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褪尽。
宋先生浅眠,被一点小动静吵醒。
迷蒙间, 睁开眼一看, 枕边坐着一个黯淡的影子, 安静不出声, 像一尊静默的雕像,却没有大理石的坚硬和厚重感,看起来是如此飘渺和不真实。
有一瞬间, 宋先生的心脏惊得高高跳起, 然后仿佛有一只手突然从虚空里伸出来, 一把抓走了他还未落下的心脏, 胸腔里从此空荡荡的,失去了心跳声。
他彻底清醒。
影子侧过头来看他,边揉着眼睛边迷糊地问好, “宋先生醒得好早,早安早安。”
听到南岸的声音,宋先生稳了稳心神,“才几点,你就醒了?”
南岸埋怨, “最近总是睡不好。”
宋先生坐起来, 靠在床头, 将那个不真实的影子踏实地搂在怀里, “做噩梦了?”
南岸使劲点头,“我梦到我在吃香辣鸭锁骨。然后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把我的鸭锁骨全部拿走了。我当时就想跟他打一架, 问他你谁啊这么嚣张。”
宋先生觉得好玩:“谁?”
南岸愁眉苦脸,“他说他是我的脑瘤修炼成精,让我别白费力气啃半天骨头,就算我吃再多的鸭锁骨,最后营养还不是都被他吸收了,他还朝我略略略,太过分了!”
宋先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面色凝重,他在黎明的微光照亮他的脸之前,恢复温和的神情,说:“没关系,香辣鸭锁骨有很多添加剂,是垃圾食品,让他吃吧,垃圾配垃圾,合适。”
南岸“啊”了一声,感觉有被内涵到:“可是我也想吃鸭锁骨......”
“嗯......”宋先生闭上眼睛,将下巴抵在南岸肩上,嗅着他脖颈间甜蜜好闻的蜂蜜茉莉沐浴露气息,感觉安心,“那就猜猜看,是哪只幸运鸭会被你吃掉呢?”
宋先生不能久留,南母上午就回来。
南母嫌弃南岸在家里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每天沙发躺完床上躺,可孩子要走了她还是期期艾艾的舍不得,“路上多注意安全啊,平时没事多给家里打打电话。”
南岸老样子,“嗯嗯知道啦。”
南母:“你可别嫌我啰嗦,要是没了娘,看还谁还能这么关心你......”
南岸连忙笑着打断,“好好的,自己咒自己干什么。”
南母也笑:“我跟你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生了你们仨。现在一个个都长大了,你们三兄妹在外面一定要相互扶持,不管有多大坎,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
南岸当场掏手机给妹妹大声发了条语音:“小妹,妈说你是臭皮匠。”
那头立即回复:上课呢!!!
南母边笑边在南岸肩膀上象征性地拍了一巴掌,“是两个诸葛亮带你一个臭皮匠!”
小妹:你才臭你才皮你才匠!!!
南岸:二哥冤枉啊,不是哥说的,是妈亲口说的。
小妹:她肯定说咱仨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学习考试你不行,断章取义你第一/略略略
南岸:你们老师电话多少?
小妹:你有啥事找我们老师,想考他的研究生啊?
南岸:我要跟他举报南月同学上课玩手机。
小妹:二哥你太讨厌了!!!
南母问南岸坐哪路公交,赶不赶。南岸说都行,不赶,于是手上多了个保温饭盒,顺路送给住院的外公。
临走前,南母说:“我跟你爸说的事情好好考虑一下,房子呢,总归是要买的,要是买在这里,就买好点的大点的房;实在想去省城买房的话,也早点做决定,你叔说了房价只会涨不会降,我们还年轻,还能在你工作稳定下来之前,多帮你还两年房贷。”
南岸半开玩笑地回答,“这事不急,我睡哪儿不是睡。”
南母嫌弃:“就你这傻憨憨的劲儿,以后去二桥底下睡都抢不到桥洞,还得找人提前占个位置。”
南岸假正经:“那怎么行,占座是不文明的行为,我们要对不文明占座坚!决!说!不!”
公交车驶过来,南母目送南岸离开。
一个站后南岸从公交上下来,宋先生的车在街道旁候着,南岸亮了亮手里的保温餐盒,“临时有点事,去中西医结合医院。”
宋先生:“上车。”
宋先生看着南岸给住院的外公送饭,和病房里其他病人一起熟稔地聊天,礼貌询问医生外公的病情,再将结果反馈给父母。他觉得这样的南岸很普通,也很陌生,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
可是当南岸回到车里,抱着他手臂,黏在他耳边自带回音地吵来吵去:“宋先生,我要吃香辣鸭锁骨——鸭锁骨——锁骨——骨——”
宋先生又觉得可爱到不可思议。
或许这就是普通人的样子,每个人心底都有柔软与可爱的一隅,等待被唤醒和触碰。
他需要承认,他喜欢上的人,不过是人群里平凡的一个,并不是如他理想化的那样合乎期待满足心意。
如果南岸犯了什么令人气恼的寻常错误,他应该理解和接纳,而非顷刻间全然推翻曾经的美好认知,将南岸贬低得一无是处。
宋先生捏了捏南岸软乎乎的脸颊,“你是不是就在我面前会这么不懂事爱撒娇?”
