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话筒传来的盲音,乔幸觉得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温长荣竟然没冲他发火,不意外的是温长荣果然没能听他把话讲完就挂了电话。
几秒过去,手机由挂断界面跳回桌面,乔幸拿着手机晃晃悠悠,而后点开某听歌软件,给写着‘金主大人’四个字的社交账号发去信息:分享歌曲《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乔幸本打算发完就完了,没想到温长荣那边很快显示状态‘对方正在输入中’。
乔幸见状挑了挑眉,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却见对方输入的状态很快消失,也没见什么回复过来。
……乔幸猜测,大概之前温长荣打字是在写小作文骂他,写到一半发现今非昔比,只好又把输入框关了。
哎。
乔幸把手机放下,足尖点地让老板椅旋转一圈,转身投入了工作。
堆积成小山的文件很快一份份消减下去,时间也走向下午六点,下班时间刚到,工作室的员工们一秒就不见踪影,乔幸留在最后锁门,边锁边思考今晚还要不要回温家。
他的病只是暂时稳定,再加上精神类药物偶尔会有负面反应,他出院之后理所当然地是被接回了温家,只是从温长则那边搬了出来,现在住在温家大宅里。
虽然他和温长荣并不住一间房,但都闹成这样了……
乔幸低头琢磨着,锁好了门一转身——他那高挺的鼻子差点儿就和硬邦邦的胸膛来个亲密接触。
温长荣垂目看他:“我还以为你不下班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乔幸有点懵,以至于现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虽然温长荣来接他下班不奇怪,但摔了他电话还来接他下班,就非常奇怪了。
“走吧。”温长荣转身撑开了伞,“车在停车场。”
乔幸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深秋的雨又细又绵,看起来雾蒙蒙的,配合着快要入冬的萧瑟气息,光看着雨丝都能感到深切寒意。
“?”温长荣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作,又转过身来看他,男人目光在他空荡荡的双手扫过,确认他手里的确没伞后才又叫了他一声,“乔幸?”
“……哦!”乔幸才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觉得鼻子被吹得发木,他赶忙吸吸鼻子,把自己感受到寒冷的双手揣进兜里,颠颠跑到伞下。
……
一路上两人都很是沉默,乔幸不想说话,温长荣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虽然是避于同一把伞下,但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温长荣近一分,乔幸就远一分,看起来像是两个关系生疏的同事因为下雨而不得不撑同一把伞。
靠近几次未果,一把雨伞不足以在这样的距离下笼罩住两个成年男人,温长荣瞥见雨丝擦过乔幸衣袖边缘,只得稍稍将伞往那边挪了些。
这么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温长荣收了伞,乔幸这才抬头看见男人一侧衣袖被雨丝浸湿成了深色的模样,不等他犹豫是要装作没看见还是说些什么,一名扛着相机的青年突然跳了出来。
“温先生!果然是您!”青年很兴奋,攥紧了自己胸口的相机,又飞快地将口袋里的录音笔掏了出来。
温长荣收好伞皱眉看过去,乔幸看到青年胸前挂着的相机和手里的录音笔大概猜到了职业。
“温先生!请您接受我的采访吧!还有乔先生!您等等!”
那青年眼睛发亮,不等同意就迅速点开录制,并把录音笔怼到了温长荣的鼻子下面:“沈家星光娱乐公司股票跌至谷底,旗下艺人员工跳槽离职无数,该公司董事长沈坤是你初恋情人沈钦澜的父亲,而您前几个月还在与沈钦澜同居,如今沈父公司破败如此,您不打算出手吗?”
“……”
“传闻您和沈公子青梅竹马相恋十多年,如今沈公子还因为您多日买醉街头,而您的丈夫……”那记者瞟了眼站在男人身旁的乔幸,“却是出轨了您的……”
“滚!”前一句温长荣还能保持忍耐,后一句却像瞬间戳中了男人的痛点,哪怕面对镜头温长荣也丝毫不掩怒气,猛地一把推开了青年,攥了乔幸的手腕就往车那边走。
身后传来记者的痛呼声,两人很快来到车旁。
乔幸坐在宾利后座一言不发,温长荣坐在前排的驾驶座,身上还带着些尚未压下的怒气。
两人刚坐稳,乔幸就开了口:“你快去找沈钦澜和好吧。”
“……”男人之前的怒意尚未压下,这会儿听见这句话呼吸更是紊乱了,眉头顷刻间拧起,透过车窗反光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乔幸。
“人人都说你们这么情深似海,我也一直觉得四年前你们因为父母阻拦而分开特别可惜,”乔幸转头看窗外空荡荡的停车场,“现在正是好时候,你去把沈家的盘接了,我保证沈钦澜以后绝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沈家也会将你视为从天而降的大贵人,不会多加阻拦。”
“……”
“什么叫‘天助有情人’,我想大概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了吧。”
“……”
乔幸一派没心没肺的模样,温长荣始终没回答,男人捏紧了手里的车钥匙,眉眼间不悦显而易见,显然是动了气的模样。
温长荣透过玻璃看乔幸,忍了又忍,最后合了合眼,强行压下怒气,开口。
“我没有对他情深似海。”
“嗯?”
