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呵出一口热气,看着白雾缓缓上升,又慢慢消散,桌上的浓汤也冒着热气,但池晏并不想喝,那热气就迅速流失,浓汤的表面结了层油花,怎么看怎么倒胃口。
这里的厨娘不是安娜,池晏的嘴巴依旧品尝不了本地的菜色。
而且这里也没有卡坨,没有老酵面,面包还是干巴巴的白面包以及硬的能当武器的黑面包,肉也是不知道挂了多久的臭肉。
这里还有一道特殊的美食“黑布丁”,在一头公牛的大腿上放血,在血里加上麦麸香料和盐巴搅拌,然后灌进肠衣里煮来吃,虽然听起来很像血肠,但味道简直不能恭维,池晏才吃了一口就吐出来了。
他倒是很想像教安娜一样教这里的厨娘,无奈时间和精力不允许,每天只能吃些白面包和自己带来的咸菜果腹。
现在池晏就啃着白面包,夹了一筷子咸菜,他吃得心不在焉,在餐桌上对克莱斯特说:“这里工匠挺多的。”
这座城种地的人少,工匠和生意人很多,而工匠细分起来,还有石匠,木匠和铁匠金匠,这其中金匠的地位最高,石匠的地位最低,现在用石头建房子的人少了,木头房子虽然不能经用,但造价低,需要的时间也少,所以石匠早就转型成了雕工,可除了圣院需要他们以外,能接的活就是雕刻墓碑。
但现在除了贵族以外,普通人家的葬礼都用不上石碑。
条件好点的买一口棺材,条件不好的就是一块布把逝者裹起来下葬。
所以石匠要么转行了,要么只能饿着肚子硬撑。
金匠就不同了,这里原本的领主,伯爵大人一生放荡不羁爱享受,他还专门养了一个金匠,给他打造一些金银制品,这位金匠的地位在这里比骑士还要高——只要伯爵喜欢他,哪怕他只是个匠人,也能骑在骑士的脖子上。
克莱斯特对这里的食物跟池晏一样,都没有任何兴趣,他斜坐在椅子上,正在翻看一本羊皮纸装订的书,顺着池晏的话说:“工匠现在没什么活干。”
池晏:“工作不好找。”
池晏看向克莱斯特:“你在看什么?”
也不知道克莱斯特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本书。
克莱斯特:“这座城有十二名骑士,一百多个卫兵。”
池晏好奇地走过去,站在克莱斯特的背后,弯下腰,把下巴搁在克莱斯特的肩膀上,去看羊皮纸上的文字。
这本薄薄的羊皮纸册子上记录的是所有骑士和卫兵。
只是骑士都有详细的记录,比如他们的姓名,从哪来过来,父母是谁。
而卫兵则只有名字,还有几个名字相同的卫兵,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区分。
池晏:“说起来,我过来这么久了,还没见到骑士,卫兵倒是见到过。”
毕竟卫兵要从城堡领“工资”,再想偷懒,也得经常出现在大街上。
池晏叫来亚摩斯,他拿着那本羊皮书问他:“骑士呢?我来了这么久,没看到一个骑士的影子,他们都跑了?”
亚摩斯现在乖巧得很,问什么答什么,他早就想明白了,先不提他有没有本事告发池晏,只说就算他真的告发了,并且成功了,他能得到什么?
等王室委派新的贵族过来,那个贵族会没有管家吗?到时候他还有立足之地?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去哪儿都有面子,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不说外面,就说城堡里的仆人,恨他的多了去了。
他要是没了管家这个身份,那谁都可以上来踩他一脚,冲他吐一口唾沫。
相比之下,侍奉池晏反而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至少池晏带来的只是个贴身男仆,并且池晏并不了解这里,需要自己的帮助。
只要自己抓住这个机会,在池晏面前站稳脚跟,让对方无法轻易抛弃他,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比之前的难过。
少一些享受,总比完全没有享受好。
亚摩斯小心翼翼地说:“骑士大人以前都是住在城堡里的,自从领主大人失踪之后,他们就经常出去。”
池晏眉头微皱:“去哪儿?”
