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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我成了柯学中的路人甲 拾光三千 16024 2024-07-23 08:27:40

实验室里,上野秋实躺在实验台上,束缚手脚的桎梏虽然都被取下来了,身上还缠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连接线和贴片。

他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脸色苍白如纸,就连唇瓣也看不见多少血色,几缕发丝被汗浸湿后干竭紧贴在脸颊上,神色也十分恍惚,叫人忍不住去想他到底经受过怎样的折磨才会显得如此脆弱。

降谷零的眼睛微微充血,握紧对方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牵起嘴角,颤着声音轻声安抚:“秋,我马上带你出去。”

安静的实验室里除了他的声音外还有嘀嘀的仪器声,白炽灯散发着微微刺眼的光,上野秋实眼睛恍惚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也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他还在实验室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很轻,眼底的喜悦也逐渐染上慌乱,“零。”

“别担心。”降谷零捏了捏他的手指,“稍微等我一下,我把这些碍事的东西取下来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些线路和贴片被一一取下,随意丢在地上,降谷零将人小心地从冰冷的实验台上扶起。上野秋实身上没什么力气,虚弱的就连四肢都不听使唤。

他倚靠在降谷零胸前,勉强抬起手指轻轻扯了扯衣角:“离开这里。”

“要是被人发现的话……”

“情况有点复杂,等回去以后我再向你解释。”降谷零打断他的话,轻声安抚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上野秋实眼睫颤了颤,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片刻后垂下眼,放松身体将脸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头。

降谷零弯着眉眼笑了笑,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加稳当,大步流星地走出实验室。

外面没人。

这很奇怪,作为基地目前最重要的实验项目,重要的实验室外不说有人看守,就连最基本的实验人员也见不到一个,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上野秋实余光扫了一眼,又忍不住抬眸向上,看着对方绷紧的下颚。

他之前做过一个不太好的梦,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那到底是普通的噩梦还是预知梦。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失踪了这么久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只不过……

上野秋实攥住对方身前的衣服,眼睫低垂,听着耳边鼓动的心跳声,慢慢闭上眼。

熟悉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莫名的安心感从心底蔓延,鼻间环绕的气息像某种附加了安神效果的熏香,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在不知不觉间就让人放下心神,放松紧绷的神经。

算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上野秋实暂时按下心底所有顾虑和疑惑,放松身体安静地待在对方怀里。

跑出去没走多久,上野秋实听到另一人的脚步声,神经立刻绷紧,从对方怀里警惕地抬头转过视线。

一个穿着白大褂衣服的男人出现在视线里,他下意识收紧手指。

“别担心。”降谷零感知到他的戒备和紧张,轻轻拍了拍手臂安抚:“自己人。”

上野秋实眼底闪过诧异,看到对方小跑过来,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对降谷零说:“前面的路被挡住了,堪培利让我过来接你们。”

堪培利?

负责实验室安全的那个干部?

“带路吧,没时间耽搁了。”降谷零对那人说了一句。

对方点点头,转身前视线又落在被降谷零抱在怀中的上野秋实身上:“他怎么样?”

“还不清楚。”降谷零将人抱得更紧了,“状态不太好,需要尽快去医院做检查。”

“走吧。”那人听完没说什么,率先走在前面,降谷零小跑跟上。

穿过几个转角,有枪声传过来,愈发靠近了就看到走廊上逐渐多了一些躺在血泊上的尸体。穿着安保人员的服饰,也有些穿着白大褂,血腥味冲散了空气中消毒水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引得鼻腔很不舒服。

“堪培利,你这是在做什么?!”

沙哑阴鸷的声音从前面的转角传过来,两人的脚步微顿,借着墙壁阻隔隐藏在后面,探出头看向前方。

刷满白色墙漆的墙面和地板沾染上刺目猩红,两批人马隔着摆满桌椅的食堂对峙,背对着这个方向的队伍前面,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屹然而立。

在他对面,是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苍老年迈的脸,佝偻的身躯,凹陷明显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面容狰狞的宛若恶鬼。

“你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吗?”

“还是说,你也要背叛吗?”声声质问从老人口中传出来,他背后是神态紧绷的安保人员以及一些被保护在身后文弱无力的研究员。

两边人员穿着差不多,从现场情况来看,像是一场正在发生的叛乱。

和降谷零走在一起的男人看清楚情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摇摇头,示意暂时不要出去,等情况稳定再说。

降谷零会意点头,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青年。上野秋实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眉头微微紧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暂时昏迷过去了,状态看上去比刚才还要糟糕些。

降谷零的心微微提起,担忧不减,却还是耐着性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静等待时机。

“背叛?”站在队伍前沿和对方对峙的堪培利重复了一遍,在老人阴鸷的目光下嗤笑一声。他抬起手臂,漆黑的枪口在灯光反射下流动着锋利暗沉的流光。

“一半身子都快埋进土里的老东西,真让人倒胃口。”

摩根船长的脸阴沉至极,他不知道那句话指的是自己还是那位先生,但并不妨碍他因为这句话而感到自己被人冒犯,愤怒组成的火焰在胸口燃烧,摩根船长气极反笑。

“大言不惭的小鬼。”

摩根船长抬起手,身后的安保人员立刻将手里的武器对准对面,在他们有所动作的一瞬间,堪培利身后的人也跟着做出反应。

“堪培利。”摩根船长嗓音沉沉,“就算你今天能顺利离开这里又怎样,那位手里掌握的能量有多恐怖你我都心知肚明,没有人可以顺利离开这里,也没有人可以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现在让你的人退下,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老人隐忍着怒火低声劝慰,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背叛,尽管是那样一副年轻的外表,但是堪培利存在于组织的时间甚至比他还要长,BOSS的信任也无人能及,否则也不可能将组织最核心最重要的实验室交给这个人来负责。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愚人节的冷笑话,说出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好笑。

“实验就快成功了,等实验结束,你和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呱噪。”堪培利语气冷淡,摩根船长被他的态度惹怒,额上和脖子青筋鼓起,强压下的怒火再次席卷,他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反倒比刚才的样子还要阴森恐怖。

“看样子,是没法谈了?”

