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对着帝阙说完这两句感想之后,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已满是冷汗。
因为他最初想说的其实并非是这两句话, 或者说, 他真正想说的根本远不止这两句话。
当帝阙问及他对这份报纸有何感想时, 他完整的回答其实应该是这样的:
“能有什么感想?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这些宗门若不是觉得将绝和寻骨已然身死,又怎会如此无所顾忌地对其肆意揣测?”
“而你若非是手握权柄的仙帝, 就凭着你当初那句要庇佑我的话,怕是也早已被扯入了这场无聊的八卦之中。哪里还能像今日这般如此置身事外地看着这场好戏?”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长生别说是说出两句真正的感想了, 他根本连一句真话都不可能说出口。然而这段时间他偏偏被将绝的事烦得头疼欲裂, 以至于刚才在回答帝阙的问题时, 他一时间竟没花什么心思去遮遮掩掩。
好在说出“墙倒众人推”的那一瞬间,他那莫名跑远的理智终是回了笼, 以至于他能及时收口将帝阙给利落地摘了出来。不然此刻, 他面对的或许便是一位盛怒状态下的仙帝了。
不过他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好上太多, 因为帝阙实在太过敏锐。纵使长生没将战火扯到他身上, 这个男人还是听出了长生的言外之意。
于是他第一次用那种略带诧异的眼神看向了长生,然后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就有意思了。你这难道是……在迁怒于我?”
长生闻言呼吸未变, 内心却真的有些想骂人了。可无论他内心有多烦躁, 此刻他也只能一脸真诚地用着敬语将此事给敷衍过去:
“您怎么会这么想?我怎敢这么对您呢?我只是觉得如今的修真界不去探究这场惊世之战背后的深意, 反而去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八卦,未免有些太舍本逐末了。”
长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 他唯一能走的只有死不承认这一条路而已。毕竟他面前的人是帝阙,权势的差距与修为的难越鸿沟, 使得如今的他根本就没有挑衅对方的资本。
“罢了。”帝阙垂眼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倒是没和长生真的计较这件事。他若是真想要长生的命,不过是动动念头的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亲身前来。
“我的来意,你应该清楚。”帝阙微微抬了抬眼,狭长的凤眼里并无半分波澜。
看清了帝阙此刻的神色后,长生便明白,今日大概便是这个男人最后一次招揽自己了。
帝阙素来傲慢,将同一件事连提两遍已是格外破例,在他身上只会出现冰冷而现实的以利相诱,绝不可能出现什么三顾茅庐礼贤下士的局面。
而帝阙接下来所说的话也直接证明了这一点:
“三日后便是宗门大比宣告落幕之时,届时中千世界各大宗门乃至某些仙帝皆有可能出面收徒。你若是想入这些宗门亦或是拜他人为师,此刻直说便是,我不为难你。”
“但你若拜我为师,这份报纸……”帝阙说着低低地哼笑一声,他随意地抬手拎起了那份被长生放在桌上的《修真报》,以一种平静到近乎狂妄的语气开口说道:“这份报纸,不过是一堆废纸。”
这就是帝阙的权势,这就是帝阙的力量。
别说如今长生境的存在都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即使是将绝和寻骨活得好好的时候,帝阙依旧能越过这两个存在,将那天下大势尽归掌中。
他的权柄,炙热到令人心惊。
“我明白。”
长生不是个傻子。他若真的傻到看不清局势,怕是早已在这个吃人的修真界死了千百遍。然而正是因为他并不蠢笨,他做决定前要考虑的事反而比常人多得多,多到他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在那之前,我能问你几件事吗?”长生说这话时已然收起了敬语。因为他等下要问的问题堪称冒犯,既然问题本身都没什么尊敬之心了,他再做这种表面功夫只会更惹人生烦罢了。
“说。”帝阙只是淡淡地瞥了长生一眼,却并未直言自己是否会回答他的问题。
长生也不在意这个。
若是帝阙此刻说出什么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话来,长生倒才觉得奇怪。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当初为何会编写那本《三千世界奇葩大全》?”
长生对这本书可谓是印象深刻。因为这书的书名在现代人看来实在异常可笑,当初长生在琼玉宗藏书阁里看到这本书时,可是为此笑了好一阵子。
然而这些日子里他每每回想起这本书时,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哈哈哈!长生啊长生,第一个问题你就敢这么问!你还真是……”长生笑不出来,帝阙闻言却骤然抚额大笑了起来。
这是长生第二次看到帝阙笑得如此肆无忌惮了。而这样的笑容,也让长生肯定了自己那过于荒诞的猜测。
“既然你看出来了,今日我告诉你又有何妨?”