亚摩斯咽了口唾沫:“妓院。”
池晏:“……”
真厉害,之前瘟疫那么严重,他们都还有精力出去寻欢作乐,领主失踪了也不知道急,不过想想也是,骑士毕竟都是贵族后裔,天生就是人上人,虽说受过训练,但也要看是在哪儿受的训练。
顺便得看看他们的父亲是低等的男爵还是高等的公爵。
要是公爵的儿子,即便继承不了爵位只能当骑士,那也比一般的骑士地位高,说是骑士,其实就是贵族预备役,只等他们当骑士当够了时间,由当地贵族向王室送上一份书信,再由王室送回来一份文书,写明赐封哪位骑士为贵族,又是什么爵位,然后再写明领地。
骑士就成了贵族,说不定比原本侍奉的贵族爵位更高。
所以有些骑士看起来是为当地的领主或贵族服务的,但这些领主或贵族说不定还要捧着他。
池晏就在名单里看到了一个公爵之子。
这个国家的公爵不多,一只手就数的完,所以公爵的儿子,哪怕是个最没有希望继承爵位的小儿子,都是不容小觑的,人家给自己老爸写封信,比一个子爵求爹爹告奶奶都有用。
“安斯艾尔。”池晏念出了这个名字。
亚摩斯连忙说:“安斯艾尔大人应该就在妓院。”
名单上没有记名字,池晏问:“他今年多大?”
亚摩斯:“十八。”
青春期的少年人,勉强可以理解。
亚摩斯小声说:“安斯艾特大人原本是想离开这儿的,想回公爵大人那里去。”
保命比当骑士重要,回了家就算挨一顿打,好歹有吃有住,只要不跟大哥抢爵位,家里人也不会非要把他赶出去。
只是没了前程而已。
池晏挑眉问:“那他怎么没回去?”
亚摩斯轻咳了一声:“妓院里有个女人,是他的情人。”
这还是个性情中人……厉害。
池晏更好奇了:“他为了情人连瘟疫都不怕,为什么不把对方赎出来?”
亚摩斯:“大人,您不知道,妓院的老板可是伯爵大人的舅舅,是他母亲的亲哥哥,安斯艾特大人即便是骑士,公爵的儿子,但为了一个妓女跟伯爵的舅舅翻脸?”
“更何况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多了,要是都给情人赎身,妓院还怎么做生意?”亚摩斯很了解这些,毕竟他也经常过去,只是没有固定的情人。
池晏看了眼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知道他想干什么,一脸无奈地说:“你想去那就去吧。”
池晏抿着嘴笑。
这个时期的妓院他还没有见识过呢!
以前他看小说,主角穿越之后要是不去一趟妓院,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穿越人士。
不过主要的目的还是把那群沉迷于温柔乡的骑士们揪出来。
至于妓院——这个得慢慢整改,至少得让他给妓女们安排好她们能做的工作,否则关掉一个妓院简单,可总不能把人赶出去以后让人自生自灭吧?
到时候妓院关了门,暗门子就开了门。
池晏和克莱斯特坐上马车,去妓院抓人了。
这是个出乎池晏意料的妓院——它很大,整整一栋楼,除了建筑风格跟城堡不一样以外,光论占地面积,并不比城堡逊色,而且它的大门上雕刻了复杂的花纹,墙边还种了花,虽然冬天花草都已经枯萎,但依旧能从干枯的花枝上看出那么点“春色”来。
妓女们在街上招揽着客人。
她们的打扮并不像池晏想的那么花枝招展,只能说是勉强梳好了头发,衣服也不怎么华美,只是上面没有补丁而已。
态度还不怎么好,虽然热情,但显然不在意“客人”本身的意愿。
马车刚刚走近,池晏就看到一个彪悍的妓女,把男人推到在地上,把他对方的头塞进自己的裙子里。
池晏偏过头:“……”
他恶声恶气地对克莱斯特说:“不准看!”
克莱斯特无辜地表示:“你能看,却不准我看?”
池晏:“对!”
他就是双标的如此理直气壮。
克莱斯特先下马车,然后拉着池晏的手让池晏跳下来。
妓女们看到他们俩以后,连忙抛弃了地上的可怜虫,把两人团团围住,她们在这么冷的天气还穿着低胸的裙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丰满一些。
“大人,进来玩吗?”
“大人,里面有火盆,还有好多新鲜的玩意。”
她们的笑脸十分谄媚,看起来也很自然,这么笑得时间长了,不自然也自然了。
好在这次池晏没在她们里面发现年纪小的女孩,这群妓女年纪怎么也超过二十了。
池晏下意识的拉住了克莱斯特手。
妓女都看见了,她们反应的也很迅速。
“大人,您是想要男的陪你们两个,还是女的?”一个年龄最大的妓女问,“您要是想玩人多一些的,我们这里有二十多个男妓。”
池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竟然听懂了!