堪培利冷眼看他,对视不过片刻,像是有人在虚空中敲下了战斗开始的信号,一瞬间走廊上遍是枪林弹雨,子弹射出时产生的火光,硝烟,鲜血,一切的一切都刺激着人的神经。

降谷零背靠在墙壁上,抱得时间太久,他的手臂都有些酸痛,犹豫片刻,动作轻缓地将人放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半蹲在地上,伸手帮人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又试探性地量了量体温,还是有点低,摸上去冰冰凉凉的。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对方身上,抬头看向旁边那人。

“我出去帮忙,你在这里帮我看着他。”

听到他的话,男人偏头低下视线,瞥了眼坐在地上的青年,“支援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

“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这里不太好交代。”

“没时间浪费了。”降谷零起身,从后腰抽出随身携带的武器,确认子弹数量,拉下保险栓,表情严肃地看向对方,“我马上回来,在那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青年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对方跑向走廊的战场,收回视线半蹲在地上,用手指测了测温度,“一个两个的,该说你们是感情好还是什么,怎么都这么不要命?”

降谷零弓着身借着食堂的桌椅摆设避开对面的子弹,越过人群来到本应该是这座基地安全负责人的堪培利身旁,找准机会向对面打了几枪。

堪培利抽空瞥了他一眼,朝对面冒头的人一枪打过去。

两人枪法精准,互相配合起来,很快便将对面压制住。

见情况不妙,摩根船长小心退到人群后面,带着几个心腹下属脱离战场。

眼尖的降谷零注意到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和身旁的堪培利快速交代一声,下一秒整个人就提着手枪冲了出去。

堪培利眉头一挑,帮忙压制住其他人,让他可以顺利通过。对面人数不占优势,又还有一群研究人员拖后腿,堪培利带着人很快将他们控制起来。至于基地的其他安保人员,在行动开始之前就被堪培利借着职务之便派到基地外面巡逻去了。

枪火停歇,看到这边已经镇压完事情之后,藏在转角后面的男人抱着上野秋实从后面走出来。

堪培利倚在一张餐桌旁边给自己点了支烟,听到脚步声,他转动视线斜睨过去,看到正在靠近的两人,视线在上野秋实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看向被属下围在角落的‘俘虏’。

青年走到他旁边,视线看向同一个方向,片刻后,他缓声开口:“这次多谢了,要不是你帮忙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别误会了。”堪培利夹着香烟语气冷淡:“我对掺和你们官方的事情完全没兴趣。”

“我知道。”对方很清楚他的意思,也不在意。“但如果没有你配合的话,我和降谷君的行动不会这么顺利,现在也会是一番苦战,感谢你的帮助,这些事情我会上报回去。”

“随你。”堪培利听起来毫无兴趣,指间夹着的香烟飘上烟雾,寥寥几缕,毫无规律的浮动,宛若被吹起的薄纱丝带。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看向旁边被人放在长桌上平躺的青年,黑色的发丝垂落服帖在脸颊和白色木板上,苍白的脸色也难掩精致瑰丽的五官。

他眼前好似浮现出另一张鲜活生动,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堪培利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手上香烟微微闪动的猩红光点,抬起手轻吸一口,慢慢吐出烟雾。

……

摩根船长带着人仓惶逃离,但情况很糟,堪培利作为基地的安全负责人,基地防御系统的权限有一半在他手上,借着这部分权限,许多通道的大门都被关上了。摩根船长想要尽快赶到主控室去,无奈道路封锁,只能带着人在迷宫似的基地通道里绕路。

然而后面还有人在紧追不舍,急促的跑步声犹如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直挂在后面。

摩根船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毕竟上了年纪,这样激烈的追逐戏码并不适合老年人。

他和带出来的属下被堵在一处封闭的通道口,转过身看清楚追兵的摸样,他脸上反倒露出一抹笑,像是气急了,怒极反笑。

“波本。”

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摩根船长咬牙切齿望着对面举枪而立的青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会有这么多人冒出来阻碍他的实验。

上次是琴酒,这次是堪培利,甚至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波本。

组织的核心基地就这么简单的被人把持住了,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也不知道被安排到什么地方,发生这样的混乱却完全不见几个人影。

摩根船长并不相信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堪培利的属下,那些衷心于组织和那位先生的下属们……

想到背叛的堪培利,摩根船长脸色阴沉。

是了,连堪培利都背叛了,更何况下面那些人呢?就算没有背叛,在早就做好准备和计划的堪培利面前,那些人又做得了什么?

“我想不明白。”

在被带回食堂,带到堪培利面前后,摩根船长没忍住心头的疑问阴沉出声。

“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处让你们接二连三的选择背叛。”

“他们这些后来的人也就算了,堪培利,为什么你会背叛?”

把他带回来的降谷零没理他,他怕自己多说几句就忍不住朝人打过去,上野秋实身上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药物,还需要这个实验负责人交代具体情况。

降谷零走到上野秋实身边,人还没醒,身上披了件不知道谁的白大褂,他用手试了试温度,额头要比刚才烫了些,脸微微泛着红,但手指还很冰冷,摸上去像冰块似的。

降谷零按耐住心里的焦急,将人小心地扶起来靠在怀里。

堪培利倚在桌边,手夹着香烟放在唇边轻轻吸气,随后慢条斯理的吐出烟雾。其他人也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搭理,被无视的屈辱感蔓延在心底,摩根船长的脸黑得滴墨,阴恻恻地在几人身上慢慢扫过。

“堪培利。”

听到自己的代号,堪培利这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也有可能是心血来潮,原本不打算回应对方的堪培利启唇说道:“从头到尾就不存在什么背叛。”

