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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琹心有妘不知怎么的,她……

琉璃钟,琥珀浓 容九 3562 2024-06-27 12:15:44

“一拂哥哥,早。今天第二天,人还晕么,打算玩什么?”

“同舱的寝友打呼,睡不踏实。出船舱看了日出,像极了乾清宫的宫灯,你若见了,定也喜欢。”

“第三日,早。小七说船上的水手都是茹“毛”饮血的洋鬼子,不会给你们也吃生肉吧?你胃肠不好,记得老实点。”

“他们吃的牛排是有点生,我不喜欢,听你的话,喝粥。”

“第四日了,照例问早。我猜你在船上一定很闷,不如猜个字谜?答案我写在下一封里,但你不可提前偷看。‘春“色”随心入眼来’,打个字?”

……

未寄出的回信,是入骨相思道不尽。

指尖的陈墨仿佛带着“色”彩与声音,云知怔怔的,从朦胧的泪眼浮出人影,少年坐在她的床对面,温柔着望来:“我猜,是‘婚’字?”

“笨蛋。”云知喃喃地道:“是‘想’字。”

可少年不以为意,笑问:“可我,想与你成婚。”

眼泪落在“想”上,将字迹晕染开,连带着心上都泛着层层涟漪。她吸了吸鼻子,再度展了一张,但看上边写着:一拂哥哥,给你的信,于我而言,虽才花七日,你只要一天一封的看,会不会也觉得两个月过得很快?

但这一次,没有回信。

她一连拆了十封,直到最后一封的尾端,见到三行字。

“五妹妹。昨日骤起风暴,我没能守诺,一口气看完所有信。你可相信,当我以为在劫难逃,看着你的字,想象着你写信的模样,便不怕了。明日是小年夜,不知你吃了什么,我想念你家灶糖的味道了。”

……

当年,隔着遥遥的太平洋,少女的信伴着他抵达遥不可及的异乡,少年以笔墨纾解思念,何曾能想到这陈旧的字句,会在十三年后,落回到少女的手中,陪她度过孤单的大年三十?

曾经,少女守望春花秋月,少年守望雪霁天明。当他们都以为,这荒腔走板的人生处处歧途,起伏不能由我,殊不知长路漫漫亦是殊途同归。

云知“露”出了这段时日来第一个发自肺腑的笑意。

她捧着满载的情书的匣子入眠。

梦中,少女站在码头,等来了他乘坐着的游轮归来,尽管下船的男子已非少年。

她在梦里逗趣般的唤了他一声“叔叔”,看他微愠的表情,梦外的她笑出了声。

这个年过得平淡而平静。

南方人过年同北方人也并无太大区别,非要说点不同之处,从前的五格格是等着别人上王府来拜年,而她们却得跟随着大人四处拜年。

从上海拜到了苏州,从商界拜到了政界,没两日,云知就折腾不动了。

说起来也挺巧,她称病猫在林宅那日,宁大少就找上门来,得知楚仙幼歆她们都不在,喜出望外的邀她一起逛街。

“大过年的,哪有街可逛?”她道。

“其他说不准,但碧凤坊、山塘街那边的小吃街肯定开着。”宁适说:“我妈妈嘱咐我要买脆松糖、枣泥拉糕、金丝蜜枣、白糖杨梅还有张祥丰的“奶”油话梅回去……”

“好了好了,你别念叨了,”云知败下阵来,“我去还不行么?”

坐宁少家的专车,不一会儿先到了葑门横街。这条老苏州最爱的老菜场,自是各类时令蔬果、苏式美食应有尽有,宁适持着清单一路采购,云知跟着一路尝,什么桂花糖藕、海棠糕、甜酒酿之类,出了这条街两人肚子都塞了个半饱。

她本想直接回林宅,宁适非说还有些果脯碧凤坊才有,又道:“你家管家也瞧见你是和我一起出来的,还能担心你被拐走不成?”

