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起大落后,南岸睡不着了。
他戳了戳触控板, 打开窗帘, 望着天空叹了口气:“没有星星的夜晚。”
没有星星的夜晚, 街灯是夜幕里的星辰, 夜色为灯泡绕出一圈昏黄的晕影。
南岸趴在枕边说,“我开始害怕了。”
一双熟悉的大手探进他的睡衣里,缓缓握住他温热的腰, 感受着皮肤上鲜活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宋先生嗓音低柔:“害怕什么?”
“你很好, ”南岸说, “好到我害怕下辈子就遇不见你了。”
在生死线上跳跃过的人, 不可避免地会在闲暇时频繁地考虑生死,臆想来生。
宋先生在黑暗里浅浅地笑。
还没等他回答,南岸突然惊恐地说:“我现在更害怕了......”
宋先生:“嗯?”
南岸举起手机屏幕, “我哥给我打电话了!视频电话!”
他慌里慌张,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会吧我哥真的一封一封点进去看了啊?防住了我妹妹防不住他?我哥看片还真跟杨志一个口味啊?!”
来电超时挂断。
第二个视频电话打进来,南岸怕再不接通就被死亡了,接通的瞬间他关闭摄像头, “嗨, 哥, 这大半夜的视频电话, 是不是打错人了啊?”
视频那头怒气冲冲:“我他妈不仅没有打错人!我现在还想打死你!”
南岸怂了:“好凶啊......”
大哥:“你把摄像头打开。”
南岸:“啊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大哥:“你开不开?”
南岸:“开开开。”
自知铁定瞒不住,南岸下床开灯,面对着床坐在椅子上, 打开摄像头,手机屏幕里,一个长出短茬的秃瓢赫然入目,吓了他一跳。
大哥:“咋啦,你剃个光头还把自己吓到了啊?”
南岸:“这不是还没习惯么......”
大哥语气严肃:“眨眨眼。”
南岸眨了眨眼睛:“啊?”
大哥:“点点头。”
南岸点点头:“嗯?”
大哥:“转个圈。”
南岸一脸懵逼:“哥,你这是皇帝选秀女呢?”
大哥冷冷道:“让你转你就转!”
南岸不得已,起来转了个圈,“天-男-散-花——”
宋先生站在摄像头顾及不到的角落,淡淡地出声:“你哥怀疑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那段视频是你被迫录下来的,他在检查你是不是活人,目前有没有受到威胁。”
大哥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明显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不予理会,什么也没说出口。
“哦哦哦,”南岸恍然大悟,“放心吧哥,我,活的,今天刚出院,平安无事。”
南岸心虚,不敢看手机屏幕,直到大哥久久不出声,他抬头一看,视频里的人红了眼眶。
他连忙从抽屉里找出纸质病理检查结果,“哥你别哭啊,肿瘤良性的,丁点儿大,主刀医生是宋先生从北京请过来的教授,医术高超,我第二天就出ICU了,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
大哥边哭边骂,“你说你平时有什么闷着憋着也就算了,癌症你都敢瞒着我们,是不是当家里人不存在,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扛不住就等着死啊?”
“不是......”南岸朝宋先生走过去,他切换镜头方向,放低手机,避免让摄像头拍到对方的脸。宋先生对外一向注重形象,而他和大哥俩亲兄弟之间倒不用顾及太多。
视频画面里,两只大小相仿、形状漂亮、属于男人的手娴熟地握在一起,十指相扣,温和笃定的力量仿佛能透过电子屏幕散发出来。
南岸说:“我不是一个人,宋先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我。”
宋先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类似的场景他假设过很多回:如果南岸的病很棘手,如果南岸一直哭一直闹,不停地给他找麻烦......他一定会烦到失去耐心,毕竟肿瘤没长在他的脑子里。
可这些问题统统发生时,宋先生没有觉得烦,更没有想过要扔掉南岸,他对南岸的痛苦感同身受,情愿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南岸的平安。
大哥没表态。
大哥抹了抹眼泪,“你那天下午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就是想跟我说这事儿啊?”
