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出发的那天。
因为不会待太久,所以两人都没带什么行李,之前温长荣特意叮嘱过乔幸这次回去要带上婚戒,故而上车时男人又问了他一次,很是慎重的模样。
待见到乔幸拿出戒指盒,又打开露出其中的戒指来,温长荣才大大松了口气,像是放下心来的样子。
“怎么,怕我又看不到戒指啊?”乔幸看着男人的表情,觉得怪好笑,“我有按时吃药,现在一个疗程都快结束了,半点问题没有。”
“药物是有一定作用,但你主要是心理障碍……算了。”温长荣说,“带了戒指就好。”
“噢!”乔幸也懒得纠结这个问题,只转头看了眼窗外疾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次去A县不会住‘欣悦’吧?”
欣悦就是当年乔幸工作所在的那家酒店。
A县是个小城,小到什么程度呢,小到当年乔幸所在的那家欣悦酒店就是A县最顶级、也是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整个县城来往的大老板大人物,凡是讲究一点的都只会住在欣悦,并且欣悦的吃喝玩乐……嫖,也都是A县最好的,其他酒店别说好,连入流都难。
当年乔幸是使手段抢了酒店公关的生意才搭上温长荣,后来算是和酒店的人撕破脸走的,如今虽然‘出人头地’了,但再回去,万一又遇到那些个同事,还有点儿尴尬。
“欣悦早就倒闭了,”温长荣说,“具体住哪儿我还没定,现在A县酒店挺多,住处不用担心,到时候看你想住哪儿我们再去订吧。”
听到欣悦倒闭这个消息,乔幸有些诧异,短短七年时间,那个当年A县的‘顶级’竟然就不在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七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他都从个土鳖变成大美人了,还不许人家一个小小的四星级酒店倒闭不成。
车子平稳开在道路,沿途风景慢慢从繁华变为简陋,乔幸想到当年回A县的漫漫路程,决定先睡一觉。
他轻车熟路地摸出毯子和靠枕:“到地方了叫我,补个眠。”
“嗯。”温长荣点头,给前方的司机递去眼神,司机将空调稍稍调高了些。
……
温家司机的技术都不错,一路上车子开得很是平稳,但饶是如此乔幸还是睡得断断续续,期间醒了好几次,每次都见到温长荣一本正经地看着托盘上的平板,拿着支电子笔在勾勾画画,很是忙碌的模样。
到达A县的时间比乔幸预料的要早了许多,原先A县到A市要足足五个小时,这次走高速却三个小时就到了,乔幸当场就感动得想到讴歌祖国建设家乡的红色文学六千字。
到A县的时候正好是中午,虽然是来办事的,但总要先吃饱才行,一行人决定先找点东西填肚子,车子最后停在一条相对繁荣的街道。
车子停稳,乔幸下了车,他站在路边看着还算熟悉的街道,感慨这破地方虽然变化算大,但始终就是个弹丸之地,热闹的地方万年不变。
“去吃什么?”和感慨万千的乔幸不同,温长荣只面无表情地扫过街道上的各式商铺,重点放在怎么填饱肚子上,毕竟,他们下午还得干正事。
“嗯……”乔幸目光掠过前方各式店铺,七年了,虽然A县的基本样貌没变,但店铺之类的变化却是很大,这一条街他曾经闭着眼睛都能走,如今却真不知道哪家的东西好吃了。
“哎?”乔幸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招牌,他扯了扯温长荣的衣袖,“你看那个‘王大娘螃蟹’,是不是我们之前经常去吃的那家?”
闻言,温长荣抬头看了过去,男人目光在那熟悉的跑马灯招牌上停留了一会儿,点点头。“看招牌的话的确是。”
“那我们去吃这家?”
这家螃蟹店原来在乔幸的高中附近,从开业的第一天起乔幸就时常看着招牌流口水,可惜高中穷了三年半点没得吃,直到他搭上温长荣之后,每天就是想方设法地把温长荣‘诱拐’到螃蟹店,最后吃到他因为短期内摄入太多蛋白质导致过敏才稍稍停下。
“……”温长荣看了眼乔幸闪闪发亮的双眼,点头,“行。”
***
两人刚走进店里,老板娘就用一种‘肥羊来了’的眼神看着他们。
乔幸当时脚步就停下了,下意识不想进去,但那头发花白的老板娘目光却停在温长荣面上许久,惊喜道。
“啊,是你啊小伙子!你是不是那个……那个!温什么……”老板娘一拍脑袋,“哎呀,反正就我们家还在一中旁边的时候,你和一个男……朋友来我家店,第一次就在我们家吃了一千多?后来还连续来了一个多月?”