任人揉捏的南岸睁大眼睛,无辜地说:“想吃鸭锁骨也算撒娇吗?”
“嗯,不然你说说看什么才算。”
南岸按住宋先生的肩,在他锁骨处落下细碎的吻,温软的唇瓣一路往上,蜻蜓点水般柔柔掠过喉结和下颌,在男人的唇边撩|拨逗留,迟迟不吻下去。
宋先生微眯起眼睛,期待他一贯乖巧的情人主动送吻。南岸却在这时候恶劣地绕开到一边,咬了咬他的耳朵,小声引诱:“想吃你才算吧。”
没有等到吻,宋先生略微失落,他没有抵抗情人的诱惑,双手慢慢握上南岸的腰,“真的?”
“假的。”南岸冷淡地拨开宋先生的手,挤在右车窗边与他保持距离。
“你闹什么。”宋先生无奈。
南岸酷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今天是钓系男友,清纯钓系。”
“你要钓我,总得先让我咬到钩吧?”宋先生把人搂过来,温柔地诱哄,“一个吻,听话,给我。”
“不行,我们先去吃鸭锁骨,吃完再给你一个香辣味的吻,爱要不要。”钓系男友不理他,从他怀里挣脱,趴在车窗边看风景。
南岸望着路边的抓娃娃机,忽然眼泪汪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等宋先生出声询问,南岸回过头来,眼睛里有点委屈,“宋先生,我是你抓娃娃抓出来的吧?”
宋先生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南岸撩起上衣,露出一截柔韧漂亮的腰,腰侧暧|昧的玫瑰色痕迹比起昨晚更深更明显,轻易勾起宋先生心里的回忆和欲|念。
南岸指了指抓娃娃机的机械爪,又指了指腰上的红痕,“你看,我像不像刚从抓娃娃机里抓出来的?”
宋先生想笑,更想干点别的。
他扣住南岸的腰,不轻不重地揉了揉,指腹在情人隐秘而敏|感的领域轻轻按压,南岸想挣扎,却被那双大手牢牢地按在怀里无法动弹。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下来,南岸半推半就地按着宋先生的手,“不要......”
“好的。”宋先生爽快地放开了他,坐到左边车窗与南岸保持距离。
南岸恍然大悟,有反应的从始至终就他一个人,他生气地说:“你这个钓系金主!”
宋先生开心地笑起来。
南岸抱着宋先生的脖颈索吻,任性地在对方唇上咬了一口,绵长的深吻里,这对钓系情侣各自都心满意足。
南岸也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香辣鸭锁骨,一盘鸭锁骨被他啃剩下两个。
他吃撑了,最多只能再吃下一个。于是他望着盘中的两个骨肉匀称、形状优美的鸭锁骨发愁,该吃哪一个比较合适呢?
南岸灵机一动,问:“宋先生,你觉得脑瘤会喜欢吃哪个鸭锁骨呀?”
我觉得脑瘤不喜欢吃鸭锁骨。
宋先生回答:“左边那个。”
南岸拿起右边的鸭锁骨,大义凛然地啃了一口:“那我吃右边的好了,气不死它,略略略,嗝~”
启程,回省城。
宋先生带了司机和车过来,但南岸仍然晕车晕得厉害,坐汽车都要时不时地停下来,蹲在路边休息一会儿。没办法,宋先生只好陪着他坐高铁。
南岸坐在高铁里也觉得难受,红润柔软的唇瓣变得干燥苍白,宋先生给他戴上耳机听音乐,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曲《山丘上的挽歌》,安静而迷人,南岸沉醉在中间的一点点华尔兹节拍里,忽然他摘下一边耳机,又摘下另一边,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
宋先生问:“不听了?”
南岸摇摇头,夸张地感慨:“宋先生,一分钱一分货,你的高级耳机质量就是好,听起歌来余音绕耳三日不绝。”
宋先生正想笑,某个念头从他心间一闪而逝。
他捂住南岸的耳朵,一会儿后松开手:“刚刚还听得见声音吗?”
南岸点了点头:“听得见。”
宋先生将南岸的脑袋揽在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南岸舒服得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淡橘色阳光透过列车的窗,洒在他白皙到有些病态的皮肤上,像某种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漂亮,没有生机。
良久,宋先生目光里流淌出难过的情绪,他轻声说:“宝贝,那是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