池晏连连摆手,板着一张脸说:“我是进去找人的。”
不过他也没有空手来,而是拿出了一小袋铜币,交到妓女的手上:“你们拿去分了吧。”
妓女接过钱袋,她轻轻一颠就知道里面有多少,于是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她轻轻咳了一声,围着池晏和克莱斯特的女孩们就散开了。
她们继续去拉路过的男人。
池晏跟克莱斯特走进妓院的大门,他感慨道:“她们身上都没多少肉。”
穿的还那么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还得摆出一副诱惑姿态。
克莱斯特没什么想法——他第一次知道妓院的时候还觉得惊奇,人族竟然能把这种事也变成一门生意。
深渊之下,女魔族的身体也很强壮,她们跟男性魔族争夺地盘,也要攻击同类,当她们有兴致的时候,就会挑选周围体格最好,最强大的魔族发生关系,以求生下最强壮的孩子。
虽然她们在孩子能走路以后就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但正是因为挑选强大对象的原因,这些孩子多数都能活下去,至少能活到长大。
很多男性魔族,终其一生都不会跟女魔族发生关系。
克莱斯特:“人族很有意思。”
人族狡诈,阴险,他们的脑子很聪明,比其他所有种族都要聪明。
正是因为这份聪明,所以哪怕人族在所有种族中既不是最有力量的,也不是最善于隐藏的,也已经能站在所有种族的最顶端。
池晏刚走进去,就有一个男侍者看见他们,这个男侍者长得十分阴柔,他金色的长发微微卷曲,衣服敞开,露出了大片雪白胸脯,他的眼睛细长,嘴唇殷红,胸膛上还有红色的印记。
“两位大人。”男侍者一双细长的眼眸看着池晏。
他的眼睛是天空一样的碧蓝颜色,看着池晏的时候,让池晏有一种对方深爱着他的错觉。
男侍者勾唇微笑,他轻声问:“你们需要什么?女人?还是男人?”
他伸出手指,想要去勾池晏的衣领,却被克莱斯特伸出的手臂挡住了。
男侍者看了眼克莱斯特。
然后才恍然大悟般说:“大人应该不需要我这样的。”
他转身,招来了另外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跟男侍者截然不同,他的个子很高,但比克莱斯特矮点,身材结实,只穿着一条长裤和一件麻布做的马甲,露出胸腹肌,他的肤色也更深,有一头黑色短发,眼睛颜色偏棕,五官深邃,脸型线条刚毅。
男人微微低头:“大人。”
他抬头冲池晏笑:“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克莱斯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还是池晏抱住了他的胳膊,他周身的怒火才平息下来。
池晏摆摆手:“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是来找人的。”
男人有些愕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并且瞬间变换了表情,似乎刚刚那个一脸暧昧朝着池晏笑的人不是他,他问道:“大人想找谁?”
“安斯艾尔。”池晏说,“我听说他在这儿。”
男人:“骑士大人现在应该在房间里。”
男人:“他跟阿曼达在一起。”
男人的表情似乎有些羡慕。
安斯艾尔在这里很出名,他是个身份高贵的人,一个骑士,公爵之子,却爱上了一个妓女,并且这个妓女还不是人族,而是精灵,阿曼达是被买来的,她身价不菲,刚来的时候寻死腻活,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无论被怎样教训,她都不愿意低下自己的头颅。
不过妓院总有折磨人的办法,也总有叫人屈服的办法。
在老板让十多个男人照顾了她一夜之后,她屈服了。
但她依旧不愿意讨好男人,她脸上总是挂着嫌恶的表情,似乎客人在她眼里,只是低贱的臭虫,可正因如此,她成为了妓院的头牌,无数人一掷千金,只是为了跟她一夜春宵。
安斯艾尔刚来这里的时候,被前辈领到了这里,见到了阿曼达。
他是公爵之子,老板当然要让最受欢迎的头牌来服侍他。
然后,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坠入爱河了,他爱上了阿曼达,想要给阿曼达赎身,甚至想娶阿曼达,可是老板不会容许安斯艾尔把阿曼达带走。
阿曼达太受欢迎了。
城里的大商人,甚至原本的伯爵,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她一个人就能带来无比巨大的收益,这样一个聚宝盆,老板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于是安斯艾尔只能退而求其次,他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买下了从他认识阿曼达后的阿曼达的每一夜,他带来的金银见了底,骑士每年能领到的酬劳也只够他包下阿曼达一个月。
池晏敲响房门的时候,安斯艾尔正在对阿曼达倾诉自己的爱意。
他是个十分浪漫的人,他对阿曼达一见钟情,因此不愿意勉强对方,这么长的时间,他也只是在追求阿曼达,而没有对阿曼达做什么。
“有人来了。”安斯艾尔又被拒绝了一次。
他一脸落寞地走到门口,嘴里还说:“不是还有三天吗?!催什么催?”
