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有关中岛敦准确情报, 是离开补给点的两日之后。

横滨是个很小的地方，但是又像深潭，让水性不佳的人挣-扎漂浮, 沉渊般的底部隐藏着湍急的苦难。

织田作之助在看到资料介绍上的“孤儿院”三个字时, 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三个人都不是拖沓的性格，当天下午就制定了行动计划。

想要无声无息潜入很容易, 但是如果后续想把孩子带走, 且不引起黑色势力的关注，是不小的挑战。三个人商量了之后，决定伪造一个身份正大光明进去探查。

——当然, 魏尔伦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最后还是由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出面。

“你好, 院长先生。”织田将礼帽从头上拿下, 颇为不习惯地将它扣在胸-前, “我是今天上午来预约拜访的。”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面向严肃，无表情地点点头，语气毫不热络, “你好, 坂口先生。这位是…？”

“你好, 我是父亲的长子, ”面对男人审视的目光，太宰治微微颔首，张口就来, “我对未来家庭的新成员很好奇，所以陪父亲来看一看。”

织田“父亲”被叫得浑身不自在。

院长的目光定了定。很明显, 他认真看了太宰和织田事先提交的假资料，对“要拜访的先生是一位已经离异的单亲父亲, 育有一子”这一点记忆深刻。

即便这位父亲看上去要年轻得多……实际情况和资料对上，应该也能让他稍稍放松一些警惕。

“你们好，欢迎来参观，”院长表情不变，眼里依旧带有审视，“二位的身份信息我已经看过了，看上去不太像横滨人，反而有点国外回来的感觉。”

哈，因为这套衣服是某位法国人替他们搭的。

这种情况下就直接顺着说。

“您真有眼光，”织田微笑，“家父曾经在法国留过学，就在那里认识了我的母亲。”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很明显这位院长没那个能力识破他们俩的虚假身份情报。

院长又问了几句基本情况，末了解释道：“请别怪我太过谨慎，因为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会主动过来要收养孩子。”

“我理解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织田的笑容亲和力十足。

他温和的气息不仅在院长这里过了关，还吸引了胆怯的孩子们。再加上礼物的加持，织田在孩子们中的人气一升再升。在孤儿院住客热情的簇拥下，红发男人被带领着参观了活动室、卧室、教室等地方，了解了一下孩子们的日常。

他还借着小游戏，检查了一下，孩子们露在外的地方暂时都没发现异常。

但是，最大的异常，是他们真正的目标的缺失。

“你们今天是不是少一个同伴呢？”织田趁院长临时离开的时候，蹲下身小声询问，“我在卧室看过你们的合照，是不是还有一个银发的孩子？他在哪里？”

一个女孩怯怯地开口：“敦他…那个…”

“他、他在睡觉呢。”另一个男孩粗声粗气地打断了女孩的话。

“这个时候睡觉啊，”织田看了眼表，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孩子们的表情，“这么久了，他一个人如果醒了肯定很孤单吧？你们愿意带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开始犹豫、躲闪，有几个内向的孩子本能地往其他人身后缩，还有的抿唇死死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织田先生，”胆子最大的男孩面色苍白，飞快地看了眼门口，随后小声道：“那个地方，我们不被允许过去。”

孩子们的反应无一例外，都有些畏惧。

他们在害怕谁？

在这个孤儿院里，他们唯一能够畏惧的……

织田作之助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心里有数了。

“孩子们，接下来我需要大家保持安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从这里出去。”

他看向最成熟的男孩，“你是哥哥对吗？我可以拜托你照顾好大家吗？”

男孩死死咬住嘴唇，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随后他开口轻声说了三个字。

“他有枪…”

“我知道。”织田安抚摸了摸他的脑袋，站起身将门闭紧。太宰治正巧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单独聊天结束的院长。

红发男人和绷带少年视线对上，彼此都猜到了对方接下来的打算。

“很奇怪。”太宰就这样大咧咧地对织田开口了。

院长蹙眉，“什么奇怪？”

太宰哒哒哒贴到织田旁边，指着院长告状道：“这个人一直偷偷问我身上为什么缠着绷带，还想摘下来看，好变-态！”

院长：“……”

“父亲大人，”太宰柔弱地依偎在了织田宽阔的肩膀上，“明明您最喜欢我缠着绷带了呢，尤其是手腕，还有这里，”太宰摸了摸脖子，语气荡漾，“这是您亲手缠上去的呢～”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被太宰说出来，显得两人活脱脱俩神金。

织田作·被迫当变-态·之助：“……？”

演上瘾了是吧。

院长很明显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你…你们…？”他倏然盯着那暗红发色的衣冠禽-兽，一副逐客的姿态，“我们孤儿院不欢迎你这种人，趁我还没有报警之前快滚！”

“哇，听上去是超级负责的院长大人呢！”太宰用略带好奇的眼神打量面前这人。对方试探他身上的绷带是不是真的，明显是担心他的“父亲大人”是什么虐待狂，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关心孩子的烂好人。

