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谋逆, 司岂升到了正三品。
大庆官员晋升有两道门槛最难过, 一是地方官升五品,二是京官升三品。
一时间, 眼红的有之, 羡慕的有之, 上赶着巴结的更是有之。
李之仪对那些人嗤之以鼻。
他既不会眼红, 也不会羡慕,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巴结司岂。
若非皇上亲自打过招呼,他也绝不会跟大理寺同流合污, 无缘无故地调查一个有背景且扎实肯干的地方官员。
他看向李成明,淡淡地问道:“找到了吗?”
李成明取出手帕擦擦额角的冷汗, 回道:“府尹大人, 南城地方窄, 人口多, 房产也多, 不大好找。”说到这里, 他飞快地瞄了一眼李之仪,见其表情平静, 仍在书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李之仪哂笑一声, 放下毛笔, 喝了口茶,“嗯,确实是这么个情况。那就慢慢找嘛, 细致些,不要有任何疏漏。”
李成明恭敬应下,心道,狗屁的“细致些慢慢找”,无非想卡着大理寺卡着司大人罢了,一旦大理寺和皇上问责下来,还不是他这个无名小卒背锅?
什么东西!
回到库房,李成明先灌了一大杯茶水,对翻阅鱼鳞册和黄册的四个小吏说道:“大家抓紧些,早干完早了事。”
一个小吏谨慎地说道:“李大人,册子太多,要想细找怎么着也得两天。”
李成明道:“那就两天,忙而不乱就对了,晚上我请大家喝酒。”
他跟李之仪不是一路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不如好好烧司家的热灶,迟早会有回报。
……
傍晚时分,老董带着几个捕快从南城赶了回来。
老董禀报道:“大人,属下找过帮闲,查过菜市场,也问了十几个保甲,目前还没找到线索。”
李成明点点头,“如果朱大人乘坐马车来去,找到他确实不容易。你们有跟朱平熟悉的吗,画一张朱平的画像也许会有收获。”
老董道:“我们不熟,老郑应该是认识的。”
李成明便道:“明儿我去找纪大人一趟,再让她画一张朱平的画像。”
……
纪婵给李成明画了画像,但进展依然不大,一天几天,始终没有线索。
说来也是,朱子青若只有杀人时才住南城,朱平出现在南城的次数也必定有限。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主仆也必定会低调从事,又岂会轻易让人认出来?
于是,李成明改变了策略——既然户籍和鱼鳞册里都没有朱子青和朱平的名字,那他就让人把近两年变更过户主的鱼鳞册挑出来。
再对照户籍一一排查,最后找出十几个新立的女户和十几座表明是闲置房产的院子。
老董照此核查,在十几个女户中锁定了一个操着乾州口音的单身女子。
询问之下,此女子承认认识朱子青。
司岂和纪婵亲自走了一趟。
这是座四合院,房子大约七成新,陈设九成新,应该住进来不久。
房间收拾得极为干净。
纪婵在堂屋的主宾位落座时,特地在椅子的横撑上摸了一把——连个灰粒都没有。
显然仔细打扫过了。
那么,有人通风报信了吗?
纪婵审视着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的女子。
女子姓陶,十六岁,容貌娇美可人,称朱子青为老爷。
她中等身材,圆润丰、满,偶尔抬眼时目光淡定自若。
看着态度恭谨,实则毫无畏惧。
她的两手交握于身前,右手大拇指和左手食指上都有浅浅的疤痕。
纪婵可以预见,这是一个心理素质还算不错的女子。
纪婵和司岂都没急着开口……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陶氏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奴家是乡下人,不懂规矩……二位大人要喝茶吗?”
司岂摆摆手,问道:“你是乾州人氏?何时来的京城?”
陶氏道:“奴家的确是乾州人,今年三月同朱大人来的京城,他买了这个宅子给奴家住,顺便办了个女户。”
纪婵观察着她。
陶氏说话时神态自若,肌肉松弛,完全没有说谎的迹象。
司岂又问:“他多长时间回来一次?”
陶氏道:“很少回来,前些日子回来一回,只住两晚就走了。”
纪婵知道,她说的是他们去乾州之前。
她问道:“七八月份时,朱大人回来过吗?”
陶氏低下头,右脚不自觉地挪了一下,“八月初回来过,呆了一些日子,听说老爷的大哥死了。”
纪婵觉得她撒谎了。
司岂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说个具体的日子和时辰。”
陶氏的手紧紧捏在一起,骨节绽白,左脚右脚一起动了动,说道:“奴家记不得了,大约就是八月初。二位大人,老爷的家在国公府,回来时不一定都来奴家这里。”
她肯定撒谎了,但这个谎言无懈可击,如果她执意隐瞒,只能用刑了。
司岂起了身,对老郑说道:“既然她不肯说实话,就带她去大理寺吧。”
陶氏怕了,哭道:“大人,奴家说的都是实话,朱大人是好人,他不但救奴家,还给奴家买了房子。他到底犯什么法了,奴家真不知道啊。”
老郑喝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撒谎,我看你根本就是同谋!”