南岸承认:“......是吧。”
大哥吼他:“我挂了你就不知道说了?亲兄弟之间挂个电话、凶你两句你就凶回来啊!非要赌气到死什么也不说啊?”
南岸不说话了。
宋先生拧了拧眉。
大哥哭得厉害,哽咽着说:“是哥没出息,亲弟弟得了这么重的病都不敢吭一声......哥对不起你。”
南岸慌忙摇头:“没,没有的事。”
说完自己也红了眼睛。
宋先生的眉宇舒展开,他静静旁听,没有打扰。
南岸和大哥断断续续聊了大半夜。
大哥说这两天跟他一起回去,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家里人。
南岸死活不同意。既然癌症已经成为过去,何必再提出来令老人无谓地伤心?
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必留。
吵了好半天,大哥才勉强答应。他又说,那未来的事情,你跟你男朋友的事情,总要说吧?
南岸斟酌道,要,当然要,让我一点点慢慢来。
他像一座桥,要载着两个画风截然不同的群体相遇。
挂了电话,南岸长吁一口气:“我写遗书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过有朝一日我会靠它出柜。”
他按着宋先生坐在床上,说:“你都听见了,我哥要我出柜,带对象回家见家长。”
宋先生平静应允,“好。”
南岸促狭地在他耳边问:“不紧张嘛?真的不紧张?真的真的?”
语气好贱,贱到南岸听得自己都想跟自己分手。
宋先生没理他。
他自问自答:“也是,你不是丑媳妇,你是漂亮媳妇,你自信我也骄傲,我爸妈要是不同意,我就让他们找个比你更好看的给我。”
闻言宋先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啊。
南岸半天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宋先生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想要爸妈给我找个更好看的......”
这家伙......宋先生懒得搭理他。
南岸靠在宋先生怀里,“宋先生,遇见你以前,我想,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那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养养花草养养猫狗,弹琴唱歌跳舞,简单地工作,简单地生活,老了就住进养老院。”
可是孑然一身,在灾难和孤独面前,是如此孱弱如此不堪一击。
住院期间,宋先生安排人盯着南岸规规矩矩待在病房里不准乱跑。
那时候南岸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偷偷溜出去,见到其余和他一样饱受疾病折磨的人......那些人神志恍惚,奄奄一息,眼睛里的神采逐渐黯淡,枯瘦的四肢失去生机。
原来不是谁都可以像他一样,有最好的照顾和治疗,就连哭闹时的小情绪都被细致耐心地安抚好。
然后他发现,纵然是遭遇同样的不幸,纵然在苦难面前同样束手无策,有亲属陪伴的病人,就连绝望大哭的时候,也比那些没有陪伴的人要更幸福。
情感缥缈无形,却也是坚硬的盔甲。
随着时间流逝,南岸越来越难弄懂,当初为什么偏要引诱宋先生,非这个人不可。
他将其视作一种千载难逢的幸运,可是——
“可是幸运是有限的,我已经用掉了这么多的幸运,我好害怕,万一下辈子没有遇见你......”
宋先生轻声:“那换我来找你。”
南岸笑了几声,有点酸涩又充满幸福,“你不用找,你只需要远远地站在哪儿,一旦我看见了,就会放下一切追着你跑。”
“因为我这张脸?”
这是个问句却不是问题。
这是个假想,等着被否定。
宋先生微微眯起眼睛,谨慎关注着南岸的动态,要是南岸敢说什么气人的话,他就提前堵住这家伙的嘴。
“我当然喜欢......唔。”南岸掰开宋先生的手,“放开我,让我说完。”
“最初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脸,因为线条比例弧度等等一切被美学所定义的东西。”
南岸从宋先生怀里仰起眸来,张开手指,缓慢抚摸着头顶那张俊美到不可思议的脸,“现在我还是喜欢你的脸,因为我爱你带给我的所有美好的感觉。”
当我看见你的时候,这样的感觉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