只得干巴巴地主动解释了一通。
曹操也没说信不信,只不冷不热地道:“仓舒竭力为你求情,以后你就跟着仓舒吧。”
华佗叩谢。
曹操又警告道:“仓舒年纪小,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若是让我知道你待仓舒不尽心,对仓舒交待的事只想着敷衍应付,就没有人能救你了。”
华佗喏然应下。
他随着引路的亲兵走出屋外,只觉背上汗出淋淋。
即使他一生救活过不少人,也送走过不少人,行至鬼门关前还是忍不住满心忧惧与惶恐!
事到临头,谁不贪生?
生死面前,什么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全是虚的!
还是活着最重要,真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