他低着眸,也不去看对面面容诧异的老人,只盯着手上亮起的红色光点。

“我效忠的人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现在也不过是,按照之前的约定。”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周围的几人都清楚的听到了。摩根船长脸色变了又变,在脑海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堪培利口中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降谷零朝这边瞥了一眼,视线在倚在桌边的男人身上停留一秒,又收回来,看向自己怀里面色微红双目紧闭的青年,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次会面。

银白色长发的女人坐在他对面,红眸澄澈,笑意温婉,轻柔的语调如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似惊雷乍响:“想要真正意义上将组织拔除吗?零君。”

降谷零还记得自己当时那份诧异到极点的心情,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那样的话,更没想过她和BOSS还有那样的关联。

“重新做一个自我介绍吧,我是玛丽安娜,是小秋的外婆,同时也是组织那位先生的孙女。”

脸上看不见时间痕迹的少女柔声说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身份,同时也交代了她和组织以及BOSS的关系。

“黑色组织是爷爷一手创办的,最开始只是因为他的身体上了年纪,开始出现一些问题,他利用手中的资产和地位收拢了一批优秀的医疗人员和专业团队为自己服务,时间久了,这份单纯的初衷也发生了变化。”

“毕竟人一旦拥有了很多东西,想要放下就变得非常困难。”

玛丽安娜垂下眸,静静凝视着手里的咖啡杯,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实际上,组织只是爷爷用来完成自己重返年轻这一目的的工具,一切的行动指南都是以此为基本设立。”

“利用手里的权利、地位、还有金钱,爷爷掌握了很多人的情报弱点,又与一些人达成共识,不折手段地发展到今天,成了现如今的庞然大物。”

“组织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人,也分割出了许多派系,只不过在明面上,一切还是以那位先生的行动为准。”

“像这样说,你大概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降谷零当然明白,BOSS是组织的核心和灵魂,剩下的什么干部和成员都是随时可以补上的替代品,因利益汇集到一盘的散沙。

玛丽安娜看懂他的眼神变化,轻轻笑了笑。

“也不用太紧张。”她柔声安抚:“我这次回国,除了想带小秋去法国以外,同时也想和你们公安合作。”

“毕竟那孩子现在变成那样,再把他放在那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作为长辈来说,实在没办法放心,只不过……”玛丽安娜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对面还穿着咖啡店服装的青年身上,神色多了几分无奈。

“我想那孩子大概是不愿意离开的。”还没从那两个消息中回过神的降谷零听到她这么说,脸上露出些许困惑。

玛丽安娜摇摇头,没过多解释,看着降谷零的目光异常温和,带着点慈爱,像在看自家的晚辈一样。

不会冒犯,却也让人有点不自在。毕竟那张脸实在太年轻了,还和上野秋实有七分相似。

说不出的别扭感让降谷零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觉地抿了下唇。

大概是看出他的局促,玛丽安娜眼神歉意,主动提起刚才的话题:“我说的合作是指,我愿意提供自己知道的一切有关组织内部的情报,包括那位先生。”

“同时我可以提供一部分帮助,协助你们找到组织的核心基地。”

“只不过具体的合作内容,我想和黑田总监见面详谈。”

至于谈话的内容是什么降谷零其实不太清楚,在经过黑田总监的同意后,他为两人安排了一次面谈,再之后他就收到了一份特殊任务以及……外祖母送给他的信物。

那是一串款式十分陈旧的手链,看起来像上世纪的产物。

玛丽安娜外祖母把东西交给他后,又慎重嘱咐道:“要是遇见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就拿着这个东西去找他。”

“去找堪培利,他会帮你,注意安全。”

事实也是如此,在局势变得异常混乱之前,他趁机脱身,制造出被人追杀失踪的假象,借此掩盖行踪,小心摸索到这片海上孤岛,却在不久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差点死在森林里时,他看到了堪培利。

只是情急之下出示了那串手链,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明,他身后的追兵就死在了对方的枪口下。

降谷零被掩盖了行踪带入这座基地里,堪培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她想让我做什么?”

第二句话才是:“你是波本?”

想到那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诧异视线,降谷零扯了扯嘴角。也好在有对方的帮忙和掩护,他才能做好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只是在行动开始前,却听说秋被带过来了,还被带进了由摩根船长负责的实验室里。

降谷零垂下眸,眼底满是担忧地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青年。为了联系上外界做好行动准备,时间上稍微耽搁了一会儿,没想到对方那么迫不及待。

虽说基地里面被控制住了,但外面还有军队,在支援抵达之前,他们也只能暂时困在这里。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夕阳的光洒落在大地上,为城市铺上一层耀眼的金黄。

在某处郊外很普通的别墅区一处住宅里。哒哒的脚步声在木质的走廊上响起,白色的高跟鞋踩上楼梯,裙摆随着走动在空中划过轻柔的弧度。

二层的走廊深处,实木上勾勒出精细花纹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屋内铺设着地毯,宽敞的房间里几扇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阻隔日光,光线有些昏暗,缝隙间透出的一缕光洒落在垂下床幔的大床上,穿过薄纱依稀能看到有人正躺在上面。

合拢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整条走廊又一次安静下来。

滴答滴答,摆放在房间的时钟发出声响,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除了翻动书页的细微声音外,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嘤咛。是从床上传来的。

老人醒了。

在静谧房间中的些微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暖橘色的光亮为房间增添光亮的同时也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即便隔着层层纱幕。

“智久?”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床上传出来,坐在沙发上的人合上手中的书本,语调温和地回应:“智久叔叔去休息了。”

温柔细腻的嗓音让老人恍惚怔楞,视线穿过遮挡的层层薄纱,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玛利亚?”

