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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飞走(7)

金丝雀的自我修养 诺米莉亚 4904 2024-07-20 10:49:15

我一见到你就开心。

所以真的好希望你变成我的睫毛,天天在我眼前晃呀晃,当我睡着的时候,合拢我的眼帘。

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开心。

南岸在梦里这样想。

他小声呢喃:“我不要离开你。”

宋先生竖起耳朵,谨慎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唱歌,也没有奇怪的名字,他舒了口气,这家伙终于靠点谱,学会说两句像样的梦话了。

南岸日常说的标准普通话,听不出口音,可每逢睡梦里,他说话会不经意带上乡音,“n”“l”不分,声音很小又奶声奶气的,宋先生觉得特别可爱。

他凑近南岸的脸颊,想轻轻地吻一下,南岸却主动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

意外地有些发烫。

南岸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有谁亲了他一下,然后微凉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宋先生打开夜灯,把他叫醒,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宝贝,醒醒。”

南岸想睁眼,眼睫毛太沉了,拽得眼皮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他摸了摸睫毛,“宋先生?”

宋先生把他放在眼睛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我在这儿。”

宋先生并没有变成南岸的睫毛。

真失望啊。

南岸在心里叹气。

温热的瓷杯凑到唇边,宋先生拍拍他的脸颊:“张嘴。”

南岸张开嘴,一粒药片落在舌尖,温水涌进来,他乖乖地吞下去,然后被放倒在枕头上,夜灯黯淡下去,宋先生给了他一个晚安吻。

南岸醒来烧已经退了,只是隐隐有些头疼,宋先生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南岸神志不清地回答有事,撒谎说要去面试,于是宋先生没再多问。

其实南岸是要去医院配合治疗,做进一步的身体检查和评估,做完就可以等着排队放疗了,他要抽时间到学校请假回家一段时间,跟父母面对面解释他的病情。

好像上次给大哥打电话被挂断后,南岸就暂时丧失了打电话说事情的勇气。

早餐时间,南岸夹盘子里的小笼包,半天没夹起来。忽然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凑到唇边,南岸脑子一懵,以为是自己夹的,一口咬下去,发现不太对劲,视线顺着筷子爬过去,正好对上宋先生透着无奈的眼睛。

等南岸吃完嘴里的食物,宋先生看着他,问:“你的手怎么了?”

南岸下意识缩了缩左手,那上面还有一个显眼的留置针扎过的痕迹。

宋先生:“右手,你的右手一直在抖。”

“哦哦哦。”南岸放下筷子,端详自己的右手,五根手指都在轻微地抖动,感觉有些发麻。

宋先生去厨房给他拿了一个勺子。

勺子边缘太钝,小笼包舀不起来,南岸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我还是去拿个锅铲吧......”

吃完饭,南岸换上面试用的西装,魂不守舍地对着镜子打领带,想着要怎么向父母说明,他突如其来的脑瘤会花掉家里大部分的存款。

“南岸,”宋先生接完电话以后,在后面叫他,“过来,有事商量。”

南岸心里一紧,宋先生曾经告诉过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难道他得癌症的事情已经传到宋先生耳朵里了?

南岸惴惴不安地走过去,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愣了愣,听到宋先生说:“哪天找个时间我陪你再去一次医院,和医生聊聊,好吗?”

南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宋先生至今都还真的以为他要得抑郁症。

他点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正准备从宋先生温暖到让他脸颊发烫的怀里溜走,男人按住他,把他的身体掰过来,“急什么。”

“领带歪了。”

那双好看的手娴熟地替他重新系好领带。

南岸怔怔地站在原地,在此之前,宋先生的手以无数种方式脱过他的衣服,把他逼在角落里,欣赏他全然裸l露在光线里的羞耻和窘迫。至于为他穿戴,似乎是从近期开始的。

“面试顺利。”

南岸忽然就迈不开腿走路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温柔到过分的态度对待他,他不是抑郁症啊,不需要什么事情都轻言轻语地哄着,他心虚。他长了个脑瘤,在至关重要的脑干区,良性恶性未知,做手术的话他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也有可能变老变丑变残废。

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会愿意待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承担这样的风险啊。如果灵魂能飞出来的话,南岸自己都想把自己扔掉,破脑子,不长智商就算了,长肿瘤倒是非常积极。

在宋先生转身离开之前,南岸蓦地扯住了情人的领带,仰头索吻。宋先生略微惊讶,却还是由着他胡闹,空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

柔软清甜的一个轻吻,像是一个不太甜的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口,甜得恰到好处,但也只有一点点,其他的都不是那个滋味。

有那么一瞬间,宋先生认为他和南岸能够长长久久地处下去。

他知道南岸的精神状态出了莫名的问题,南岸不会永远都可可爱爱快快乐乐,也知道人的一生很长,而耐心是有限的,没有谁能一辈子哄着谁。

可他真切地觉得,他能一辈子哄着南岸。他会永远喜欢他,朝气蓬勃的他,天命之年的他,白发苍苍的他,在地里腐烂的他。

当以泄欲为目的的金主,开始渴望感情。

.

