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绝其实根本不在意长生此时说了些什么。
因为早在长生露出笑容的那一刻起,他就仿佛被什么给蛊惑住了一般, 平日里灌满了酒液的心脏里瞬间升腾起了一种酸涩到不可思议的情绪。
酸涩到竟然让他眼眶发热。
天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究竟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就因为对方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吗?
这种理由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比他刚才守在结界外给人当看门狗还要荒唐得多。
不知为何, 将绝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曾经到底是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
喜欢到即使全无记忆, 却依旧对他毫无底线。
“这个时间点,你不该来这里。”
就在将绝有些走神的时候,长生敛下情绪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将绝当然明白长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多年不问世事, 但这不代表他真的消息闭塞到连帝阙寻骨打起来的事都不清楚。他也知道, 此时但凡有点理智的人, 都不会来到这里蹚这趟浑水。
可知道又能怎么样?谁让他所有的理智,都在长生这里消耗得一干二净了呢?
“我想见你。”将绝倒是异常坦率地说出了来到此处的理由。
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它本来就是再真不过的事实。
自从不久前他在帝阙宫殿外对长生惊鸿一瞥后, 他沉寂了百年的心脏便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那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的欲望, 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楚, 甚至压过了他对酒液的渴求,使得他除长生之外再无任何余地去思考其他事情。
说实在的, 哪怕当初被雷霆劈得遍体鳞伤, 将绝都未曾体会到如此不堪忍受的折磨。
毕竟雷霆劈得只是肉体, 而长生折磨的却是他无法触及的心。
长生闻言微微愣了一瞬。他看得出将绝此时并未恢复记忆,所以他有些搞不懂,这个人为何能如此坦然的对他说出这种柔软过头的话来。
要知道将绝铁石心肠的名声可不是世人随口说着玩玩的。
“刚才我在结界外等待时, 听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还没等长生开口说些什么,将绝那带着酒意的低哑嗓音再度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长生真想问问将绝, 他来这里之前究竟灌了多少坛酒,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透着三分醉气。
将绝却全然不觉得自己喝那么多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近日被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给弄得万般烦躁,若不是靠着酒液压抑些许,他怕是早就难捱到发了狂。
“有意思的事?比如说?”这时候长生也懒得管将绝喝多少酒了。
他本就擅长捕捉他人的情绪,当初和将绝相处时他就明白,这家伙心中着实苦得要命,苦到即使他想毁了三千世界都让人觉得情有可原的地步。
可将绝却什么都没做。他不过是日日夜夜狂歌痛饮,将所有的苦难与不幸付诸于酒液之中。
或许正是因此,长生才愈发得喜欢将绝,甚至于无法避免地为之着迷。
“比如说,此刻三千世界绝大部分人并未在谈论帝阙与寻骨之战,反而在兴奋地讨论他们先后向你告白的事。”
“再比如说,全世界都在说我爱你,唯独我自己没有半分记忆。”
对于前者,长生不置可否;而对于后者……长生静静地看了将绝一会儿,然后才意味不明地反问道:“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听到怎样的答案?”
将绝闻言却笑了起来,那个笑容中带着长生所熟悉的不羁与烂漫。
“原本我的确有些事想要问你,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是了,将绝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了。因为他发现,就算此时他缺了一些记忆,但他依然对长生分外钟情。
这就足够了。
他很确定,他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他此生绝无仅有的怦然心动,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爱欲疯狂。
“我却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一直注视着将绝的长生自然察觉到了将绝与昔日愈发相似的眼神。他估摸着将绝也许很快便能恢复记忆,便趁此机会问出了那个他疑惑已久的问题:
“将绝,你就那么想活下去吗?”
这个世界于你而言,承载着死亡与谩骂,充斥着阴谋与苦痛。你到底为何如此执着如此忍耐,铁了心要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踽踽独行?
将绝似乎听出了长生的言外之意,然而他只是懒懒散散地倚着殿外的檐柱,一脸不在意地回答道: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不知道那个有记忆的我是怎么想的。反正对我来说,只要我不想死,那么我便绝不会死。”
所以即便这该死的命运一再想让他绝望让他疯狂,他依旧会掩埋好仇恨与痛楚,然后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对了,我说你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原来那个在我梦里一再对我说‘活下去’的人真的是你啊……”
长生的问题似乎唤醒了将绝的些许记忆。
将绝不禁抬起手来按了按猛然间痛得发疯的额头,那掩在掌下的双眼也随之晦暗了几分。
他虽然不怎么在乎生死,却绝不是一个轻生的人。所以这一刻将绝真的很好奇,曾经的他到底因长生而癫狂到怎样的地步,甚至于可以为他万念俱灰而死,也可以因他一句话而挣扎求生。
他的这份好奇并未持续太久。因为长生接下来的话便让将绝清晰地感觉到,那份近乎癫狂的心动究竟是怎般模样。
只见长生以一种薄凉过头的眼神看了将绝半响后,突然间便靠着墙低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笑得并非像往日那样冷静自持,反而笑得与幻境中那个看着三千世界战火燎原时的自己有三分相像。
那是一种单纯懵懂,而又深埋着解脱的笑意。
“将绝,说真的,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懂你身上那股子正义感是哪里来的。然而就是这种近乎愚蠢的正义感,使得我每一次见到你,都忍不住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还没有太糟。”
长生曾无数次厌烦三千世界的纷纷扰扰。可每当他注视到孑然一身的将绝时,他突然就能按捺住心底翻腾的毁灭欲了。
因为比之将绝,他的那份抑郁与烦躁真的太过单薄。
他眼前这个男人,曾遨游天际,也曾坠入地底,曾英姿勃勃意气风发,也曾波澜不惊满头白发。
他明明强得能毁天灭地,偏偏自始至终都温柔到不可思议。
于长生而言,这样的将绝就像是深夜里的寥寥萤火。看着既脆弱又坚强,最后让他忍不住心生动荡。
想到这里,长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一边向着偏殿旁的深渊走去,一边语调低缓地继续说道:
“这些年来,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地问过我:‘长生,你究竟想要什么?’”
“今日我倒是寻到答案了。”
深渊旁无数巨龙栖息于此。
而就在那此起彼伏的龙吟声下,将绝毫无防备地听到了那句仿佛被人拿刀一字字刻到他骨骼中的话。
“将绝,我只想要你的下一个百年,没有疯狂,也没有绝望。”
如果说你的上一个百年日夜流离终无所依的话,那么你的下一百年就由我来决定,我来创造。
这句话长生说得已经格外委婉。然而不远处的将绝却已然明白,无论此时他有没有记忆,他都彻底完了。
因为长生说出了他此生最无法抵挡的话。
那一刻,他仿佛窥见了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醉生梦死,都无法握住的那一缕曦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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