那人没有回话,只听到房间里走动的脚步声,唰的一下,厚重的窗帘被人拉开,光线迫不及待挤进来,金黄色的夕阳瞬间洒满房间。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穿过床幔缝隙,向一侧拨开,背对着光的少女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垂落在身侧,红宝石般澄澈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弧度,语调温柔轻缓地对着床上的老人开口:“早上好,爷爷。”

“您睡得有点太久了。”

夕阳的光笼罩在那一缕缕发丝上,眼前的少女好像站在朦胧的光晕里,整个人散发着梦幻的微光。

老人怔怔地看着,不太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玛丽安娜搬过一旁的椅子放在床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正对着床的方向优雅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弯着眉眼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一瞬间的恍惚很快被压下来,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又或是梦境,老人眼眸微微沉下,手臂撑着身体慢慢起身,靠坐在床头。

玛丽安娜静静看着他有些艰难的动作,没有上去帮忙,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注视着,安静的像个人偶。

“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玛利亚。”

过了良久,老人压低了声音发出一声沉重的感叹。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年迈苍老的长者微微偏头,紧紧注视着多年未见的晚辈,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怀念,有惆怅,还有怨怼和不满,像在控诉着对方将自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让人不禁感到愧疚。

玛丽安娜微微弯了下眼,轻声细语的回道:“过得很幸福。”

犹如一个多年未归家的游子柔声诉说着自己离家后的经历:“离开之后我遇到了之后的养父母,还多了一个妹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没过多久又认识了我家先生。”玛丽安娜交叠在上方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眼底笑意不自觉加深了许多,尽管没太多的表情变化,也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情。呼之欲出的幸福感。

“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名字叫亚里莎,是我和先生最疼爱的宝贝,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老人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述说,眼前似乎也跟着浮现出了相应的画面,两个年轻的男女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丈夫逗弄着婴儿柔嫩的脸蛋,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背上苍老干竭,仿佛已经完全失去养分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上的皮肉,视线余光不经意地看向对方依旧年轻美丽,娇艳如清晨沾上露水的玫瑰一样动人的脸庞。

“真是不可思议呢,爷爷。”玛丽安娜柔美的笑着,“明明感觉那孩子昨天还很小很小的一只,会趴在我怀里撒娇,会甜甜的冲着我笑,结果一转眼的时间,亚里莎也长大了,还有了想要结婚的交往对象,甚至就连他们的孩子,我可爱的小外孙也到了可以结婚成家的年纪。”

“只不过那孩子从小性格就比较内向,我一直很担心他会不会一直一个人。”玛丽安娜单手捧着脸颊,脸上带着几分忧虑轻轻叹气。

“事实上我和亚里莎也不想给他太多压力,只是偶尔闲下来还是忍不住担心,那孩子会不会感到寂寞什么的,好在,他现在身边也多了几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他身边的好朋友。”玛丽安娜放下手,覆在手背上,温温柔柔的看向床上的老人。

“抱歉,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成为长辈之后,只要提到孩子们的事情我就有些控制不住变得啰嗦起来,希望没有吵到您。”

“没关系。”老人低声说着:“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玛利亚。”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秋实。”玛丽安娜眼睛微弯:“因为是秋天生下来的孩子,所以特地带上了季节。一开始想名字的时候想了很多,纠结了好几天才正式确定下来。”

“秋天成熟的果实吗……”老人喃喃自语,低声重复,眸光似乎柔和了几分,带着些微笑意看着对方:“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我也是这样想的。”玛丽安娜脸上笑容满溢:“那孩子长得和我很像呢,您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很吃惊,明明隔了一辈,却比亚里莎更像是我的孩子,血脉这种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有些时候甚至让人觉得,那简直是一场奇迹。”

少女目光紧紧注视着正前方靠坐在床头上的老人,语调温婉轻柔地发出感叹:“我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长辈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吧,尤其是,隔了一辈,还与曾经的自己十分相似的孩子。”

她的话语落下后,房间里再没什么声音,空气一片寂静,寂静得仿佛一切都被不知名的东西凝滞了。

夕阳从窗外洒落,少女背对着光,坐在温暖的夕阳下,看不清楚神色。老人倚靠在床头,垂落的床幔挡住了光,阴影落在他脸上,遮挡住了那张苍老的脸庞。

“嘎——嘎——”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上空有乌鸦飞过,展翅间落下的羽毛在空中摇摇晃晃,慢悠悠地落在阳台上。

乌鸦的叫声从窗外传进屋里,玛丽安娜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声也打破了房间里逐渐窒息的气氛。

“您还是这么喜欢乌鸦呢。”她收回视线,在椅子上侧过身,偏头看向透明的玻璃窗外,楼下的庭院里种植了许多花草,最引人注目的一排排高大的白毛杨。

到了冬天,白毛杨的树叶完全凋零,干枯的树干上会站着一排排,成群架对的乌鸦。

“时间过得真快呀。”玛丽安娜望着院落中的景色不由得发出感叹。“还记得小时候您曾经带我来过这里,又正好是冬天,每天都能听见乌鸦在外面嘎嘎乱叫,吵得人都没办法睡觉。”

她将视线从庭院里收回来,眉眼温和地看向房间里。

“仔细算起来,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爷爷。”

“或许您也该考虑,要不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不要一直待在房间里,对身体不太好。”玛丽安娜从椅子上起来,轻轻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然后提起两边的裙子,朝病床上的老人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

“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我家先生要是找不到我说不定会很担心,下次要是还有机会的话,我再来看您。”

老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到人走到床尾才缓慢开口,嗓音沙哑得好似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久,干涩刺耳。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玛丽安娜停下脚步,侧对着床,脸上笑容依旧温婉,语气也很轻柔:“您从小教会我很多东西,爷爷,尽管那些并不是我所期待的,但我依旧很感激您。”

“同样的,在我的养父母身上,我也学会了一些东西。”她脚步微转,侧过身从床尾的方向正对着床头,隔着层层薄纱注视着里面的老人。

“以利益编织的网最终只会被更大的利益打破,而再弱小的人也会为了心中挚爱变成无可匹敌的英雄。”

“堪培利?贝尔摩德?还有谁?”对方并没有理会她不明所以的话,只是低沉而平静的发出疑问。

玛丽安娜轻轻摇头,无奈道:“或许有时候您应该多关心一点手下的员工。”