温长荣点点头。“好像是。”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老板娘赶忙叫人招呼安排座位,温长荣当年给这家店不知道‘送’了多少钱,老板娘当然是记忆深刻。
待看完温长荣了,老板娘目光才落到乔幸身上,女人左看看右看看,笑道:“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来吧……”
“我是小乔。”乔幸倒是大方地冲老板娘笑了笑,县城本来就小,他当年带着温长荣来这家螃蟹店不知道吃了多少,老板娘当然是知道他名字的。
“是你呀?”老板娘更是吃惊了,“看不出来啊……变化太大了。”
“土鸡变小山雀了是吧?”
“是变凤凰啦,当然你当初也不丑啊……”老板娘如此这般说着,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若有所指地眨了眨眼。“不如……给你们安排包厢?我们现在有包厢了。”
“好。”温长荣向来是个爱清净的,有包厢当然是最好。
进了包厢,还是熟悉的四方桌,还是熟悉的陈旧餐具,两人也极其自然像当年那般落座,温长荣坐桌子右边,乔幸坐在男人手旁的位置。
“我们家现在还有那种大螃蟹,”老板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么大的那种,蟹腿可好吃……”
“要要要,”乔幸二话不说就点头,“要清蒸的。”
“好嘞。”
老板娘下去准备食材,乔幸抓起瓜子吧唧吧唧嗑,过了几秒,他微微躬了腰,露出个有些倦怠,却格外放松的姿势。
乔幸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不雅观,却是真的不想挺直脊背,他曾经万分厌恶这片土地,没想到这次回来感觉也不差。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车水马龙,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不用像在A市那样哪怕吃个路边摊都反射性绷紧脊背,就怕自己一个姿势不对就暴露自己曾经是个‘乡下人’这件事,这里的人都和他一样,他只需用最舒服的姿态等待就好。
……
虾蟹好快弄好抬上桌来,香气扑鼻引人食指大动,乔幸眼睛发光地拿着筷子蓄势待发,温长荣戴了手套拿起一只盐水虾,见虾壳完好,便把头和壳去掉,又拿桌上的牙签将虾肠剔出,然后把虾肉放到了乔幸碗里。
乔幸抬了一会儿的筷子终于有去处,鲜甜的虾肉进口,他满足地咀嚼了数下,这才将筷子放下,然后戴手套去解决那边的香辣小螃蟹。
一口螃蟹一口虾,乔幸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待他说什么,那边老板娘已经抬着全身金黄大螃蟹来了。
“螃蟹来咯。”老板娘把还冒着热气的大螃蟹放在温长荣面前,又把剪蟹腿的剪刀放在男人手边,而后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两位慢用哈。”
“嗯……”乔幸啃着螃蟹腿say拜拜。
“要先吃腿吗?”温长荣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大螃蟹说。
“要啊。”乔幸理所当然的回答。
如此,男人将手中的那枚虾处理干净放入他碗里,而后伸手去掰螃蟹腿,剪开蟹壳剥出蟹肉——放入乔幸碗里。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嗷唔一口吃了满嘴蟹肉,乔幸才回想到刚才意识到的是什么地方不对。
——温长荣竟然伺候他吃饭,夭寿了啊。
乔幸这边叼着个螃蟹腿发愣,那边温长荣却已经自然地掰了第二根蟹腿,然后迅速将第二支雪白的蟹腿肉放入他碗里。
温长荣‘伺候’他吃饭这件事奇怪吗?奇怪,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温长荣已经很久没这样为他剥虾壳剪蟹腿了,不奇怪的是,他们在A县短暂生活的那段日子,温长荣一直如此。