安斯艾尔打开房门,却没有看到总是来提醒他时间的男侍者,而是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他皱起眉头:“我不需要男妓。”
池晏:“……”
只是池晏还没有跳起来狠狠锤对方的脑袋,安斯艾尔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向后推去——他的后背撞到了柜子上,柜子的尖角抵着他的背心,他双腿跪在地上,一时间根本爬不起来,只能一脸恐惧地看着门口。
池晏抬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微笑道:“他的嘴不太干净。”
克莱斯特用平淡的语气问:“要把他的舌头拔掉吗?”
池晏:“那就不用了。”
池晏转头对领路的男侍者说:“你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瞬间,池晏的开到了三档。
男侍者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遍:“我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就一脸迷茫,宛如行尸走肉般的离开了。
池晏和克莱斯特走进房间,克莱斯特顺手关上了门。
安斯艾尔还跪在地上,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背很疼,疼得他连脚趾都蜷缩在一起,他挣扎着问:“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池晏在嘱咐完侍者后就关上了三档,现在他就是个普通人。
他看了眼坐在椅子边的阿曼达——这是个很美的女精灵,哪怕是在精灵族里,跟自己的同族相比,她的美都是独一无二,能引人注目的。
阿曼达的头发是浅金色,浅的偏白,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却会泛着流光,她的瞳孔是金色的,比头发深一些的金色,却不是黄金的颜色,她的唇形很优美,嘴唇偏厚,脸型是标准的鹅蛋形。
此时此刻,她正偏着头,一脸冷淡地看着池晏和克莱斯特。
似乎下一秒这两个人杀了她,她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池晏朝对方笑了笑:“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他的。”
池晏看了眼安斯艾尔。
安斯艾尔好不容易缓过气,他怒不可遏地问:“你们是谁?!你们是被谁派来的?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爸爸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他看起来凶狠的像一匹狼,但这只是虚张声势。
池晏朝他走过去,在安斯艾尔的面前蹲下:“我叫池晏,我知道你叫安斯艾尔,是公爵的儿子。”
安斯艾尔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池晏:“顺便介绍一下,现在我是这个城的新领主。”
安斯艾尔傻了:“伯爵大人呢?他死了?”
然后他迅速反应过来:“王室不可能这么快任命新的领主,你到底是谁?!”
池晏倒是很真诚地说:“伯爵大人确实死了,我也没有得到王室的任命,我只是看这里没有领主,就过来接手而已。”
安斯艾尔瞪大眼睛:“你、你是个窃贼!还想窃取一个城!你不会得逞的!”
池晏:“是这样的,因为你是公爵的儿子,所以为了不让公爵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见了,然后来找我麻烦,所以我得确保你活着,而且要待在我的身边,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来做一个交易。”
安斯艾尔冷笑道:“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屈服的!”
池晏:“我可以把阿曼达接出去。”
安斯艾尔:“……”
就连一直一脸冷淡,像个装饰品一样坐在桌边的阿曼达也站了起来。
不等安斯艾尔说话,阿曼达就嗓音沙哑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池晏:“既然我接管了这里,那这个妓院也应该由我管辖,这里的老板是伯爵的舅舅,可不是我的舅舅,他挣不挣钱,跟我没什么关系。”
阿曼达看向安斯艾尔。
她的眼神是那样忧郁,安斯艾尔花费了无数时间和精力想要看她展颜。
池晏又激了激安斯艾尔:“一个连心爱的女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的男人,配叫男人吗?”
安斯艾尔才十八岁,正是最经不起激的年纪。
他抿着唇,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能让阿曼达自由,我就听你的!”
池晏微笑起来。
年轻小伙子,真好控制啊。
不对!
他自己也是年轻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