“就像你想得那样,自我写出此书的那一刻起,我的布局便已然成型。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耐着性子任由将绝和寻骨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帝阙那轻描淡写的话语下却藏着多年的隐忍和他那与生俱来的野心。
这场布局大概起于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帝阙还并未成就仙帝,但那时他已经听说了寻骨的名头。又因他征服的某个位面里恰好有末日花的存在,所以他在听到寻骨姓名的那一瞬间,便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当年寻骨的作风比起现在还要张狂几分。他虽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却也从未掩饰过自己与人类截然不同这件事。因为寻骨相信,纵使世人知晓了他的本体,知晓了他的弱点,这世间也无任何存在能够真正地伤到他。
可偏偏帝阙比他还要傲慢。
傲慢到即使那时的帝阙并非仙帝境,却也动了坑杀寻骨的念头。
帝阙想坑杀寻骨,倒不是为了什么私仇。
帝阙只是觉得,如今三千世界灵气无比稀缺,那么多天材地宝都无法化作人形,唯独寻骨修炼到了仙帝境,想来必是什么大补之物,将来很可能有助于他突破长生境罢了。
是了。在帝阙眼里,寻骨不是他,而是它。
它与那一众天材地宝没什么不同,唯一特别些的大概就是寻骨修为更高药效也更强些罢了。
紧接着便是百年前,帝阙听说了将绝的存在。于是帝阙便乘着金龙亲自出现在了将绝厮杀的战场上,想亲眼看看将绝究竟是不是他等待已久的那枚棋子。
事实证明,将绝的确是他想要的那种棋子。他忠诚,狂妄,而又愚不可及。
这样的棋子,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极易操纵。
于是帝阙不再压抑自己的修为,十来年间接连突破到仙帝境,然后在大千世界真正开始营造自己的势力,并对外做出了一副喜怒无常的模样,使得有关自己性格的流言传遍三千世界。
有了喜怒无常的名声后,无论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都不会太过引人注目。而帝阙所在的宫殿,也因此慢慢地与世隔绝,他就这么隐于诸位仙帝之间,随心所欲地完善着自己的布局。
与此同时,帝阙也在试图操纵将绝的命运,然而将绝却比他想得还要更有天赋些。
原本帝阙是想派人征服将绝所在的位面,然后再花些时间用些手段将其收为己用的。但这件事最终的结局却是,那个被他派去征服将绝所在位面的戎弘毅却反过来被将绝斩断了右臂。
那是帝阙此生第一次失算。为此,他甚至还特意留了戎弘毅一条命。因为戎弘毅的存在象征着他的败北,在他彻底胜过将绝之前,这家伙绝不能死。
自那之后,帝阙也没了对将绝威逼利诱的心思,他完全不想有这么一个惹人厌烦的手下。于是帝阙便调整了自己的布局,对将绝只是偶然进行着潜移默化地引导。
将绝离开小千世界的前二十年,帝阙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他压榨生命,拼死变强。帝阙大概能猜到将绝那时在想些什么,那个蠢货不过就是想着自己修为越高,越有可能找到使故人复活的方法罢了。
猜到了这一点后,帝阙便让人渐渐散播出一些起死回生的传说。这些传说有的来自古籍,有的来自传言,而有的,则是他亲自编造的。
帝阙之所以编造这些传说,一是为了让将绝举世皆敌,二是为了使将绝多次陷入绝境,在绝境中尽快地成为仙帝,从而真正踏入他的布局之中。
然而那些年来将绝非但没有变得更强,反而为了这些传说几近疯魔。再这样下去,这家伙不过就是废人一人,根本就不可能踏入什么仙帝境。
于是九十九朵雷霆花能使人死而复生的传说便应运而生了。
考虑到将绝这样的人大概对奇珍异草一无所知,帝阙还顺手编出了那本收录了末日花和雷霆花外观与特性的《三千世界奇葩大全》。
至于将绝在这种强度的雷霆下,究竟是达成蜕变还是灰飞烟灭,帝阙全然不在乎。
将绝蜕变成仙帝境最好,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完善布局。要是这家伙直接灰飞烟灭了,那也不错,反正帝阙也已经忍他很久了。
不过将绝的命倒是硬得很。他即使被那些雷霆花招来的雷霆劈得生不如死,却也终究没死,甚至还因此大梦初醒看透生死,得以踏入仙帝之境。
到了这时候,帝阙的布局已然成了大半。
接下来,他便在五十年前,引得醉生梦死的将绝偶然撞见几个仙帝圈养人类的场景。他很清楚,就将绝那种正直过头的性格,这几个仙帝一个都活不了。
而将绝杀掉的那些仙帝正是寻骨曾经的手下。无论寻骨在不在乎这些渣滓般的手下,此事之后,将绝和寻骨便已站在了对立面上。
至于之后将绝和寻骨的惊世之战倒是还另有缘由。而那些缘由,帝阙就不欲再告诉长生了。
事实上若不是今日长生的问题全然取悦了他,帝阙也不可能对长生说出如此多的内幕。
静静听完了这一切的长生纵使身处夏日,却也有些遍体生寒了。
他刚才之所以那么问帝阙,只是觉得《三千世界奇葩大全》这本书出现的时机有些古怪,而将绝这些年的经历也有点过于惊险、过于巧合了。
长生并不觉得仅仅追求死而复生的传说,会如此的险象环生,甚至于使得一个修为高绝潜力无穷的仙帝落得个举世皆敌的下场。
但他也没想到,将绝那近百年的光阴竟然都在帝阙的算计之下。
那一刻长生突然发现,他眼前坐着的这个男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运势,谋略,武力,这些东西帝阙一样不缺。
这样的人能够登临三千世界,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本文之前提到的巧合其实大多都不是巧合,而是帝阙的布局。
就连这次将绝和寻骨的战斗,也仅仅只是他的计划之一罢了。所以我觉得若是与帝阙为敌的话,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的挺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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