“别人误会是别人的事,但我想你不能误会。”温长荣的语气很坚定,男人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反光直直看着他:“……是,一开始我或许是爱过他,但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前一阵……也只是我心有不甘罢了。”
“……”乔幸没说话,大概是头一次听温长荣说出‘心有不甘’四个字,他觉得有些新奇,便把脑袋转了过来。
“可能是距离产生美……”大概是男人很少说出这种与情感相关的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憋了半天,温长荣又才接着说:“又或者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
“沈钦澜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觉得自己很爱他,可是之后……”温长荣说,“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窃听器那件事?”
“嗯。”
“这其中的利害性不用我说你都清楚,如果换做是你……不,哪怕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哦……原来你嫌弃二少没脑子啊?”
“不,”温长荣合了合眼,说,“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可思议,随即而来的便是控制不住的恼怒,甚至希望这个人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眼前。”
“……”
“我渐渐意识到,这种恼怒不仅仅是因为沈钦澜做了这种事,而是因为……我觉得这和我想象的沈钦澜相差太远了,就好像……美梦被彻底破坏了一样。”
“……”
“在这之前,那些观念不和的种种,我也和你说……”
“哦,这个我记得。”乔幸说,“解释完之后你答应我不出轨,然后……”
“……”温长荣被噎了一下,梗在原地半晌,脸上浮现出某种懊恼的表情,才又接着说,“我很抱歉,我当时……算了,说再多也没用,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乔幸撇了撇嘴,耸肩:“就别摆出这种大彻大悟的浪子回头表情了,其实我无所谓。”
温长荣看了看他,嘴巴略微张合,最终没说什么,只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总之,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问题早就存在,只是因为得不到和分离导致我多年来一直在美化自己的回忆,我爱的只是我的想象。”
“……”闻言,乔幸顿了顿,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在暗示我什么?”
温长荣亦是看了看他,而后摇头。“没有暗示你。”
“哦。”
“……我是爱你的,乔幸。”大概是从未认真地说出过如此肉麻的字句,男人的每个吐字都显得有些别扭,但透过后视镜看他的眼神却很坚定。
“……哦。”
“你陪在我身边太久了,你也是唯一一个……各方面都很懂我,也都做的很好的人。”
“谢谢夸奖,毕竟要从后宫佳丽三千中脱身不容易。”
“……人大概都有个毛病,就是会忽视身边的人,习惯了,也就当作理所应当,四年……不,七年间,我确实是没有那样具体的觉得‘我爱你’过。”温长荣的声音有些发涩,“直到你提出离婚,我才开始察觉到这其中什么地方……不太对。”
“不不不……”乔幸声音突然大了些,摇头说道:“温先生,您误会了。”
“?”
“爱应该是本能,就像你对沈……你多年前对沈钦澜那样。”
“……”
“我要走后你才察觉到对我的不对劲,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人性本贱罢了?这就好像一个人每天给你一颗鸡蛋,突然有一天不给了,你就会生气一样。”
“……”
“我陪伴在你身边那么多年,现在突然说要走,你当然也会感到不悦,因为我多年来一直没反抗过,然后也会感到不舍,就和养宠物一样,平时不闻不问,死了总要觉得难过的,这些……都和爱没关系。”
“……不是这样的,乔幸。”
温长荣抬起眼来,透过后视镜看他:“……难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生下来就知道爱是什么样的吗?”