云知想想也是。

她也不想成日将自己浸在相思之中,吃吃喝喝确实能转移注意力,多溜溜也无妨。

“你那天为什么不看完烟花就走了?”宁适憋了大半路,终于问出口。

“……我那天晚上穿太少了,觉得冷,就着急回家了。”

宁适哦了一声,“以后这种情况你可以和我说,我回房间拿条毯子不是更快。”

“没关系的。我也不那么喜欢看烟花。”

“可是……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么?”宁适蹙起眉。

“咳,人总会长大……”桥边不远处有人叫卖,她一指,“买串冰糖葫芦消消食吧。”

云知上前拣了一串,问宁适要不要,他摇摇头。

这儿卖的糖葫芦是纯山楂的,不像北京卖的内有乾坤,表皮裹的糖衣不够甜,山楂太酸,口感也远不如正阳楼那回吃的冰脆。

寻常人家过年都是和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块儿,也不知沈一拂此时在做什么?

云知啃了两颗,顿觉索然无味,剩着一大串也舍不得扔,就这么把持着。宁适看她不吃,问:“不好吃?”

“太酸了……”

“我喜欢酸,要不给我吧。”

“啊?”

不等她反应过来,宁少自然而然从她手里拿去咬了一口,看她一脸微诧,“怎么了?”

“……没。”云知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忖度着,人小少爷不愿浪费……时下的小年轻不拘小节,不必小题大做。

她不知,快走两步的宁大少脸上悄然“露”出了蜜糖一般的笑,好巧不巧,桥的另外一头,有两兄弟整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正是傅家两兄弟。

这头的云知和宁适也睨见了他们。

确切地说,宁适看见了傅闻,云知先瞧到的是傅任。

她心说:傅公子怎么会来苏州?莫非沈一拂也来了……

未及欣喜,傅闻先奔上前来:“你们怎么在这儿?”

宁适:“我们都是苏州人,不回老家过年哪过?倒是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我在北京过完年来的,我哥要来找人,就来了。”傅闻说到此处,颇感骄傲的将傅任介绍给两个同学:“这是我哥,东三省保安司令部的少都督。哥,这就是我同你讲过,开学仪式上被我揍惨的那个宁适。”

傅任冲宁适摆了个得意洋洋的颜“色”。换作平日,宁适少不得要反驳回去,这会儿人有当军阀的哥哥做靠山,宁大少也不至于不识时务的去逞口舌之快,只得咽了这哑巴亏。

谁知傅闻不见好就收,又问宁适:“你俩是不是恋爱呢?”

云知吓了一跳,宁适抢声道:“胡说什么?”

“瞧你紧张的。”傅闻一脸“被老子识破”的冷笑,“小心开学了我就告诉校长……”

宁适:“校长已经辞职了,谁怕谁?何况校规只说在校期间不能恋爱,校外的事,谁都管不着!”

“……”这回答的重点难道不会越抹越黑么?

云知下意识瞄往边上,傅任虽装不认识她,脸“色”却不太好,她只好先同傅闻道:“之前你还邀我去和鸣都会,我们不也没有恋爱么?”

实则那次是傅小爷心血来“潮”追求她,她故意旧事重提,傅闻果然怂了下来,干笑两声同哥哥说:“课后同学聚会而已。”

“对嘛,我和宁少也是同学聚会。”她说:“这么巧,不如大家一起?”

“不用了吧。”

“好。”

说好的是傅任,说不用的是傅闻,他难以置信看向哥哥:“哥不是说还要赶时间找人?”

傅任说:“难得遇到你同学,不请客岂不是显得我小气?”

四人就近挑了家老字号,这类小吃摊的吃食多是要顾客自己买自己拿,傅任念叨了几道菜,先令傅闻去跑腿,再笑“吟”“吟”问云知他们想吃什么,云知也说了两道,如此一来,宁适也自然而然被支开。

一见人走远,她先问:“他来了吗?”

“嫂子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

“啊?”

“那个小白脸哪有大哥好。”傅任替沈一拂介怀着她与宁适共享一根糖葫芦的事。

“……”

“他这年过得如此……却还惦记着你,我以为嫂子至少也是一样的。”

如此什么,没说清,隐隐透着沈一拂处境不佳。云知自听出来了傅任的误会,本要解释清楚,想了想,却说:“傅公子说错了吧?沈校长若是惦记我,怎么会这么久不联系我?”