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声音柔和,咬字却十分清晰地开口:“是剩下的所有人。”

“波本、琴酒、甚至您一直藏在军部的那位苏兹先生。”

“也是他主动联系上我的。”

“作为将军的未来女婿,身为组织干部这样的污点自然是不可以存在的,而协助公安剿灭国际犯罪组织,甚至抓出隐藏在军方内部以权谋利的蛀虫,这份功绩足够他再升一级,在面对未来岳父的时候也能更有底气。”

“就像我刚才说的,以利益织成的网最终只会被更大的利益打破。”

“至于波本和琴酒……或许您还没有意识到,您已经老了,爷爷。”玛丽安娜轻轻叹气,轻柔的语气透出些许怜悯。

“您的思想已经固化到完全看不到眼前的危机,一味追逐看不清也摸不着的虚幻之物,组织并不是您一个人的,哪怕它是您一手建立的。”

“蜥蜴断尾,绝处逢生,想要剜掉坏死的腐肉,必然要经历一次抽筋剔骨的剧痛。”

玛丽安娜迈开脚步,缓缓走到门口,扶着门把手在门口停下。

“有些话我一直很想和您说。”

“长生不老和返老还童并不是所谓的奇迹。”

“一天天看着相爱的爱人老去,从他人口中的般配到父女甚至祖孙,为了躲避闲言碎语和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搬到荒无人烟的乡下,为了不给挚爱的家人造成多余的麻烦无法生活在一起,即使想念,也只能隔着电话遥遥相望。”

“于我而言,这副年轻不变的容颜更像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我说的这些您可能不太理解,您始终爱着您自己,哪怕是至亲至爱的亲人在您眼里也只有能否利用的价值,包括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始终记得,是您亲自下令为我种上的诅咒。”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不想再和您见面,我并不恨您,也不想再和过去有什么牵扯。”

玛丽安娜轻轻叹了口气,在门口慢慢转过身,对着床的方向提起裙摆,再次弯腰行礼。

“这次出来得匆忙,没有提前准备,以后还有机会的话,下次见面,我会带上亚里莎和小秋的照片来看望您。”

沉重的木门合上,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被挡在门外面,屋内又归于近乎无声的寂静。

夕阳的光穿透玻璃窗,对着大床方向的落地窗宛若一幅巨大的画框,将窗外被夕阳渲染出橙红袋紫的云彩和天空框在其中,形成一幅梦幻般的油画。

高耸挺直的白杨树在夕阳下竖立,叶子也被染上了一层金黄,漆黑的乌鸦落在树梢上,另一只从枝叶间飞出来,挥动着羽翼朝向夕阳亮起的方向。

“需要剜去的腐肉吗……?”

昏暗的床幔下,老人倚靠着床头,视线偏移,深沉浑浊的眼中倒映着窗外瑰丽绚烂明媚温暖的景色,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玛丽安娜来到楼下,清脆的脚步声向客厅里等候已久的人昭示着她的到来。

诸伏景光快步上前,礼貌地伸出手,让穿着高跟鞋不方便下楼的女性扶着自己的手臂下来。

玛丽安娜忍不住弯起眉眼,对着面前温润俊朗的青年温和一笑:“麻烦你了,景光君。”

“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诸伏景光同样笑得温和,玛丽安娜扶着他的手走下最后一节阶梯,随后松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笑着说:“我已经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二楼中间的房间应该就是书房,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所以不太清楚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剩下的还需要你们辛苦探查。”

“都是分内的工作。”诸伏景光摇摇头,问了一声:“您现在是要回去吗?我开车送您回去?”

“不了。”玛丽安娜温婉拒绝,“我约了人一起去喝下午茶,而且你现在还在工作,刚才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再麻烦下去会让我觉得不好意思的。”

看对方表情有些担忧,玛丽安娜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也依照对方的意识直接叫了名字。

“说起来,你下个月有时间吗,景光?”

诸伏景光有些疑惑,摇摇头说下个月的时间还没做安排,应该是有的。

两人边说边往别墅外面走,其他的公安成员有条不紊地在别墅内部进行搜索和资料收集,二楼也有人上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来到大门口,玛丽安娜停下脚步,侧过身正对着青年说:“之前一直住在国外,有很多年没有回来过,小秋的外公有点想回家里的道馆看看,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下个月回日本居住,亚里莎……小秋的妈妈也准备一起,时间定在下个月月初,等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我和亚里莎想请你们到家里一起吃个饭。”

玛丽安娜目光慈祥且温和地望着对方:“姑且算是作为长辈表达感谢的一点心意,那孩子从小不太喜欢和人交流,有什么想法也总是闷在心里,因为是家里唯一的晚辈,在很多事情上家里都比较纵容他,导致小秋的性格也越来越冷淡。”

“很多时候我和他妈妈都会忍不住担心他未来会怎么样,要是一直一个人的话也未免太令人难过了,好在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出现在他身边,愿意一直包容和照顾他。”

“那孩子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十分庆幸,甚至是感激你们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并且愿意坚定不移的表示信任。”

诸伏景光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您说得有些夸张了,事实其实正好相反,一直以来反倒是秋照顾和包容我比较多。”

诸伏景光轻轻叹口气,温柔的笑意染上些许苦涩:“不瞒您说,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要是秋愿意更依赖我们一点就好了。”

玛丽安娜眸光柔和下来,柔声安慰对方:“好朋友之间总会有意见不能统一的时候,所以才需要互相理解,当然也会有实在理解不了的情况。”

“遇上这种情况的时候,用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方式去解决可能会更有效果。有时候我也在怀疑,那孩子可能是属乌龟的。”

玛丽安娜笑着摇头,缓步走到别墅的大门停下,微微侧身对还站在原地愣神的诸伏景光点头。

“就送到这里吧。”