两人相识在那家已经倒闭的欣悦酒店,说干了一炮温长荣就被乔幸傻白甜的样子击中从而包养他,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就是在乔幸夸完男人读研究生好厉害之后,男人用一种‘这哪里来的乡巴佬’看了他,然后穿好衣服就要走,乔幸当时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只能急匆匆地找话题问温长荣打算在A县停留多久,温长荣顺口回答大概一个多月,他又赶忙说自己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问温长荣需不需要个导游。
A县这么小的城市哪儿需要什么导游,不过大概是当时温长荣的确是第一次来A县,对环境不熟悉,又大概是在A县这样的小地方太无聊,如果有人陪着会有趣很多,而乔幸的单纯正好合适,男人想了一会儿,最后同意了。
说是导游,实际上是干嘛的两人都清楚。
乔幸以家里姑姑得重病要死了强行请了一个月假,每天就是陪着温长荣没羞没臊。
乔幸虽然高中就看着螃蟹店流口水,但其实一次都没吃过,故而他第一次把温长荣拐到螃蟹店的时候还有点儿小紧张,因为他压根没来过,也压根不会吃。
A县属于内陆小城,原先父母还在的时候A县交通不方便,虾蟹之类的水产在乔幸小时候很难见到,专门卖虾蟹的店更是压根没有,后来父母去世,A县陆陆续续开始有水产店,可他已经成为颗小白菜,手里紧巴巴的,一块钱恨不得掰成八份来花,一顿最少一张毛爷爷的水产,对他来说是奢侈品。
两人第一次到螃蟹店的时候,恰好店里没什么人,乔幸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参照,等虾蟹上来了他眼巴巴地等着温长荣先吃,好让他学习学习,可菜都上来几分钟了温长荣连看都不看,只低头吃面。
乔幸忍不住了,他夹起那个还没半个掌心大、虽然被切开但怎么看都没肉的小河蟹,嗷唔一口——差点没把他牙给磕掉。
温长荣被他这鲁莽的吃法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说:“……吃壳里面的肉就好,还有腿也有点肉,但不多,慢慢吃。”
“……哦。”乔幸脸红了红,为了掩饰自己不会吃螃蟹的尴尬,他夹起了被煮得透红的盐水虾,连头带壳嗷唔一口——差点儿没被壳给噎死。
温长荣:“壳剥了,头最好不要吃。”
“哦!”
男人吃完面,才拿起虾来,掐头剥壳,温长荣看着肉下那一根黑色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虾肠自己去一下。”
“?”
……
后来他们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乔幸去虾肠总是笨了吧唧的,有时候去烦了还会看也不看就直接塞嘴里。
温长荣说了他几次,可乔幸偶尔还是会吃嗨了就忘记,两人又来了第四次第五次……温长荣捋袖子拿牙签,亲自剔了虾肠才给他吃。
乔幸受宠若惊:“干嘛这样……这这这……”
温长荣冷着脸回答:“我不想和吃过脏东西的人接吻。”
这话一出,隔壁桌的人都顿住了,乔幸当场脸就是一个爆红,小声又磕磕巴巴地说:“我只是有时候忘记了,而且每次吃完都漱口的……”
“行了,吃你的就行了。”温长荣没好气地把剥好的虾仁放到他碗里。
后来再到店里,剥虾这件事就成温长荣的专项了。
再后来,他们第一次到当地的‘豪华饭店’吃大螃蟹,他第一次剪蟹腿笨手笨脚差点划了手,温长荣顿时就冷着脸,抢过腿帮他剪好,再之后,剪螃蟹腿也成为一个美好传统。
温长荣是真的嫌他脏嫌他笨吗?当然不是。
有时候乔幸吃完东西还没来得及漱口,温长荣也会冷不丁地亲他一下,乔幸玩跳舞机也笨了吧唧的,可只要他不伤到自己,温长荣就会很有耐心的站在旁边看他,教他该怎么玩怎么发力。
如此想着,乔幸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初是为什么爱上温长荣了。
他当初虽然年纪小,但其实也是个比较理智的人,一开始把温长荣错认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假,但绝对没一心一意地栽进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温长荣的天差地别,温长荣是凤凰枝不假,但他却不一定是小麻雀,很大概率只是一只小山鸡,山鸡走上枝头,恐怕还没站稳就先摔得血肉模糊了。
后来为什么爱上温长荣呢?