陶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奴家没有,奴家真没有。但奴家确实按照小厮的吩咐撒谎了,我家老爷是七月三十日晚上回来的。”
老郑道:“小厮呢?”
陶氏道:“他说完就走了啊。”
司岂明白了,即便知道朱子青在朱子英被害那天晚上回来的又怎么样呢?
他依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朱子青杀了朱子英。
陶氏之所以还在,是因为她在顺天府落了户籍,朱子青知道他查得到她。
而且,此女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朱子青没有必要逼着她撒谎,更不必为此冒险杀人灭口。
如果他相信此女的话,朱子青就安然闯过这一关,如果他不相信……
“你为何会把房间打扫得如此仔细?”纪婵问道。
陶氏道:“老爷身边的小厮走之前告诉奴家,他说,下午有几个大人会来,一定要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纪婵和司岂对视一眼——朱子青安排人监视了他们,如果所料不差,他现在已经收到消息了。
……
从陶氏家里出来,司岂说道:“我要进宫一趟,你接下来怎么安排?”
纪婵问道:“你要亲自去乾州吗?”
司岂道:“皇上可能会让方将军派人走一趟。”
司衡受伤在家,边关吃紧,泰清帝很多事仰仗他们父子,他哪都去不了。
纪婵点点头,“我就不回大理寺了,这里离小马家近,正好去看看秦蓉。”
二人分道扬镳。
一炷香的功夫后,纪婵带着两只老母鸡到了秦蓉家。
“诶唷,是纪大人呐。”小马还在大理寺,刘氏亲自开的门,瞧见纪婵又惊又喜,“快请进快请进。”
纪婵把鸡交给刘氏,“下午到南城办事,顺道过来看看,您给小蓉炖点汤吧。”
刘氏诚惶诚恐地接了过去,接连表示感谢。
纪婵进屋后照例先洗手,与秦家夫妇寒暄片刻,就去看秦蓉。
秦蓉没出月子,纪婵进去时她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她胖了许多,像发起来的松松软软的大白馒头,正蓬头垢面地围着被子坐在炕头上。
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就睡在她身边。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有娘的孩子像个宝。
纪婵想起自己生胖墩儿的时候了,不由耸耸肩——她倒不是伤心,只是有些感慨。
她摸摸炕头,扯着小褥子把孩子挪到炕中间,又把捆得紧紧的被子松开了,“孩子火力大,体温比大人高一些,这么捂着可不行。”
刘氏点点秦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可不是嘛,说她多少次,就是不听。”
纪婵在孩子旁边坐下,掀开被子,发现孩子的腿也缠住了,遂一边拆一边不高兴地说道:“如果想把孩子缠起来,不如把自己先缠起来,试试滋味如何?”
刘氏有些讪讪,说道:“咱老百姓都是这么养孩子的,捆好了腿长得直,而且还不怕他蹬被子。”
纪婵道:“胖墩儿从没捆过,腿一样笔直。怕踹被子,可以做个人形被子,穿上就不怕踹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秦蓉惊喜道,“这个主意好,娘赶紧帮我做一个,晚上咱就给孩子穿上。”
刘氏原本是老思想的一个人,但纪婵是六品官,又是小马师父,她的话在刘氏这里跟圣旨一般好使,秦蓉一说,她就风风火火地回房间做小被子去了。
“师父,司大人那边有信儿吗?”秦蓉问的是纪婵的婚事。
纪婵道:“没信儿。”
秦蓉有些惊讶,“司大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把‘想拿师父当外室’几个字吞了回去。
纪婵道:“估计他娘不同意吧。”
她自问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司岂却从未提过婚事,秦蓉一提,她也略觉失望。
秦蓉道:“那师父打算怎么办?”
纪婵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娘不同意,我就请皇上赐婚嘛,这有何难?”她给皇上改善炼钢技术,皇上欠她好大一个人情,区区赐婚,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师父厉害。”秦蓉竖起大拇指。
纪婵笑了笑,“厉害什么,说笑罢了。他母亲不喜欢我,嫁过去也是我自己难受,眼下这样未尝不好。”
司岂不急,她就更不急了。
弟弟听话懂事还知道心疼人,儿子调皮可爱又聪明,急着嫁人做什么?
“师父说的极是。”小马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我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的风寒,表情也有些肃杀。
纪婵道:“寺里出事了吗?”
小马脱掉棉大氅,说道:“师父,西北传来战报,金乌早在几天前正式与我大庆开战了,坤山、拒马关、束州一带有人叛乱,两厢夹击之下,冠军侯的人马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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