但是……

“您表现得像个好人，实际上好像不是欸？”

“不许动。”织田已经举起了枪，“我们来寻找中岛敦。他在哪里？”

男人的枪口锁定住抬起胳膊的院长。

“腰间是孩子能够到的地方。”织田突然道。

有过五个孩子的养育经验，最强奶爸反手一个教育，“这样放在后腰，太危险了。”

院长喉结滑-动，侧颊有冷汗滑落。

他还没拔-出-来…确切来说，他还没做出动作，只是脑袋里想了一下，那个男人怎么就知道他背后别了把枪？

读心？

太宰治朝他证明谁才是真正读心的那一个。

“我明白了。你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似乎是用真心在对待孩子们，但是又会对他们施以虐待。你难道觉得这是一种优秀的教育方式吗？”

“……难道不是吗？”院长咬牙，辩驳道：“这是一个残酷的世道，我不这么做，也总会有人教会他们这些。”

“没有任何教育会刻意将暴力诉诸其中。”织田声音沉重。

“这确实是很残酷的世道，”太宰眼神悲悯，“但更残酷的是，如果你不给他们爱，那么可能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这玩意儿。”

织田神色微动。

一辈子…都不会相信，是吗？

“我不会把敦交给你们的，”院长捏紧双拳，强调道：“如果你们动什么坏心思，我绝对不会屈服。”

他的语气里有种鱼死网破的决然。

“坏心思？我们的目的总比你干的事情-人道得多，”太宰微笑，看向院长后方，“是不是啊，保尔君？”

“别用那么恶心的称呼。”

一手刀凭空而至，将准备拼死一搏的院长瞬间击晕。

金发男人小幅度举起左臂，他另一手提着一个昏迷的男孩，正是织田在合照中发现缺席的银发孩子。

在两个合作者坑蒙拐骗的过程中，嘴上说着要罢工的魏尔伦直接潜了一圈，将被关在地牢里的任务目标干脆利落地掏了出来。

“这种地方竟然也有地牢，”魏尔伦笑笑，“该说不愧是人类吗。”

织田作之助沉默地放下枪，非常自然地接手了照顾孩子的工作。

中岛敦情况很不好，身上遍体鳞伤，加上地牢的低温，人已经陷入昏迷。

“这个人怎么处理？”魏尔伦看地上的人像在看尸体，“处理了？”

织田看着远处推开门，从门缝中间偷偷观察他们的孩子们，深深吸了口气。

“先关起来吧，”他叹道：“把一切调查清楚。”

＋

中岛敦今日心情大起大落。

被无良恶魔调戏之后，小孩视死如归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两张陌生的脸。

入侵者身上裹着严实的斗篷，不过兜帽没有拉到底，能看清楚长相。

一人瞳色和发色都很深，很年轻，脖子那里露-出缠绕的绷带。另一人是暗沉的红发，下巴上有短短的未剃的小胡茬。

红发男人温和地托起小孩的后脑勺，仔细地喂了几口水。

“感觉如何？”他轻声询问。

中岛敦对另外一位绷带侠（？）很畏惧，但对和他交流的这一位却能奇异地感到安心。

他小幅度点点头。

“伤口恢复得很快，”那个缠着绷带的人开口了，“就是不知道脑子有没有坏掉，看起来呆呆的诶这孩子。”

红发男人闻言，用肘把人往远离床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别说话。

敦感觉到自己的发顶被轻柔地摸了几下。

“没事了，”红发男人的声音沉缓又安抚，“院长做的那些事，之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实际上，在控制了孤儿院院长之后，论坛已经往公共账户上发放了500积分，证明他们的行事方向正确。不过在调查清楚孩子们所经历的事情之后，积分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敦心中一颤。

“……你们是谁？”侧躺在床上的孩子不安地捏住自己乱糟糟的银色发尾，极小声询问，“为什么要救我？”

敦没什么小心思，是真的无助，但是真有狗东西会恐吓小孩子。

“我们是专门抓小孩的大坏蛋哦，”绷带男发出嘿嘿嘿的怪笑，“等到晚上就把你拎出被窝吃掉！”

中岛敦：“……”

眼看着小孩要重新缩里边去，织田眼疾手快把人薅住，给孩子添了点热水，又拿来几个饭团。

“先吃点东西吧。”

敦肚子咕噜噜乱叫，顿时顾不上害怕了，开始狼吞虎咽。

太宰左看右看，然后伸手摸走了一个饭团，“这孩子瘦瘦的吃不了几个，这个蟹肉的归我啦！”

织田：“……”

敦一连吞了五个，终于分出精力偷偷观察。

他先分析出的，是大人们头疼的眼神。

敦对这个很熟悉，这预示着他可能是一个很大的麻烦……这些人，很快就要离开了吧。

敦心中没有埋怨，只有感激。

就算之后有可能会迎接院长更恐怖的训诫，他也很珍惜这难得的温暖时光。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银发孩子比起其他孩子，有种准到恐怖的直觉。