傅任听这话,以为她默认了和宁适的关系,一急就道:“也得他联系的着。他被关了一个月,后来又昏“迷”了一个月,我在北京都不曾见过他的面。”

她心里咯噔一声:“什么叫昏“迷”?你说清楚。”

周围吵吵嚷嚷的,傅任压低声音:“回头你可别说我说的。”

傅任言简意赅,有些词省略了,但云知能听懂。天津分别后,沈一拂回北京善后,但沈一隅被害得成了有根的“太监”,哪能善罢甘休?他认定此事与沈一拂脱不了干系,借着北洋军的身份抓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沈一拂的旧友。之后,沈一拂主动认罪,沈邦愤怒之下将他关入北洋军大牢里,直到两周后他心病犯了,才接回家软禁,却不让人将他脚铐解开。

云知听到这里,交握的双手不住地抖……在自己家里还要带着脚铐,让家中亲人、院中仆从就这么瞧着,这是何等羞辱?

沈一拂回京之前,同她说过无法联系,应是早有所料?

“他状态不佳,庆松不得已辞职,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不过好在大哥行事向来有分寸,之前认罪,也不是没章法的。”

毕竟在外头,傅任未详说过程,但沈一隅本就是误吃了自个儿下的“药”,纵然沈一拂认罪,待沈邦真派人去详查后,才知冤枉了二儿子。解禁后,就将沈一拂安排入军营,给了个与沈一隅平起平坐的军衔,不料才不到半个月,不知发生了什么,沈家大儿子竟疯魔到拿枪“射”自己的亲弟弟,沈二少爷腹部中枪,当场送入医院,抢救了两天才救回来,之后一直陷入昏“迷”。

云知听得心脏几欲骤停,声音都跟着颤起来,“那他……现在……”

“说是两周前醒的,沈家不许外人探望,我没看到人。”傅任说:“上周庆松找到我,给了我一包东西,让我务必亲手交到你手里。”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制手包,递给她,她怔怔接过,“你……你来苏州,是要将这个交给我的?”

“大哥醒来第一个指令,做小弟的不好推拒啊。”傅任半开玩笑说。

她极力压住眼睛里泛起的酸意,将手包紧紧揣在怀里:“多谢傅公子。”

“嫂子不必客气。我本来也是要送弟弟回上海的。”傅任见到她的神“色”,方知这一对情侣一南一北,着实不易,立马正襟危坐道:“前头是我冒犯,嫂子莫放在心上。”

……

这一顿聊,不过就是七八分钟的时间,很快另外两人端着菜盘回来,宁适眼尖,察觉到云知鼻尖和眼角都泛着红,关切问:“怎么了?”

“没什么。天气冷。”

傅闻也发现氛围古怪,歪着头看了眼云知,又看向自家哥哥:“哥?你是不是把我同学吓哭了?”

傅任面无表情给了弟弟一脑门掌掴:“吃你的饭。”

云知惦记着看沈一拂给她的手包,没心思品尝美食,随意扒拉几口,就称倦了了要回家。

一入林宅,她迫不及待地回屋,闭了窗、锁了门,钻到床帐里,将黑皮手包从衣兜里掏出来,缓缓的拉开拉链。

手包不大,却比想象的能装。一只纸鹤、一个包的似模似样的方形小礼盒以及一个拿皮筋绑着的小簿册,上头用中英文写着:中国银行上海储蓄部。

她将手心的汗擦了两回,小心翼翼展开纸鹤,看到第一句,眼眸已起了水雾。

五妹妹:

我在北京一切安好,勿忧。

王府已托人出租,月租约六百银元,每月底汇款,本是你的资产,任意支配,可作零花。

无法陪你过年,见谅。新年礼物是三个月前订做的,想说的在其中,盼你喜欢。

一拂

只寥寥数笔,字迹微微透着虚浮,可见提笔时使不上劲。

云知甚至能想象得到,他硬撑着要从病床上爬起来,在庆松骂骂咧咧声中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字的模样。

她紧抿着唇,抬袖摁掉眼泪,去拆那个金纹红纸裹住的小礼盒。

是个红珊瑚盒,打开盒盖,绵软的锦布中躺着一串金项链。

那坠子乍一看像一把钥匙,只是上半段像心锁,镂空的香囊设计,玲珑的葡萄花雀鸟纹样。

她轻抚匙柄上的水波纹,细细端看,一个“琇”字藏于纹路中,翻转一面,却无它字。

开香囊的那瞬间掉出了一颗红豆样式的红宝石,透着缕缕清芬,豆尾以链条相系,锁芯祥云纹中刻着一个“妘”。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一句诗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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