大抵就是因为——他是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温长荣总是冷着脸,脾气也臭,但很多的好,却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男人嘴巴上不说,做的却很多,比如说连续吃半个多月的螃蟹,温长荣看都要看吐了,却还是在每次乔幸提出要吃时带他去吃,比如说看乔幸不愿提起自己的家人,温长荣便没再问过,只在乔幸姑姑来的时候多给乔幸一些钱,让乔幸把人打发走,比如说乔幸跟着男人第一次到A市,他被摩天大楼和汹涌人群吓到,温长荣攥紧了他的手让他别走丢,再来便是那时候还冒着村土气的自己,被温长荣拉着手到朋友面前介绍……比如说,他们吵得再凶,他也帮他照顾着他的弟弟,更没用他弟弟威胁过他分毫。
类似的细节实在太多,多到让乔幸有一种自己是被温长荣爱着的错觉。
他以为自己当真是那只被埋在遥远县城的小麻雀、那些包养文里万里挑一的男/女主角,他要攀上他的凤凰枝了,他的霸道总裁已经对他说‘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然后他就这样幸福快乐的过上一生。
所以他飞蛾扑火,所以他毫无保留,所以他——实在是蠢得要命。
等闲变却故人心,是世间常态,更是太多身份相差悬殊的人们最终的归宿,这人爱他的时候是那样动人,不爱他的时候,也是那般干脆。
“……”
手里的螃蟹腿突然不香了,奴隶翻身做主的快乐也没了,乔幸的牙关狠狠咬磨,在温长荣将第四根蟹腿放入他碗里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将男人面前的三个盘子拎得远远的,然后屁股一挪重重地坐到了桌子的另一端。
“……”男人的手正悬在盘子上方正准备给他弄第五只螃蟹腿,却见盘子瞬间不见,顿时有些茫然地看着乔幸。
“我又不是没手,你剥什么剥?把我当白痴吗?!”乔幸凶了吧唧,一边凶一边面目狰狞的掰螃蟹腿,幻想自己这是在掰温先生的老二,“渣得要命……”
“?”温长荣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跳到渣上面了,眉毛缓缓聚起,有些莫名地看着乔幸。
那边的胖助理和司机刚停完车过来,刚抬了一只脚走入包厢,却见包厢里气氛凝然,温长荣眉如抹布,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有人替,还打我娃来睡我妻……”
“噗。”乔幸嘴里的水差点儿喷出去,温长荣狠狠瞥了胖助理一眼,胖助理吓得往后退半步,又大着胆子站回去,握拳小声到:“温先生,加油!”
*** ***
中午那顿螃蟹大餐温长荣一口没吃,倒不是乔幸不让吃,而是之后男人叫了碗素面,乔幸才知道温长荣现在身体刚恢复,不宜吃寒性和辛辣的食物。
男人又是为了陪他来才进的这家餐馆,若放在以往乔幸可能会感动一下,但介于他刚想起自己傻白甜的当年,这会儿也没多感动,只吃完之后表示晚饭要吃不辣不油腻的中餐,以免温长荣总吃面条营养不良。
“刚才那边传来消息,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在公司三楼的小会议室,”吃饱喝足,当然就要干正事,一行人回到车上,温长荣拿出刚收到的对比图片给乔幸看,“你记得这个小会议室一般是什么时候用吗?小组会议还是?”
图片是温长荣的手下刚才去现场拍的,照片露出的有些歪曲的黑板一角与那个会议室歪曲的黑板一角完美契合,乔幸看了一会儿,回答:“这间我没记错的话……是开比较秘密的会议才有用。”
“秘密?”
“嗯,因为其他会议室我都可以进,但这间不可以。”乔幸说,“如果是这间的话,能进去的应该都是高层,我记忆里父亲几次开会进这间会议室的都是高管,开完会都不让我进去。”
“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高层吗?”
“……不是。”
男人的手指在椅子上敲了两下,略微思考几秒,说,“是这样的话,就比较好办。”
“?怎么说?”
“那个女人不是高层的话,进那间会议室的次数应该很少,总有人记得。”温长荣说,“高管不配合我们,你就给原来认识的随便哪个员工打个电话吧,问一下那个女人具体是什么时候进的会议室。”
“可是……”乔幸为难的说,“我那个时候也还小,认识的人有限,他们不一定就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进了会议室……”
“你说你忽然查出那个女人有利用公司机密贪污公款的嫌疑,现在警方在调查,那间会议室是重要地点,如果查出了,按照法律规定,公司的所有员工都能分到钱。”温长荣说,“至于之后的事就不用你担心了,你不认识全部公司员工,员工之间总会认识,一传十,十传百,怎么都会有消息,如果遇到聪明人,就会直接联系能接触到高层的人,这样他们分到的钱更多,我们得到的消息也会更准确。”
“……”乔幸看着温长荣眨了眨眼,奉承道:“真不愧是温先生啊。”
温长荣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虚伪的奉承,只接着说:“以防万一,你还是强调一下要真实的信息,如果乱编的话会查的很久,不利于警方调查,这样就分不到钱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