“……”
“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没意识到而已。”
“……”
说了那么多,温长荣像也有些累了,男人低下头来揉了揉眉心,说:“这段时间发生那么多事,我也进行了好几次心理辅导,我和咨询师聊过。”
“我最讨厌被算计,但我们的第一次其实源于的就是你的算计,可我后来还是包养了你,并且一过就是那么多年。我最讨厌阳奉阴违,可你想想,你阳奉阴违几次了?每次我都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联系不上你我不眠不休也要赶回来,我记得你的喜好和口味,也记得你的太多小习惯……”
“可你也记得沈钦澜的啊。”乔幸说,“谈离婚那天那一桌子淡出鸟的……”
“那是因为你有胃病。”
“……”
温长荣又看了看他,才接着说:“沈钦澜之后和他前女友有过接触,我知道,但说实话,我没太大感觉。”
“……”
“可你不一样,”温长荣说,“看到你和别人……我就一点都无法接受。”
“这种不接受不只是单纯的感到愤怒,我无法说出当时的感觉……就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觉得喘不过气来,紧接着整个人都烧着了。”
“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太多,可……乔幸,我床伴是很多,但谈爱不爱却真的是第一……”
“行了别说了。”乔幸打断他,“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觉得温长则只是我的想象,他是真的很好。”
“……”
“你说的对,人的确不是生下来就知道爱是什么样,可……”乔幸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说:“我不是圣母玛利亚转世,哪怕你爱我,我也没有义务在你大彻大悟之后原谅你,不是吗?”
“……”
当然是。
乔幸说的一点都没错。
温长荣霎时连呼吸都轻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早已不在后视镜,而是毫无意义地落在前方硕大的石柱上。
七年时间。
整整七年。
乔幸当然是懂温长荣的,温长荣自认为也懂乔幸,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刻意去记的,就像是彼此的喜好口味一样,都是不知不觉间融进意识和骨子里的。
这么多年来,温长荣一直确信乔幸是爱他的,哪怕山崩地裂,哪怕日月坠落,他都一直相信他是爱他的,因为他曾经对他那样的迷恋,对他也那样百依百顺。
医生曾经说过乔幸的心病很有可能就是因他而起,温长荣觉得,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当初对他的求而不得。
他年轻时候是糟蹋过他的心,他真的太傻了,什么都不懂,可如今他回头了,也意识到自己当年做的都是混账事,他知道错了,他也真的有在改。
乔幸爱钱,他给钱,乔幸需要爱,他如今也给了爱。
他以为乔幸会回头……或者,起码不要是现在这样。
乔幸拒绝的时候他有认真地透过后视镜仔细去看乔幸的神情,可乔幸没有丝毫破绽,没有犹豫不舍,更没有痛苦惋惜。
他回答的是那样理所应当,平静得就像是在陈诉今天的天气。
“喂……”乔幸看温长荣脸色不对,心里顿时有些慌张。
开玩笑,他还在车上,万一温长荣被他拒绝了突然玻璃心要拉着他同归于尽咋办!
“温长荣?温先生?”乔幸小心翼翼地看他,“你没事吧?”
“……”温长荣没回答。
不是不想回答,是说不出话来。
“……你把钥匙给我。”看着温长荣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乔幸怂巴巴的伸手。
温长荣面无表情地把钥匙放在他手心。
乔幸飞快将钥匙收到手里,按了车门解锁,将车门打开之后,才说。
“那啥……温先生啊,我其实已经委托律师给我提离婚诉讼了……我现在还在生病,我想您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威胁我了。”
“……”
“过几天我就要搬出温家了。”看温长荣这副气到说不出话的样子,乔幸决定不说自己是要搬出去和温长则住,他顿了顿,说:“谢谢您这段时间帮我照顾我弟弟,也谢谢您……从没用他来威胁过我。”
“……嗯。”温长荣终于从刚才的不适中缓过神来,喘了口气,回答,“我知道你弟弟是你的底线。”
“那我……”
“你爱温长则什么?”
“……”
“回答我吧。”温长荣说,“我还是觉得……因为什么惊鸿一面就爱上,太可笑了,输也要让我输个明白,不是吗?”
“……您没有经历过,所以不会明白的。”乔幸说,“失去双亲,空荡荡的病房……我无法说出我当时的绝望,但总之……是他拯救了我。”
“怎么个拯救法?”
“……”乔幸看着温长荣,无端觉得温长荣这问题,和这神态,跟研究什么东西似的。
他为难地扣着车门左思右想,把温长则的每一个‘神性’时刻想了一遍,最终回答:“……我不知道具体怎么表达。”
“我猜测无非就是痛苦时候的安慰吧,那是挺难忘的。”温长荣说,“可那也只是安慰而已,如果他对你的安慰是拯救,那我多年来为你的事业和你……”
“……啊?”温长荣说的太小声了,乔幸没听清。
“算了,”温长荣转而问:“还记得你当年住的哪所医院吗?”
“啊?记得……”乔幸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当时的医院和病房号。
闻言,温长荣默念了一遍医院的名字,而后轻轻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