当物欲极低的金丝雀,开始缺钱。

宋先生多好,多温柔,像一场难以企及的美梦。南岸心甘情愿在梦里沦陷,每个月被汇款通知吵醒一回,以往他总是骂骂咧咧地删掉短信继续睡,假装他和宋先生之间不存在金钱交易,彼此像普通情侣一样平等地交换欲|望和感情。

这一次他没有。南岸留下了那条短信,时刻提醒他,不是假装不存在,就能真的消失。

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等危机来临,虚假的繁荣散去,南岸迫不得已看清,他将宋先生视作费尽心机引诱到的情人,而在宋先生的世界里,他自始至终都摆脱不了金丝雀的身份,一个折服于金钱诱惑而被圈养起来的男人。

宋先生再珍惜他,他本质上也不过是笼子里的一只鸟,所有的价值都与笼子共存。一旦脱离这个身份,他就是树梢上可有可无的麻雀,平庸,吵闹,叽叽喳喳找存在感。

再多的南岸争取不到,三年了,他不是没伸出过试探的触角,可最终都一如既往地缩回蜗牛壳里,一边延续现状一边认清现实。

不花宋先生的钱是他最后的底线。

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包养关系,起码对于南岸这一方来说是不成立的。

说他蠢笨也好,说他倒贴也无所谓,总而言之世界上那么多长得好看气质优雅的人,他偏偏对宋先生一见钟情,并且为其史无前例地伸出觊觎的触手。

南岸站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向学院请事假,他怕消息传到宋先生耳朵里。

他一个人去医院做复杂的检查,和他一起排队的病人大多数同病相怜,无法手术而不得不选择保守治疗。南岸眼前的画面闪烁起来,那些佝偻的病弱的身影,或许有一天也会与他的影子重叠。

谁会跟他分享病痛和丑陋呢。

直到现在他仍在恍惚,觉得不真实,因为癌症听起来是件那么遥远的事情,为什么刚好落在他头上,猝不及防。

做完检查,南岸没急着离开,他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进入安全出口,曲起膝盖坐在楼层间的某一级台阶上,周围空荡荡的,咳嗽一声都有好几声回响应和。

他给妈妈发信息,说最近可能要回去一趟。对方立即打过来一个视频电话,南岸匆匆忙忙地收拾好头发和表情,接通。

“妈。”

“哎。”南母对着视频画面整理她耳边的碎发,“给你妹妹发微信半天不回,给你打个电话一秒就能接通,知儿莫过母,我就知道你一天手机不离手,是不是?”

南岸嘿嘿嘿地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南母道:“我说老二,你就真的没注意到你妈我今天哪儿不一样?”

南岸仔细地瞧了瞧,“妈,你啥时候买的金项链?”

“不是妈买的。”

“爸给您买的?有情调!”

“不是,是你大哥,老大现在出息了,知道买条金项链孝顺妈,把你隔壁陈姨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南母美滋滋地摆弄脖子上的金项链,“老二你说我戴着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特别衬您。”

南母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小妹上大学以来就重复唠叨的话:“我和你爹总算是含辛茹苦地把你们三个拉扯长大了,老大呢早早地赚钱孝顺父母,老三呢是咱们全家的小骄傲,老二你也懂事贴心,现在看着你们三兄妹长大成人,妈觉得当初再累再苦都值得!”

这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南岸想把嘴角扯得高一点,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真心实意,可他嘴里发苦,笑起来不伦不类的,倘若让宋先生看见了,定然又会仔细盘问他出了什么事。

“对了,你说你有事,我跟你爹也有事要跟你商量,既然你要回来,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南母问,“你有什么事情呀,能不能让妈先有个准备?”

“哦......这个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份毕业要用的证件我落在家里了,想着哪天回来找一找。”

“你看你,丢三落四的。”

......

挂完电话。

南岸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他控制不住地不停眨眼睛,睫毛闪烁出朦胧的水光,他将脸埋在膝盖间,没有一丝声音地哭。

大哥会赚钱孝顺父母,小妹是全家人的骄傲,那他呢,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成天混日子一事无成,总是什么都不去争取,还美名其曰一切顺其自然快乐最重要,结果到关键时候一无所有不说,还要掏空家里的积蓄治病。

他有什么脸面问父母开口要钱。

像这样对于南家来说小行星撞地球般的打击,于宋先生而言不过是天边一颗爱飞不飞的流星,只要南岸向宋先生开口,或者说动用那笔不菲的包养费用,就能简单搞定钱的问题。

明明他有方法和途径完美解决事情的,凭什么要家人被他拖累着过苦日子,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要照顾他那点可怜而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大哥刚入行,跟师傅学着到处跑生意,因为办事不力,他一个男人在女朋友和家人面前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有自尊心吗?

自古以来有卖身葬父的,有做妓补贴家用的,而南岸特立独行,在最缺钱的时候不仅不打算想办法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还要坚持跟宋先生划清金钱界限,可他凭什么以牺牲家庭的福祉为代价来补贴他的自尊心?