诸伏景光回过神,正想说点什么,身后的别墅二楼传来玻璃被人打碎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上面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快去忙吧。”玛丽安娜语带体谅,诸伏景光也只好道:“那您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玛丽安娜摆摆手,看着人神色焦急地跑回庭院里面,朝别墅跑去。她放下手,视线上抬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身离开。

路上的人很少,夕阳将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清幽的环境,街道两侧种植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发丝和裙摆也随着轻轻摇晃。

嗡——

机车的轰鸣声由远至近,宛若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玛丽安娜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车道驶来的黑色越野摩托。

不过眨眼的功夫,摩托车就来到她面前,猛地一脚踩下刹车,整个车身像是要翻过来似的立起,随后重重落下,在车道上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

玛丽安娜一头长发被气压吹得胡乱晃动,她一手压住耳边放肆飞舞的鬓发,一手压住吹起的裙摆,带着几分嗔怪埋怨地看着机车上一只脚踩在地上支撑身体和机车,穿着一身黑色骑行装的骑手。

“有时间一起吹吹风吗?这位漂亮的女士。”在说话的时候,骑手抬起双手取下脑袋上的头盔,一头漂亮的金发用力甩了几下,随后偏过头,露出一张美艳至极的脸,眼尾微勾,饱满诱人的红唇轻启,挑着眉向街边正梳理着凌乱秀发和裙摆的白发少女发出邀请。

玛丽安娜无奈叹气:“我今天穿的裙子。”

贝尔摩德俯下身,趴在车头手把上,一手撑着脸蛋,上下打量:“印象中你好像也没穿过裙子以外的服装。”

玛丽安娜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贝尔摩德拿出一包女士香烟,抽了一支出来给自己点上,偏头斜睨向路边,把烟盒递过去:“要来一支吗?”

“我不抽烟的。”玛丽安娜摇头,手习惯交叠握住放在身前,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站在那里,像极了完美的淑女。

贝尔摩德瞥她,收回视线把烟盒放回去:“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长进。”

玛丽安娜眨了下眼睛,“没办法,已经习惯了,而且年纪也大了。”

“等成功研究出解药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组织以后就拜托你了哦。”

“现在的样子不好吗?”贝尔摩德问她,一只手夹着点燃的细烟,一只手撑着脸颊,眼尾微勾,神色慵懒又戏谑:“你这张脸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就这么舍得?”

“毕竟都几十岁的老太婆了,这样子走出去会被人当成是妖怪的。”玛丽安娜摸了摸自己的脸。

贝尔摩德瞧着她的样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垂下眸,轻轻抖动手里的香烟,将烟灰抖落下来,放在唇边。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她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烟雾,艳丽的眉眼被烟雾笼罩,似笑非笑。“差点被公安发现了,真够吓人的。”

玛丽安娜听完,放下手,脚下微转,将方向对准前面,慢慢朝前走。

“毕竟是他亲自挑选出来培养的人,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呢。”

“你呢,你打算怎么做,玛利亚。”

“嗯……”玛丽安娜再次停下,抬头看向天边色彩斑斓的云彩,过了半晌,轻轻笑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互不干涉对方的行动。”

贝尔摩德夹着烟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不过,毕竟是我亲爱的爷爷,还对我可爱的小外孙下手,我这个做祖母的,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好像也说不过去。”

她站在夕阳下,随风舞动的发丝和裙摆在空中飘荡起伏,影子被拉得很长,发丝的影子仿佛一双巨大的羽翼在身后舒展。

贝尔摩德不禁哼笑,“果然,完全没长进。”

“嘛~”玛丽安娜侧过身,压着耳边的鬓发眉眼弯弯,银白色发丝在夕阳下闪着微光,雪一样干净圣洁,飘动的刘海下方猩红的双眸倒映着贝尔摩德的脸。

“毕竟我也是他一手培养的嘛。”

“时间不早了,我家先生还在酒店等我呢,小秋也快回来了,莎莉亚,我先走咯~”

“上次说好的葡萄酒已经可以喝了,我亲手酿的,帮你留好了,有时间记得过来拿。”玛丽安娜朝她摆摆手,做了告别,朝着夕阳的方向慢慢远去。

贝尔摩德坐在机车上,一手撑着脸颊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被光照得模糊不清。

夹在另一只手里的香烟慢慢烧得只剩下烟头,手指被烫了一下,她回过神,将烟头丢下,用鞋尖碾灭,戴上头盔,扶正机车,重新打火,调转方向,在一阵轰鸣声中驶向逐渐变得漆黑的街道。

……

上野秋实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和爸妈一起到法国的庄园看望外祖母,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种满葡萄果树的果园,树上的叶子绿油油的,熟透的葡萄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像一串串被挂在树上的宝石一样漂亮诱人。

老爸被外祖父拉着去帮忙采集葡萄,他在庄园的大树底下练习小提琴,外祖母轻声细语地帮他矫正手势,老妈拎着餐篮走过来,闻到空气中散发的食物香气,他放下小提琴拽着外祖母的裙子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

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笑得温柔极了,蹲下身将他抱住,阳光穿过树梢的缝隙打在散落在草地上的银白发丝上,他被拢在怀里,像被天使合拢的羽翼包裹住了,叫人无比安心且舒适。

上野秋实慢慢睁开眼睛,脸上还有些茫然,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洒落进来,照在他身上。

视线聚焦,他恍惚发现,自己好像又换了地方。

简单朴素的装修风格,挂在长杆上的输液瓶连接着输液管,针管一头扎在他的手上,另一侧还立着一个体积不小的检测仪器,界面显示上跳动着几条波浪线。是心电监护图。

医院?

上野秋实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身体的感受要比之前好了很多,尽管还是有点虚脱后的无力感。

只是他现在有点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野秋实按着额头,想从床上坐起来。门口咔哒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秋?”