现在他就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个…”敦握住手，犹犹豫豫问道：“这个房间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他总感觉这些大人的视线怪怪的。

只要是小孩子，难免都会有关于看不见的怪物的幻想，加上中岛敦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几个陌生人身上，导致他成为了第一个见面几分钟就敢猜敢想的…小天才。

本人都没有自觉的敏锐的观察力，和毫无限制的小孩子思维，也为这个判断加了几分。

如果自己的房间里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的话……这些人没有恶意，但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他们走了就走了，房间里这个东西又是走是留呢……？想到这，敦猛猛打了个冷颤。

小孩的脑补和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如果要把论坛作为一种未知的形式去相信的话，敦已经满足了这个条件。

未知的维度里，响起两声提示。

【“中岛敦”已满足论坛标准，是否招募？】

【是/否】

“哇，”太宰舔掉嘴角一粒米，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满分！”

敦的表现打开了两个人的新思路。

貌似这种超自然的神奇东西，小孩子特别容易信呢！

两个大人暂时没有投票，开始商量。

织田在犹豫这是否合适，“太小了。”

“小孩子也有知情权嘛。”

太宰觉得他们俩身份特殊带不了孩子，这个论坛简直就是及时雨。

“况且他也不小了，我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学会入水的十八种姿势了呢”

敦：啊？什么入水？

“而且，拉了更省心啊，论坛是有私聊功能的，这样织田作你会更放心啊。”

“什么？私聊？”房间中响起另一个声音，把敦吓了一-大跳。男孩上左看右看，最后身后的衣柜顶上发现了主动暴露的金发男人。

魏尔伦感兴趣了。

论坛只有会员可见，不就是天然的加密频道嘛！

“试试吧。”太宰直接投了同意票。

织田露-出不赞同的眼神，然后…跟投了同意。

魏尔伦：“……”这种一唱一和就让本人很尴尬了知道不？

目前论坛的投票功能很智能，由太宰和织田共同做决定，魏尔伦也有跟票权，ban掉的是坂口安吾的投票功能。

不过，在织田基本不会投反对票的情况下，魏尔伦的加入也聊胜于无。看似民-主实则独-裁，决定权目前依旧停留于两个核心成员手上。

敦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弹出一个金色屏幕，邀请自己取昵称。

小孩踟蹰了很久，这回轮到太宰治觉得自己失策了。

“这孩子不认字怎么办？”

“我认字的。”敦鼓起勇气小声自证。

“那你怎么不取昵称？”

“……”

银发孩子选择困难了半晌，挑了一个“敦”的单字。

又是一个用自己名字的老实人。太宰“啧”了一声，拍拍织田的肩膀，感慨道：“这孩子比你机灵点，好歹只用了一半。”

织田作：“……”

红发男人俯下身，帮敦调出了和自己的对话框。

【织田作之助：敦君，这里。】

织田私发了几条消息作为示范。

【织田作之助：我是织田作之助，】

太宰同步解释，“有什么要求助的，可以戳这位哥哥哦！戳我也可以。”

“哦，好。”敦小声应了，他视线黏了那个对话框许久，接着试探性发了消息。

【敦：叔叔好。】

织田：“……喊哥哥。”

三个斗篷人来如影去无踪，如一阵灰雾莫名其妙飘来，又随风散去。

敦一个人坐在床上，反复揉眼睛确认。

面前的金色屏幕是真实的。

往后的生活对孩子来说还是一片未知，但是他竟然没有感到恐惧。

因为他和陌生的大人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敦缩在被窝里，开始磕磕绊绊阅读论坛上的各种内容。

这个论坛的设计真的很糟糕，敦认真扒拉了一下，觉得屏幕的凌乱程度比自己练习时候的狗爬字还要邋遢。

银发孩子先在左上角看见了自己的昵称和积分。

个人账户：500

敦：咦？为什么我会有钱？

小孩懵懵懂懂去看能兑换的商品栏，

一连串的5000、5000、1000、1000/min，好多好多0，晕得小敦都数不过来。

可怜孩子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钱包瘪瘪，商城里边儿的他一个也买不起。

敦闷在被窝里翻来翻去，多了一丝乐趣。他在【有事就干】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绿√。和他相同有绿√的是[织田作之助]，而[芥川龙之介]这个名字后面光秃秃的。

孩子暂时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最热闹的还是那个【有话就说】板块。有好几个标注了热门的帖子。

比起置顶的【[Hot]论坛新人指引手册】，底下的新帖更加吸引注意。

标题极为简单：【[New]14岁以下进】

嗯？

和他差不多年龄吗？

中岛敦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

他看见头像是黑白两只狗狗的帖主蹲在1楼，只发了一句话：

【1楼｜狗狗最棒了

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