他心里乱极了,乱得想把心剖出来扔掉。

没有脑子的人最快乐。

他急需一个隐秘的角落供他喘息,供他安静地思考。

他想,如果他当初没有觊觎宋先生,没有干脆地点头答应这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一切......

.

宋先生回到家时,看见南岸正坐在沙发上把玩一个两头圆中间细的沙漏,神情恬静到有几分寂寥。

南岸问他:“宋先生,你想过结婚吗?”

宋先生略微迟疑,念出那句耳熟能详的婚礼誓词:“从今往后,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南岸的眼眸忽然明亮起来,那句话好像在他眼里点了盏灯,照亮他视野前方黑暗混沌的路。

宋先生记得这句话,那他也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

宋先生说:“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很可怕吗?”

南岸眼瞳里的神采褪得彻底,可他的的确确是在笑:“是,我也这么觉得,谁要和一个人的逆境、贫穷、疾病和死亡牢牢地绑定在一起啊。”

宋先生听着这句话觉得不对劲,南岸说的和他想表达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宋先生在南岸身边坐下,说:“你最近总是不高兴。”

南岸不置可否。

宋先生问:“你在想什么?”

南岸轻声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宋先生心中的不安沸腾到极点。

南岸:“我以前和你一样,以为我的身份地位配不上你,所以想要争取你身边的位置。”

“但我突然之间想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争取的不是你身边的位置,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太在意他人的目光,我渴望的,是你心里的位置。”

他人的目光不过是在毫无掩饰地一遍遍提醒南岸他是什么样的身份而已。

南岸轻轻掰断了手里的沙漏,那玩意两端粗壮圆硕,可细细的连接处着实柔弱得不堪一击,他说:“我们看起来对于彼此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又如此脆弱。”

“南岸......”

温热柔软的唇抵上来,堵住了宋先生未出口的话,南岸将他按在沙发上,力道里带着罕见的不容抗拒。

南岸的呼吸他耳畔流动:“我想要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

宋先生一时难以猜透,这句话到底是床上的情话,还是南岸心底的真实想法。

还没来得及多想,感官的快意淹没了他。南岸是他一点点用心雕琢出来的,他们之间是契合,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纯控制。换而言之,他熟悉南岸的情|欲,南岸也同样懂得什么手段能让他毫无反击之力地缴械投降。

他记起南岸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时候南岸18岁,还很青涩,放不开,眼睛湿漉漉的,眼尾泛红,怯怯地跪在沙发边茫然无措。宋先生作为理论指导家,不得不拿出耐心安抚他心里的不安,要温柔地哄上好久,南岸才肯小心翼翼地低头亲一下,颤抖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扑闪扑闪,扫出酥酥|麻麻的触感。

南岸湿润着眼睛、怯生生取悦他的模样让宋先生觉得可爱又好笑,一时之间情|欲反倒散得干干净净,宋先生的心柔软起来,他将南岸从地上拉起来,抱在腿上和他深深地接吻。

或许早在那时,宋先生就隐约意识到南岸给他带来的远远不只是粗糙的肉|欲,因为在所有关于南岸的美好回忆里,肉|欲往往是最低等、最不值得记住的快乐。

宋先生是个懂得珍惜的人,否则也达不到如今的位置。他会提醒自己,南岸是特殊的,是他的幸运,他应该格外珍惜南岸,只要南岸的要求不是太过分,他都要尽量满足。

不如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南岸,他不会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肉|体,也不会永远像20多岁一样拥有蓬勃的欲|望,他会顺应自然衰老,也会顺应自然喜欢渐渐老去的南岸。无论大病小病,他都陪着。

如果哪天两个人走不下去了......那就到时候再做打算。

话不能说得太绝对,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道理,也是他极限之中的极限。

夜深,宋先生和南岸相拥着入睡。

等他醒来,枕边空空荡荡。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张银行卡,以及一只从正中间断裂成两半的沙漏。

.

房子里哪儿都找不到人。

前天晚上才在梦里说不要离开他,语气还真诚得令人心疼。宋先生早就该料到这个人说梦话就跟放屁一样,没一句能靠点谱。

宋先生没有方向地追出门,始终不敢相信南岸这是要跟他两清。

他将银行卡插|进ATM机,输入密码。

金钱似乎是他们之间唯一确定的联系。

三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宋先生那句“你缺钱吗”开始的。

ATM机屏幕显示不仅这三年他给南岸的钱包括利息在内一分不少,甚至......还多出了5万左右?

查阅交易明细,的确有5万的进账。

不是吧,南岸被他包养三年,还倒贴5万?

还是说这个人厌倦了被包养的生活,打算省吃俭用逆向包养他啊?

抑郁症有这么上头?

.

地铁里,南岸查看他的银行卡余额,盘算着5万块钱够他在医院撑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事情。

他一直有节省零花钱储备起来应急的好习惯。为了防止不小心乱花应急钱,他将钱存进了一张没有办理过网银,并且确信永远也不会动用的银行卡——宋先生助理汇款专用的卡。

他走得潇洒,全然忘了这回事。

完了完了,赔本了赔本了。

该死的脑瘤。

作者有话要说:南岸:我应该回去把我的血(零)汗(花)钱要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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