推门进来的人正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已经很久没看到这对幼驯染一起出现过,看着两人结伴走进来的样子,上野秋实有些怔神。

诸伏景光手里拿着餐盒,进来后降谷零先走到吊瓶前面看了下里面的液体还剩下多少,确认还有剩余,这才笑着和病床上望着他俩的青年打招呼:“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上野秋实回过神,摇摇头。

诸伏景光把床尾的餐桌支起来,推到合适的位置,降谷零配合着将人扶起来,“今天难得有时间,我和hiro一起做了吃的,有段时间没做了,也不知道现在手艺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诸伏景光正好将餐盒里的食物拿出来,精心熬制的营养粥一打开就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窗外阳光照射下还闪动着诱人的光泽感。

上野秋实眨眨眼,瞧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行吧。

他十分配合地接过诸伏景光递过来的餐具,在两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用过这次不知道该称为早餐还是午餐的饭。

可能是有段时间没吃东西,又或者实在过于美味,碗里的粥被他喝得精光,胃和肚子都得到满足,身体也变得暖洋洋的。

收拾完餐具,两人坐在床的两边,上野秋实靠在床头左右看了又看,面无表情开口:“所以现在可以和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吗?”

他偏头望向降谷零坐的方向,也不开口,就这么眼也不眨的盯着。

“嘛……”

降谷零轻轻耸肩,脸上神情是从所未有的放松,带着松弛的笑意缓声开口:“情况有点复杂,仔细说清楚可能需要好几天的时间,简单扼要的概括出来大概就是,这是一次公安组和FBI以及日本军方的一次联合行动。”

“至于促成这次行动的关键人物……”降谷零刻意停顿片刻,望着上野秋实的表情笑意逐渐加深。

“是玛丽安娜外祖母哦,秋。”

上野秋实眨眼,眼底是清晰可见的困惑。

“外祖母?”

降谷零点头,“早在外祖母第一次来日本打算接你去法国的时候她就和我说了一些情况,包括外祖母和BOSS之间的关系。”

“之后又委托我安排她和黑田总监见面会谈一次,在他们谈话结束后不久,我就接到来自黑田总监的直接任务,任务的具体情况也只有我知道。”

“后来也是在外祖母的协助和配合下我顺利潜伏上那座岛。就是我消失的那段时间。”

上野秋实眼睫颤了颤,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抱歉,秋。”降谷零朝他表示歉意:“因为是保密任务,在任务结束之前不能泄露一点消息,我也不好留下什么消息,听阵平他们说你一直在担心我。”

上野秋实唇瓣轻抿,摇了下头。

“没关系。”

“我也不是在担心你。”他挪开视线看向别的方向。“当时事情太多,晚上睡眠不太好,和你没什么关系。”

听出他话里的别扭,一旁的诸伏景光忍不住轻笑,上野秋实看过去,直勾勾的盯着,诸伏景光收敛了嘴角浮出的笑意,摸了几下鼻尖。

“抱歉,我听黑田总监说过一点,但具体不太清楚,所以也不好直接跟你说。”

上野秋实注视着他的表情,看了好几秒钟,这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放松身体将后背完全靠在身后垫着的枕头上。

降谷零轻咳一声,两人的主意被重新引了回去,见他俩看过来,他才继续说道:“岛上没有可以接受信号的地方,加上戒备森严,我也不太好行动,为了准备后面的工作花了一段时间,还是在堪培利的帮助下才弄出信号发射器联系上总部。”

诸伏景光接过话,“正好是下雨那天。”

上野秋实眨了下眼,诸伏景光面色显得无奈极了,看着上野秋实又止不住叹起气:“研二那件事发生后我回总部才接到的消息,之前组织的清剿行动之所以闹得那么大也是为了掩饰zero的行动,在接受到信号的第一时间,公安和军方就做好行动准备,也顾不上研二那边。”

“阵平去了警视厅,搜查科的人刚展开搜索就收到了陌生人发来的定位短信。”

诸伏景光望着上野秋实,似乎张嘴想说什么,嘴巴蠕动了好几下最后也只是默默叹了口长气:“阵平这次气得不轻,研二醒了知道具体情况后状态也不太好。”

“嘛。”降谷零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腰微微弯曲,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支撑脸颊和下巴,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我倒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要知道我在基地里听说之前叛逃的波摩干部被送到主要实验室的时候直接被吓出一身冷汗,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故意安排人在路上说给我听,来试探我的身份呢。”

诸伏景光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视线落在上野秋实身上,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没有。

房间一下变得安静起来,上野秋实轻轻眨了下眼,在两人的注视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们好像也在生气。

而且同样气得不轻。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

“真了不起啊大英雄,孤身涉险,舍己为人,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迫不及待牺牲自己拯救他人,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君。”

晚上的病房里又多了一个人,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松田阵平靠在窗户边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冲着缩在病床上装死的人一顿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警察都还没开始行动呢,怎么,你一个人甚至比整个东京总部的警察和警备储蓄还要厉害?这么能干你替我去上班怎么样?有你在说不定整个日本的犯罪率都要下降好几个百分点,正好也给警视厅的所有人放个假。”

拱起的被子上方伸出来一只手,上野秋实把盖在脑袋上的被子又往上提了提,连一缕发丝都不让它露出来。

松田阵平止不住冷笑,走到床边抬腿踢了踢病床。

“这个时候知道装死了?知道不好意思了?”

“我之前怎么说的?让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否则打断你的腿,你怎么应的?”

越说越气,松田阵平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语气也凶狠极了。

“白痴树懒,到底要说多少次你心里才能有点数?”他撸起袖子就要弯下身去扒拉床上的被子,一旁看了会儿戏的诸伏景光连忙把人按住,“等等,阵平,说话就行了,别动手啊。”

“你给我撒开!”松田阵平扭头冲他喊:“还不是你们这群人给惯的!一开始就应该把他的臭毛病给掰回来,这都第几次了,每次说的时候应得好好的,一扭头该干嘛还是干嘛,半点没放在心上。”

“这家伙是有几条命啊能经得起这么糟蹋,还是说什么,你觉得他身上是有主角光环还是免死金牌,每次都能这么好运??”

“这次要不是赶上时间,这家伙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撒手!”被说得哑口无言且深刻反思过的诸伏景光无言以对,松田阵平肩膀用力,震开他的手,弯腰扯住被子正要用力,回过神来的诸伏景光再次上前,连忙表示:“虽然你说的我也赞同,但现在秋的身体,你忘记医生之前怎么说的了?”

松田阵平身体停住,眉心拧得死紧,皱皱巴巴的像一团扯不开的线纠结在一起。

“嘁。”过了会儿,他低咒一声,松开手,又扯开诸伏景光按在胳膊上的手。

“该说的我也说烦了。”松田阵平冷静下来,语气也冷了许多。“以后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懒得管你。”

“你们爱惯着他的臭毛病就继续惯着吧,我是不想管了。”

他低头看向床上那一团。

“上野。”冷淡疏离的称呼从他口中喊出来。“你想继续做你的英雄也随你的便,只是麻烦你以后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看看被救的那个人到底想不想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安全。”

“话就说到这儿,我还有事,你们继续。”

他没去看诸伏景光的表情,也没去看上野秋实的反应,说完话就揣着手大步朝门外走。

房门被关上,像是激烈的山崩海啸一下归于寂静,安静的令人感到不适,萦绕着压抑又沉闷的气息。

诸伏景光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病床上,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手放在拱起的被子上轻轻拍打。

“秋。”

“别放在心上,阵平他只是太担心你了。”

被子底下没动静,他伸手轻轻撤下盖在上面的被子,“别一直蒙在里面,容易闷到。”

独有的温润嗓音像一缕春风拂过,头上的被子被拉开,上野秋实侧躺在床上,随着方向垂落的刘海挡住他的眼睛,从诸伏景光的方向也只能看到他几乎抿直的嘴角。

诸伏景光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安静的没说话。

过了半晌,床上才传来对方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还带着些许不被人理解的委屈。

“我没那么想。”

“也没想那么多。”

他嘴巴动了好几下,有些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清楚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也只是挫败地捏紧手指,唇瓣抿得死紧,压在头下的枕头一角也被他扯得皱皱巴巴。

“我明白。”诸伏景光轻声安抚,“我知道你是担心研二会出什么意外,加上时间紧迫。”

“只不过,秋。”诸伏景光将手放在他头上,“我们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就像你会因为担心阵平和研二宁愿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就算受伤也觉得没关系一样。”

“不管是我,还是zero,又或者研二和阵平,还有班长。宁愿面对危险的人是自己,宁愿受伤的人是自己一样,不希望你出现任何意外,也不希望你受到什么伤害。”

“看到在意的人遇到什么危险,即使身体上没受到伤害,心情也会变得异常难过,甚至会忍不住想,要是受伤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人的感情是相互的,要是一直是一方在默默付出的话,一直接受付出的人其实会很有压力,你不能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了,总要留点空间让我们也能表现一下。”

“也让我们心里能好受一点。”

“我知道你一直在默默保护我们,但是同样的,我们也想保护你呀。”

“不然一直单方面接受你的保护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很没用,明明我也很努力了。”诸伏景光最后开了个小玩笑,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组织的优秀干部,还是现役的公安警视,这次立的功够我再升一级,在学校的成绩也没差多少,你总要给我一点表现的机会吧。”

“能被人需要其实是一件会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事情。”

“至少代表在你心里,我是可以被你依赖的特殊存在,而不是没用的累赘,不必要的负担,只会拖后腿的存在。”

“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很没用,总是需要你以身犯险来保护我。”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上野秋实声音闷闷的,也没想过自己做的事情会给人带来那么大的压力。

“我知道。”诸伏景光把他的身体掰回来,让他看着自己,望着那双被发丝遮挡的眼睛笑得温和。

“我们都很清楚,你只是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来处理,也习惯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在意的人,习惯了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只是,秋。”诸伏景光牵过他的手,放在掌心,低着眉眼轻声道:“你现在并不是一个人,你应该很清楚,如果这次你真的回不来的话,被你留在原地的我们会有多难过。”

“尤其是被你用自己换回来的研二。”

“被你从大雨里带回来的阵平。”

“就在你身边却没办法把你带回来的zero。”

“还有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我。”

“事情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不管是我还是他们。”

“还是说,你更想看到那个样子的我们?”

“再换位思考一下,要是留下来的人是你又会变成什么样?”

诸伏景光弯起眉眼,静静地注视着。

那双温润包容的眼睛里,上野秋实好像看到了那样的画面,站在大雨中,低着头伫立在一块冰冷墓碑前,宛若一座座雕像的身影。

又仿佛看到了,站在一座座墓碑前孤身一人,被孤寂和难过包围的自己。

窒息的难过如海水扑面而来,他瞬间红了眼眶,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眼睛面前。

“……抱歉。”沉闷微颤的声音从手臂下传来,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诸伏景光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以后再也不会了。”

诸伏景光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放松,同样握紧了他的手。

“我相信你。”他道:“这是最后一次了,秋。”

“不然下次生气的人可能就会换成我了。”

他笑着调侃,等上野秋实平复自己的心情,气氛稍微放松了一点之后慢悠悠地开口:“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上野秋实抬起手臂,透过发丝的缝隙疑惑地看向他。

诸伏景光笑得眉眼弯弯,语气也十分温柔。

“阵平和研二那里你打算怎么办呢?”

“毕竟都已经说出那种类似于绝交发言的话了。”

“研二到现在也没来看过你呢。”

“还有zero那里,他虽然看起来好像没怎么生气,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估计是在等忙完手上的事情。”

“对了,还有诚实叔叔也跟我说过,亚里莎阿姨也要回国了。”

诸伏景光微微偏头,笑得温柔极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

随着一个个名字从他嘴里冒出来,上野秋实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上的鸡皮疙瘩接二连三跳出来,满眼错愕和惊恐地看着他身后具现化出来的一大片黑色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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